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回到家，马父见他，也不理睬，心里恨铁快成钢了而不去成。马母从房间里走出去，看到马俊满头的汗，问：儿子，吃饭了没有，看你满头的汗，妈熬了绿豆汤，快来喝。顺手牵起马俊的胳膊往厨房领，把马俊按倒在凳子上，自己去把汤盛好了送到马俊跟前。楼外一片黯淡，天也闷闷不乐，几只麻雀不知道落在哪里，“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除此之外一片安静，楼前马路上也没了过往的车辆。马母放下碗，话也不多说，回了自己的房间，看见马父的脸色像外面的天一样神情，说：你别老骂小俊，现在孩子哪个肯听父母的话，你这骂是逼着他们反叛。又低手拿起摊在床上的《京华烟云》坐下来要继续读。马父发了话，说：我就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拿了通知书也不去读大学，当年我没考上大学，在厂里拼死拼活七八年才干到了技术员，后来的年轻大学生一进来就被提拔成技术员，我多恨自己没能考上大学，他倒好。马母示意马父小点声，小俊最讨厌大人大吵大闹的，又小声劝：现在年轻人跟我们那会不一样，现在的大学生跟我们那会的大学生也不一样。我们那会的大学生，毕了业不知多少地方争抢着当宝贝一样，现在大学生就像那劣质零件，也派不上用场，随地扔，将来只能留给收破烂的，儿子许是看到这个，觉得读也没有用。马父不愿听劝，脸色变得更难看，说：没了文凭，只能去收破烂，我给他介绍工作，告诉人家他没文凭，我这脸都不知道往哪搁。他爷今天上午还给我打电话，我正在上班，劝我一定要叫小俊去念大学，马家好几代没人念过大学，现在有人拿了通知书，我捆也要把他捆到那大学里去，工作不干了也要在那里看着他把大学读完，毕了业什么也好商量，要去登月我都不管。马母不再去劝，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小俊早喝完了汤，想着如何好把自己甘拜下风的事情讲出去，怕自己是屈服的，不愿父母得意，又去盛了一碗喝。这时马父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准备去厂里上班，马俊坐在厨房听到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心想早晚要说，怎么说都是说，还是说了吧。心里鼓起勇气，走到马母房间的门口，头也不朝里看，说一句：我决定去念大学了。马母看书看得入了戏，听这话，怔了一下，迅速缓过神来，马父洗完脸过来问:刚才跟你说了什么？马母脸上绽开出害羞的花朵，冲着马父小声说：小俊说他要去读大学。又食指放在嘴唇边“嘘”了一声，说：你进来，把门关上。马父立刻变成赵飞燕，身体轻轻地走进屋里，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来，小声地问马母：他真的这样说？内心掩不住激动，还是把声音放大了些。马母说：我看他是想通了，又不是杀人犯家的孩子，哪里会没有良心，想是出去转了一上午，想到我们对他良苦用心，知道了自己前程的重要。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提，现在的孩子都要面子，你若是提，他倒不承认了。马父的心情一下变成十九年前听到马母怀胎的消息，连忙点头，说：我哪里会不知这个道理，我先去上班，晚上买些好菜，丰盛地做一顿。马母说：早上有他们班的同学打电话来，说是忘记小俊手机号了，叫我嘱咐他晚上毕业聚会的事，你去上班吧。马父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也不感觉闷热，心里十分凉爽，走下楼，忙给小俊的爷爷拨了电话，告诉他老人家小乐肯去念大学了，马爷爷那头听了这消息，激动地心脏病差点要犯，告诉马奶奶立刻这个惊天的大消息放出去，好让全村的人都来瞻仰他们家。
