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屋后的梧桐岭,站在这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牛娃木愣愣地瞅着慈竹林下花花的家,三天都没有见花花的影子,她怎么了,她爹的病情究竟怎样了?自己拿不出一分钱,连去医院看望她爹的勇气也没有。老天爷,我和花花的婚亊还有没有丁点儿希望?
他想:中午去找二大爹借五块钱,到代销店去买一封广味点心,去她家问候一下老人的病情,就是把点心给他扔出来,也要去。其实心里就是想看一眼花花,一天不见着就心慌,三天不见就像过了三年......你怎么啦,生病啦,还是被你妈打到哪里去喽?我们商量的事情还办不办?
太阳升起来两丈多高,吴桐岭山区正是野棉花、野菊花、刺梨花、杜鹃花,烂漫的时候,他脚边不远处就有许多山花在盛开;梧桐树上画眉、白头翁在聒噪,还有许多牛眼睛雀儿在他身旁的枝头跳跃,跳着跳着,也把他当成了一棵树干,在他头上肩上伫立翘起屁股拉屎。
牛娃浑然不知,双目仍然痴痴地望着花花的家。忽然从村外传来了吹喇叭的声音,走近了,看清楚喽。前面两个吹鼓手,后面两个敲锣打鼓的,紧跟后面的是一乘披着大红布的轿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轿子,听老辈子说轿子是用来抬新娘的。若不然,当年他们怎么会用竹杆抬着花花当新娘呢?
见这迎亲的队伍在朱大贵家的院坝里停下来。咦,朱大贵要娶亲了,谁家的姑娘?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呀,这几天没看见花花,他们之间该不会有啥联系,朱大贵娶的女人该不会是花花哈?
牛娃的心猛地一阵颤抖,身子也在颤抖,惊飞了在肩上拉屎的小鸟。
没有见着老朱,只见着老朱婆的身子在幌动,这个老朱婆真是太能干,老朱不在家,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有创新。殊不知她心里藏着个大九九:干脆不让老朱头回来,以免他把儿子这门亲事搅黄。哼,你老朱当年沒有取到王翆娥,看,如今老娘的儿子娶了她的女儿。你一辈子都想着你的老情人,理直气壮地去救她男人,一辈子也沒有多看我几眼,眼下成了你亲家母,还好意思去缠她?哼哼。看老娘显摆的手段,那真是有钱万万能......
老朱家与老孙家相距最多两佰米远,“黑鸡婆”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人,她大着嗓门,像唱山歌一样招呼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各位至亲至友,拿出精神来,给老朱家长脸的时候到了。老朱叔在医院里学雷锋做好事,回来一定又请你们喝酒。”
改革开放才几年,己经改变了大多数人的命运。在这远离县城的梧桐岭村,你看先富起来的人娶亲的这排场,就可见一斑。两个人一根楠竹杆,分别抬着活鸡活鸭、鲜食糖果、油类米粮、酒水凉菜、还有在他家吆了一头三百斤重的长白猪,在额上贴了一个“喜”字,由两个彪形大汉吆着,走在娶亲队伍的前面,代表他们朱家的儿子娶婆娘。人们嘻嘻哈哈地笑着:别弄错了,是朱家的儿子娶婆娘,不是这条哼哼着鼻子向前的肥猪娶婆娘。朱娃娶婆娘前面吆头猪,牛娃娶婆娘前面吆头牛。苟娃娶婆娘牵上一条大黄狗,“汪汪”。
在娶亲队伍的后面,全部是用楠竹杆綑绑好的衣柜、立柜、自行车、摩托车、缝纫机、还有当时城里人都少有用的洗衣机。
这个老朱婆真是太能干,老朱不在家,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甚至还有创新。干脆不让老朱头回来,以免他把儿子这门亲事搅黄。哼,你老朱当年沒有取到王翆娥,看,如今老娘的儿子娶了她的女儿。你一辈子都想着你的老情人,理直气壮地去救她男人,一辈子都沒有多看我几眼。眼下她成为你亲家母,还好意思去缠她?哼哼。看老娘显摆的手段,那真是有钱万万能......
老朱家与老孙家相距最多两佰米远,当前面的大肥猪吆进老孙家的猪圈,后面的家俱、车辆顺着公路,个挨个,还在他家的院坝停着。只要抬新娘的花轿一过来,后队变前队就可以了。
王翠娥看着这街道一般长的迎亲队伍,和被朱二贵搀扶着的新郎倌朱大贵,以及递到手中的六万元彩礼,乐得美嘴咧着。指挥自家的亲朋好友,抬来的活食、熟食、酒水、米粮等,把她家的几间茅屋塞得满满的。倒陪奁嫁妆,男方家自己会抬回去的。
所谓倒陪奁嫁妆,是乡俗,也就是女方为自己女儿争取的财产,经后儿女分家也不能分割,名誉上是女方带过来的嫁妆。当然,男方家的父母也记了帐的,儿媳调皮,这些帐务是要分割到他们名下的。
王翠娥活一辈子,流了无数辛酸的泪,她觉得,自已这一次的决定是正确的。挺起了那己佝偻的背:我养大女儿容易么?得到这些报答是应该的,谁叫我把女儿生得这么漂亮?随便你们怎么眼红。嘿嘿!她觉得自已说活从来沒有这么大声:“各位亲朋好友,中午,到朱家去吃八大碗,吃大筵,明天再来我家吃大筵。别不好意思,经后你们都把女儿生漂亮,比生儿子强。”
“要得,我们是输家,输家输到底,到他家吃大筵去。”
“不是输家,养女儿不再是输家,记住我的话,养女从此是赢家,尤其是漂亮的女儿。”王翠娥一付信誓旦旦的言语和表情。心里也在欢呼:整对了的,让你朱有财大放血,你欠我一辈子的债。把你龟儿凉拌在医院里,才能让我的决定实现。
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她心里惨呼:人家在对你做好亊,你还要报复他,无非是看他家整得出钱,明摆着是牺牲女儿的情感。翠哦,你有贱性,怎么也让女儿有贱性呵?钱啊,我太需要钱了,走完这一步再说,天老爷......我实在沒有办法,呜呜......观音菩萨你要保佑老孙把病治好。我实在走投无路哟......
