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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夜静,满天寒意紧紧笼罩在银杏城上空。连续几日,城外的半山腰上已经现出了一层薄薄的刀头霜。冷冷的在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光,提醒人们寒冷的季节已经来临。
在这里生活久了的人们都知道,有霜的清晨并不是最冷的时节,因为清晨至少还会伴着阳光。最冷的时节是在夜半,在那寒霜暗降的夜半,面对着漆黑冰冷无处不在的寒,不论是孤枕难眠的旅客,还是宿醉初醒的浪子,不论是午夜梦回的离人,还是铁甲冰冷的戍卒,在这样寒冷而漫长的夜总是让人寂寞难捱。
如此时节,银杏城里的游子们通常都会去一个地方。因为只有在那里才有彻夜通明的灯火、只有在那里才有香气袭人的美酒,只有在那里才有艺人们的低呤浅唱,只有在那里才有游侠仕子的长啸短叹,只有在那里才不会让人觉得孤单寂寞,只有在那里才会不让人觉得寒夜漫长。
如果有人要问这个地方在哪里?相信一定会有人告诉你,这个地方便是银杏城里独一无二的齐云楼。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我们来找人。”
“这里难道不是一个吃饭听曲的地方吗?”
“谁说吃饭的地方就不能找人了呢?”
“你是说我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不一定,不过在这里一定能够找到他。”
苏幕清有些迷茫,何无忌的话太复杂,他不愿意多想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自从踏进齐云楼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担忧第二个问题了。
一碟风鸡、一碟醋鸭、一大碗油酥蹄膀、一条三斤重的清蒸鲤鱼还有一盘新鲜冬笋、一小碟干豆腐丝,一坛五斤装十年陈酿的汾酒正整齐地摆在了面前红漆刷就的桌子上。何无忌大马金刀的坐在苏幕清对面,正旁若无人地喝酒吃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猴急样子,弄得他双手沾满油腻连桌子上都是一片的汤水淋漓。
旁边桌上一位穿戴整齐满脸斯文的老者正一脸不耐地看着何无忌在那里狼吞虎咽,眼光里满是鄙夷,确实何无忌的坐姿还有他的吃相就如一个无赖,一个让人看上一眼就会感到无比厌烦的无赖。
苏幕清此时已经没有心情来管何无忌的吃相了,他已经开始在发愁了。他清楚,自己和何无忌的腰包在老陈的棺材铺里就已被掏空了,现在二人的家当只怕还不够这一坛子酒钱了。
夜已深,齐云楼上却依然客似潮来,也许是太饿,这一顿饭,何无忌吃了很久,久得让苏幕清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二人破旧的衣裳,加上何无忌的狼狈吃相,让来来去去人们的眼睛都紧盯着苏幕清与何无忌二人。苏幕清已经有些连头都不敢抬了,他其实是心虚,没钱结帐的心虚。
何无忌终于吃完了,当他啃完手里那条黄河鲤鱼的尾巴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然后便招呼跑堂再给沏了一壶碧螺春,然后一边品茶一边满脸笑容看着面前的苏幕清。
苏幕清却不愿理他,他甚至连头都不想抬,因为他实在不愿见到何无忌身后的两个人。
一位身着长纱头戴圆帽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带着一名跑堂恭敬地站在何无忌身后。正是齐云楼里新上任的晚班管事。
“客官吃好了吧。”那中年人客气地问道,
“还行吧,厨子的手艺也还勉强,菜蔬也算得干净整洁。”何无忌低着头一边品茶一边答道。
“一共三两银子,谢谢先生惠顾。”看着客人露出的满意神色,那跑堂连忙抓紧时机把盘子递在了何无忌的面前。
“没见着我在喝茶吗?你记个帐吧,喏,就先记在李如春的帐上吧。”何无忌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如春是谁?那名跑堂觉得有些陌生,但是看着眼前这小杂役信心满满地样子,难不成这姓李的是一位自己所不认识的达官贵人吗?拿不准把握的跑堂只有把疑惑的眼光望向那名中年人。
李如春?管事的中年人其实比跑堂的更迷茫,他来齐云楼还不足一月。自从一个月前他的老婆搭上了齐云楼掌柜的第三房小妾,两人成了手帕交,这位三奶奶给老掌柜的吹了几宿枕头风才给自己弄了这么一个差事。上任一月以来,他也算得是勤勉,这楼里楼外的所有关系都已经让他理得了然于胸了,但是今天李如春这个名字实在太陌生并不在自己掌握的情况之内呀。
“我想请问下,这位李如春先生在哪里高就呢?”中年人满脸含笑问道。
“你们不会不认识他吧?”何无忌满脸疑问一副不应该的样子,