外面的天阴了一阵，风也吹了一阵，到了四点来锺，阴云缓缓退去，太阳露出脸来，变得柔和，风也停了。马俊在床上睡了两小时，一觉睡醒，浑身痒，又渴，站立起来晕乎乎的，走到饮水机旁接一大杯水一口喝完，又接了一大杯，喝下去大半杯，才感觉把身体里流失的水分补充回来。坐到沙发上揉揉眼，把手机拿出来，看到有未接短信三个，全是班上的同学发给他不要忘记聚会的事，都写了聚会的地点和时间。马俊感觉身体粘粘的，好不舒服，径去冲了凉水澡，把身体上的汗液荡涤干净，用了沐浴露，摸起来变得光滑。洗完澡，去自己房间换起了衣服。马母在房间里听到马俊的动作，想是要去参加同学聚会，凡这样的聚会都要用到钱，从钱包里拿了两百块趁马俊换衣服的当放在茶几上，拿马俊的手机盖在钱上，自去楼下找人聊起了天。
马俊走出家门，给李乐打了电话，问他在哪。听对方的声音放佛身处喧闹的地方，李乐已经到了聚会的地点，叫马俊速速去。马俊挂下电话，往县中心方向去了。太阳有西去的意思，街上开始挤满了人，热闹得与这温度相得益彰，路边的车疾驰而过，卷起尘埃阵阵飞扬，马俊看路边买饼的，心想这饼上面粉末兴许有一半是尘埃落在上滥竽充数。马俊穿过那路，那桥，那路，那小路，终于到了聚会的地点。那条街全是排挡，马俊他们经常吃饭的那家排挡老板是他们的校友，虽说比他们大了七八岁，有了这层关系，好像党员碰到党员就找到了组织，感觉十分亲切，去了不知道多少次，大家开始跟那老板称兄道弟，老板姓周名小德，是个豪爽的人，也十分开朗，大家被迫学习之余来这里跟周小德聊上几句，心中的压抑瞬间能消失大半。有时候碰上生意惨淡，这群学生一来，倒给周小德添了一些乐趣，高兴之外还有些感激，偶尔碰上有同学过生日在这里，周小德也总去买礼物，饭钱也打去好几折。马俊走进“小德酒家”，在门口碰上周小德，打了招呼，小德把马俊拉到一边，说:哥们，哥哥听他们说你不想去读大学，哥哥读书也不多，长你几岁，说几句你不爱听的话。马俊连忙点头，表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小德继续说：既然拿了通知书，就得去读，我恨自己没出息，考不上，你拿了，就去读，为家乡人民争口气。你看我们这县，多落后，将来全靠你们这些大学生回来支持建设，你要真不读，把通知书给我，我明天去韩国整个容，替你去读怎么样。马俊听这话发了笑，说：读读读，我已经准备去读了，不能辜负德哥对我期望。小德说：啧，怎么是我，还有你爸你妈呢，全体家乡父老全不能辜负。拍拍马俊的肩膀说：我知道今天是你们散伙的日子，这饭我请，他们都在里面等你，今天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小乐拉开玻璃门走进去，里面飘着滚滚白烟，众人见他来，都说他来得这样迟，太不拿哥们当事了。李乐腾出一个座让马俊坐下，把烟和火机推到他面前，马俊抽出一根烟，点起来，说：那怎么能，今天这么多哥们，我残废了也让我妈推着我来。李乐立刻鼓起掌来，说：今天是咱散伙的日子，还有好几个兄弟姐妹没来。抬手看看了表，说：现在是五点二十七，说的是五点半，超过一分钟罚一杯怎么样。众人说：好！李乐一把搂过马俊的脖子，私下里问：那事跟你家人说得怎么样了?马俊说：那肯定欢天喜地像要抱孙子一样了。李乐笑得烟从鼻子里喷出来，说：我今天回家跟我爸说了，你猜怎么着，高兴地像要抱重孙子，我胆战心惊地问他那键盘什么时候换，我爸大手一挥，那还换什么换，改天直接买台新的。又说：今天马芳也要来，我暗恋她太久了。马俊一楞，说：怎么，以前不追现在追？你去苏州她去郑州，你脑子坏了吧你。李乐吸了一口烟，畅快地吐出去，说：我不追，我今天心情特别激动，我就是要跟她说，答不答应那是后话，我就要说出去这心里就痛快。你想想，我暗恋他两年啊。说时把没拿烟的那支手举起来，竖成一个“二”，说：自打她转到咱们班我就暗恋得一塌糊涂，我胆小，没敢追，我心想怎么这么长时间没人追，敢情是给我留着的，今天你得灌我酒，灌到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你再告诉我向她表白这事。这时太阳往西面缓缓落去，已经落去一半，停在那动也不动。