“呯呯”三千响鞭炮响过,进入新郎迎娶新娘的程序。
悲惨乎,悲壮乎。花花被妈妈锁在她的房间里,弟弟大发奉命在窗前守护,尽量说些劝导的话,这些劝导的话句句刺得她心疼。“牛娃哥穷得舀水不上灶,啥子叫着爱?天天喝淸凉水,走路东偏西倒,那真得叫爱得死去活来。”
花花哭昏过去,大发也难得看她那死人的样子,蹲到窗下“嚶嘤”地抽泣。大前天妈妈从城里回来,神袐兮兮地去了老朱家,谈妥了把花花嫁给朱大贵的条件,朱婆掌管着家里的经济大权,能用钱给肉儿子买个美貌出众的媳妇,当然会显摆大方,出手绰阔。
王翠娥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大发,并抱住他的头亲吻。“儿子,只要拿到这笔彩礼,妈立马给你买辆四轮车跑生意,再托媒给你娶个你姐一样标致的姑娘,钱不够,再厚着脸皮找他们家借。一定要硬起心肠守拄她,千万不能让她逃走。”
想到这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妈才出卖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无论姐姐怎么哀求,大发就是不给开门。事到如今,放跑了姐姐,朱孙两家的天一定会捅个大窟嶐,会把妈逼死的。
站在梧桐岭上的牛娃,先是呆呆地看着朱家阔摆的场景,听到鞭炮声响起,他似乎才淸醒:从此,花花再也不会来他们相约的相抱树下和他相抱,鞭炮声响过,几分钟后,花轿就会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抬进朱大贵的洞房。中午,他们就要拜堂成亲。晚上,他们就要睡在一张床上,向全世界的人证明——他们才是真正的两口子。
自己一点儿办法也沒有,去向大大爹、二大爹家借钱,帮我赎回自已的心上人。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们有钱也不会借给我,况且他们也是穷人。牛娃伏在地上失声痛哭:“老天爷呀,我该怎么办?难道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花花成为他朱大贵的新娘?”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昏过去,猛地,被一阵惊呼声吵醒。
“花花踢烂轿子,跳出来跑喽!”
“花花疯了,她用石块在打人......唉哟,天可怜见。”
王翠娥指挥她的亲戚,把花花团团围住,从厨房里提出菜刀,仰仰她红丝线锁眼睑的眼睛,看清楚女儿所处的位置,大步向她走去。“生你得下来,置你得死。”
“你是我亲妈么,为啥要逼死女儿?”花花泪如泉涌,仰望梧桐岭。扯开她那脆声柔语的嗓子嘶喊,“牛娃哥,快来救我!”人们听到的不再是平日里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而是像破竹槁哗啦出来的响声。
牛娃下定决心,正从岭上往山下挪步,无论怎样,也要去向花花告别,就是把她抬到了朱大贵家,也要去向她告别。要向这个世界宣告:牛健和孙巧花是真心相爱的,只是因为穷,被穷困活活拆散!
当他听到花花的呼救声,就像战士听到了冲锋的号角,逢岩跳岩、逢坎跳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花花的身旁,一把夺过王翠娥手中的菜刀。“她可是你亲女儿,逼死她你就不哭么?”
王翠娥放横撒泼,扑到牛娃身边,“你用刀砍死我,砍死我才带得走花花,呜呜......”
孙大发提着一条短钢钎,扑过来。“你敢杀我妈,我就要用这钢钎打死你。”看来有一场血战。
“你错了,我是来向你姐告别的。”他泪如泉涌,徐徐降倒他一米八0的身躯,跪在花花的脚边。“我的花妹,谢谢你的错爱,我没有能力,沒有挣到钱,今生不能娶你回家。来生吧,求菩萨照顾,让我们重新在一起,我一定挣很多的钱,补够我今生欠下的罪过。”他向空中伸探出双手,沙涩着喉咙喊。“观世音菩萨,请你帮我记住我向孙巧花来生许的愿!”牛娃的大大爹、二大爹,以及他的堂兄堂弟把他掳走了。
在他的身后,花花惨叫一声,“牛娃哥,请你心里记住我!”向后一仰,昏厥过去。趁这当儿,孙家人马七手八脚把她塞进花轿,以最快的速度抬进了朱大贵的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