“对不起,我想我们可能真的不认识你所说的这位李先生。”中年人一副歉然的样子的道。
“哦,既然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这位李如春我们也不认识。”何无忌依然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那两位的这个饭钱酒钱?”敢情这李如春的名字竟是眼前这个小子信口胡诌出来的?管事先生心里不禁一万只***奔过,但是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脸说道。
“我说挂李如春的帐你们却说不认识,那只有下次再一起结了呗。”何无忌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是本店本小利薄从不赊欠。”管事先生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哦,那没事,今天不就赊上了吗。”何无忌依然不解世事地说道。
弄了半天,原来遇上吃白食了。管事先生终于算是明白过来了。把脸一沉手一招立时从门外进来了两名大汉,一左一右把何无忌与苏幕清围了起来,随着管事先生明白过来,这时所有的客人都不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小子,你究竟是没钱呢,还是不讲理呢?”管事先生显然已没有了刚才的耐心与和气。
“对不起了,我今天是即没有钱,又不讲理。”何无忌蛮不在乎地说道,看着何无忌的态度竟然如此强横,那管事先生不怒反笑,轻轻挥了挥手,自己却向后退了两步。
其实当他看清何无忌与苏幕清服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怀疑,这里每年都会发生一些兵油子们倚强吃白食的事情。他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狠狠地打出去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来。
两名壮实如猩猩般的大汉向着何无忌围了过来,双手箕张,满脸狞笑,周围的人们已经有人开始在叹息。年幼的何无忌与苏幕清在这两人面前就如两只小鸡,任何人都相信一只小鸡被两名大猩猩扔出去的滋味定然是不会好受的。
管事先生微微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些家伙毛手毛脚的,每次打架时总会损耗一些碟儿盘子桌椅板凳,看着这些自己亲手置办的家伙什被打碎,他时常会感到肉疼,所以他宁愿眼不见心不烦。
耳听得唏里哗啦一片响,然后伴随着身边重物坠地的声音还有一众看客惊呼声响起,他想这一切应当是结束了。强忍住心疼他慢慢张开眼睛。却见本来应当被扔出去的那只“小鸡“依然坐在椅子上面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倒是那两名如猩猩般的壮汉却倒在了桌前。然后便是一张碟子飞了过来,正砸在了他的头上。
2
黄老秋在齐云楼后面的小院子里已经住了八年,他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六十岁大寿那年的场景。也就是在那一天的寿宴上自己宣布了退出江湖的消息,也就是在那一天,李学士亲手把这个小院的钥匙交给了他。
没有花一分钱,没要自己的任何承诺,李学士便把这个价值千金的小院给了自己。在酒席上面,李学士只说了一句话,老秋跟了我十三年了,这一切本就是他应得的。
那一晚,他与他,话说得很少,酒却喝了很多,他们都是不善于言谈的人,所以那一晚,十三年的感情便都融入了酒里。
那一晚,月华如水,李学士站在小院的天井里,看着小院前面齐云楼的后墙,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想到这里与齐云楼竟然离得这么近。”
八年前,李学士的那一句话,是有心或是无意?黄老秋不知道。甚至可能李学士自己也早把那一句话忘在了脑后。但这一切对黄老秋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从那一日开始,黄老秋就把守护齐云楼当成了自己的使命。
黄老秋的通背拳在银杏城里也算得小有名气,所以时常有那住在城南的达官贵人们找到这里来请他出山,或是开馆授徒,或是看家护院,但是每次都被黄老秋一一拒绝了。八年了,黄老秋一直过着平静的日子,城北帮也从来没有人来找过他,他甚至在想也许人们早就已经把他这个糟老头子给忘记了。
所以今晚,当齐云楼的老掌柜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有了一丝小兴奋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