包间里热闹非凡，大约六点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去一大半，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众人站立起来，为痛苦的快乐的，无耻的高尚的高中干杯，这句男女一起说，说完这句男生集体说：草他妈爷终于毕业了！女生在一边听得捂着嘴害羞地笑，男生说完，全体一饮而尽。坐下来，周小德送上蛋糕，上面写着“祝脱离苦海地同志们快乐得淌进另一片苦海！”何伟拿过刀，点了点，二十个人，好在这蛋糕比较大，有切成二十份的可能。马俊环顾人群，问李乐：冯云呢?他怎么没来，以前每次都有他。李乐说：草，这孙子最近忙着出国镀金，想是不愿意跟我们这群留在国内忍饥挨饿的农民同流合污了。马俊正夹了东西往嘴里送，听这话差点呛出来，问：什么？就他还出国？高中英语考试都没及格过。李乐说：你别急，人去的是日本，就算去美国，人他爸有钱，你管得着么。何伟转过头来说：他走之前就整天牛逼哄哄的，说他要去日本了，要出国了，要变成留学生了，还跟我这装蒜，满脸忧郁地说他出了国就吃不到肉夹馍了，每念及此，声泪俱下。这时许多同学都表示有类似的经历，说得大家十分愤慨，又举起杯“祝冯云同学去了日本就被抓去做男优，永远活在淫X中”。包厢里闹哄哄，烟味酒味，这位那位。李乐喝了一口酒，对马俊说：我这辈子就恨出国镀金的，装什么逼，天天跟那给人刷盘子，回来居然说自己是留学生，你说气不气人。马俊喝得满头是汗，喝了口酒，掏了根烟出来，晕乎乎地找打火机，四下里找不到，李乐把手里的烟头举起来让他点上。马俊吸了一口，说：什么******留学生，就是个屁，母语都说不好跑去说外语，回来还装说外语说得时间太长，母语里夹着外语单词，好像自己在国外深受熏陶，变得高雅了，草！来来，不要再谈孙子的事，伤身体，喝酒喝酒。包厢里酒瓶倒成一大片，酒足饭饱，已是八点半，众人聊了一会天，商议着去唱歌，这建议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家里管教甚严的同学今天也喝晕了头，说:管什么管，我都被管了那么些年了，再管我就……这时那人的电话响了，那人接了电话连忙低说：哎哎哎，我知道了，我吃完饭立马就回家，保证不夜不归宿，哎哎哎，你们要是累了就先睡，我带钥匙了。挂了电话，看到大家呆呆地看着他，那人说：你们冲我看什么看，那是我爸，我得尊敬我爸，那不是我心里话。转身问旁边的同学：我刚才说哪了？旁边的同学告诉他：说你就……那人说：对，我就革命了，你们别看我天天卑躬屈漆，活得好像苟延残喘，我也是一有思想的人。说这拿起电话，屏幕对这大家，长按关机键，说：你们看，你们看看，我现在就把手机关了跟你们去KTV堕落去。
众人起立，站也站不稳，有一半喝得酩酊大醉，话也说不出来了，幸好女生在强烈要求下喝果粒橙居多，倒没有醉。何伟酒力尚好，右边扶着马俊，左边搀着李乐，看到周小德，小脸通红，像吃了****，笑起来十分淫X，对周小德说：德哥，再见了，今天多谢德哥赐饭，我……我等不……不甚感激。周小德见他有倒下的可能，冲上来扶了何伟一把，说：这小意思，你可别摔着，路上注点意啊！李乐忽然回光返照，指着前面说：我们去……去KTV休……息休息，醒醒酒，太开心了。不顾自己大醉，从何伟手里挣脱，走过去，一把抱住周小德说：哥……哥，你怎么不去考大学，跟咱们一起去读。周小德说：哥这不没……李乐一下从周小德的怀抱中挣脱，眼神被酒精熏得十分呆滞，说：你明年考，明年考是不是，你第一志愿一定要写苏州，弟在那混熟了，到时候去接你。这时好几个女生不忍同学在街上出丑，忙过来拉李乐，又很热情地感谢周小德请他们吃饭。
前面那家KTV叫“东方明珠”，众人相互搀扶着走进去，一进去就听到大厅在放这《我爱台妹》，很多男生在没有接触过台妹的情况依然深爱着《我爱台妹》这首歌，这时正放到末尾，大家跟着唱“把衣服都掀起来，把奶X都丢上来，把衣服都掀起来，把奶X都……”一旁戴奶X女生被唱得无地自容，幸好歌曲迅速变成了《蓝屏晚钟》，何伟扶着马俊搀着李乐走向前台，说：小……小姐，我们要…要…要，一个大包。前台小姐认真地查询起来，过了几秒，微笑地说：我们有一个大包，B－2，你们看可以吗？何伟忙说：可以可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前台小姐转头示意服务员把他们领去B－2。
李乐进了包间，看到麦克风，体内的酒精瞬间被蒸发了一半，原本满脸通红，现在变成猴屁股一样的红，方才差点连自己姓什么也忘记了，拿起麦克风的刹那不仅想起了自己姓什么，竟然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这时一个女生坐在点歌屏幕前，李乐指着那女生说：妹妹，给哥哥点一首《月亮之上》。举着麦克风对大屏幕说：我特喜欢这首歌，我他妈特喜欢里面那个光头，“哟，哟……”。马俊看到沙发立马投入睡眠，被音响震得脑袋发麻，翻来覆去。一个服务员推门进来，灯光迷离中四下去看这群人里谁还是清醒着的，看到李乐精神抖擞地唱着，寻到了目标，走到他跟前挡住了大屏幕，面无表情地问：请问，你们需要点什么？李乐在麦克风里叫那姑娘暂停，画面定格在一个**从红色轿车中伸出去。李乐举着话筒问：我们可以点什么？服务员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可以消费398元，啤酒最低是10元。李乐右手举着话筒，左手大手一挥道：全变成酒！一半倒下去的人被这话惊醒，忙说：不能不能，来俩果盘吧。李乐放下话筒，两手一挥，说：来俩果盘，其余全变成酒。
李乐唱完一首歌，两个服务员提个酒水捧着果盘走了进来。大家看到果盘，眼睛直冒绿光，哄抢起来。服务员离去之后一个身着暴露的女孩子推门而入，看到满屋子七八个女孩，眼下全是学生的摸样，心想走错了，又想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问：请问，你们是2—B吗？众人当场集体傻看着这位小姐，李乐仍举着话筒说:小姐，你搞错了，2—B在对面。小姐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又不好意思地关上了门，大家傻笑起来，李乐又学着刚才那小姐的口吻说：请问，你们是2－B吗？——小姐，你搞错了，2B在对面。大家更笑了。
KTV里面各种杂乱的声音，谈业务的，庆生的，聚会的……不是一群人，却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原因到这里，他们互相没关系，却有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一种冲动？为了释放？不清楚。李乐和他的同学唱到了11点半，喝到十一点半，离开时，他们并不留意这个房间，也许他们并不会想到自己下次还会来这间，也许他们真的再也不会来这间，因为间间都差不多，一切灯火，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当夜沉下来时变得安静。外面的天空放佛被针筒抽干了色彩，它没了明媚，没了色彩，没了光芒万丈。马俊扶着李乐，说：你还没跟马芳表白呢。李乐醉蹲在路边，半天吐出一句话：不用了，刚才我看她一直在和一男的聊天，内容十分****。马俊也蹲下来，看着眼前一排路灯，灯后的巷子里，一片漆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