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7岁那阵,弟弟只有4岁,但是明显比我要会讨人喜欢,小嘴儿甜的谁听了谁飘。可是弟弟从来不会对我说好听的。在他看来,我比小强还讨厌,小强还有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弟弟从来不会叫我姐姐甚至不屑于叫我的名字,弟弟对我的尊称一直都是“那个玩意”,连个最起码的生物属性都听不出来。
改口之后,爸爸妈妈对我的饲养方式提高了很大一个档次,虽然天平的大方向还是毫无悬念的偏向弟弟,但是基本上有一根火腿肠他们会掰成一长一短的两半给我那节短的吃了。我很满足,弟弟很愤怒。对于他来说,之前在家里的地位就是个小皇帝,所有人都得围着他转,现在多了个长得跟猴儿似的丫头片子来跟他抢食儿吃换做谁一下子都接受不了。
为此,妈妈给弟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思想工作。妈妈大声说,这是你姐姐。弟弟小声撒娇,我不要那个玩意做姐姐嘛。妈妈压低了声音说,爸爸妈妈还是会疼你多一点的。弟弟抬高声音正色道,我不要那个玩意住在家里。妈妈继续压低了声音说,姐姐也会像我们这样疼你、照顾你的。弟弟继续提高嗓门义正言辞的说,我要赶走那个玩意。妈妈的声音基本上听不见了,健健乖,不让姐姐照顾你,爸爸妈妈就没时间去挣钱给你买好吃的了。弟弟跟游街示威似的呐喊着他的心声,我就是不喜欢她,我就是不喜欢她,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们看着办!
就这样,在妈妈伟大的思想工作的促使下,我和弟弟之间的斗争开始了。
现在想想,弟弟那时候对我的攻击还是很可爱的,跟雷雷拿毛毛虫蚊子喂那只大公鸡一样可爱。
吃饭的时候,弟弟会坚持要跟我换碗,妈妈开始的时候还劝弟弟,都是一样的别换了。弟弟不愿意,哭着喊着非要换,于是换了,弟弟吃我碗里的稀汤寡水很开心,我吃着弟弟碗里的大快朵颐也很开心,爸爸妈妈表情很尴尬很无奈。
下雨的时候,弟弟会坚持要穿我的雨衣,然后把他的小雨伞扔给我,我很欣然的接受了。到家后妈妈看到弟弟脸上滴答滴答流着的雨水很心疼,却又说不出什么,因为那件大的能装下只大象谁穿谁倒霉的雨衣是她给我的。
弟弟对我最狠也是唯一伤害着我的一次是把我的胳膊给弄骨折了,但是那次我也算因祸得福。
那天,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弟弟突然跑过来跟我说,那个玩意,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门你出去看看是谁来了。虽然我没听见敲门的声音,但还是很听话的出去了。出去之后,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见大门咔嚓一声从里面反锁了起来。然后就听见弟弟在里面很雀跃的边跳边说,嘿嘿,终于把你赶出去了,就是不给你开,就是不给你开,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我当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那时候家里穷,住的平房,院子都不是用砖围起来的,是用一根一根的竹条绑在一起围起来的,不管小孩还是大人只要不是太胖竹条能承受的住的都能很轻松的翻身入户。我一直都很奇怪,这些薄的力气大点的人一掌都能劈开的竹子当时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用来围墙,后来想想,这个好像不是用来防贼的,是用来圈着家里养的那些鸡啊鸭啊之类的活物的,因为在那个纯真的年代,贼这个名称在大家印象里好像还只是个传说,见识到的可能性远不及中个几百万彩票的几率大。
等我掳了掳袖子顺着竹子往上爬的时候,弟弟慌了,然后边晃那些竹子边带着哭腔说,别进来别进来,我不让你进来。我开始还无视他,嘿咻嘿咻特卖力气的往上爬,等我爬到头打算翻越的时候,就没法无视了,因为竹子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我开始能听见耳边因为快速移动而摩擦出来呼呼的风声。后来弟弟成功的守卫了他的防线,果断的把我击退了。我顺着风向摔出去好几米。我就奇了怪了他一个4岁的小孩从哪冒出那么大的力气硬把我一好几十斤的人从那么高的竹子上甩了出去,是甩,不是摔。这两个的本质区别是一个是垂直落地的,而另一个则是华丽丽的抛物线之后落地的。等爸爸妈妈回来之后我的胳膊已经肿的跟猪蹄似的了,我又一次光荣的住院了。
后来妈妈来医院给我送吃的的时候跟我说,唐健在家里老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姐姐想我没?我听了之后先是脑袋短路了一会儿,随即就明白了,他是想问我有没有告发他吧。其实爸爸妈妈心里门清我的胳膊是怎么肿成猪蹄的,只是他们不舍得怪他们的宝贝儿子罢了。
等我裹着石膏挂着绳子一脸绥样的被爸爸妈妈接回家的时候,弟弟对我很热情。姐姐前姐姐后叫的很欢畅,好像前几年都都是这么一路叫过来似的一点也不觉得生分。想想,我改口那阵中间还动不动就磕巴出几个叔叔阿姨来尴尬一下大家,弟弟的道行果然比我要深很多。
弟弟的这次改口,其实是心虚作祟的一次勉强嫁接,骨折事件过去之后,弟弟虽然还是叫我姐姐,但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骨子里还是把我看成“那个玩意”,只是他已经不会费尽心机的赶我走了,这个转变让我很欣慰。更让我欣慰的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弟弟对我的防范甚至抵制情绪居然一点一点的土崩瓦解了。他开始习惯我跟他喊同一对男女爸爸妈妈喊同一群男男女女叔叔阿姨,开始习惯做我的小尾巴跟着我去买馒头打酱油,开始习惯跟我一起吃一根火腿肠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慢慢的认真的扮演起我小保姆的角色。妈妈再分火腿肠的时候,如果平分我会故意吃的慢点再留一小节给弟弟,如果没平分,看着弟弟吃那节长的我也会很开心。弟弟出门再被别的小男孩揪耳朵揪头发的时候我会拿着板砖跑出去咬牙切齿的说,再欺负唐健我拍死你,吓的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小朋友敢找弟弟玩。我的威猛程度和威猛效果都是我始料未及的。现在想想,我之所以能抄起板砖往人脑袋上砸演古惑女演的溜溜的完全是得益于小时候打下的坚实基础。
当然,弟弟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不出去欺负别的小朋友,但他也没闲着,以前是欺负我,现在是欺负妈妈养的小鸡仔小鸭仔,反正在他看来,我们都是那个玩意。那天妈妈出去买个菜的功夫弟弟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案子,家中鸡仔鸭仔无一生还。
作案经过时这样的,弟弟那天大发善心拿着妈妈准备好的饲料去喂他最喜欢的一只小母鸡,结果撒出去之后别的小鸡仔小鸭仔一窝蜂似的哄抢了过来,弟弟觉得他们很不乖,我又没喂你们你们过来吃啥,于是除了那只小母鸡,其他的小鸡仔小鸭仔都被弟弟扔进了厕所面壁思过。那时候的厕所都是那种坑式的,等妈妈回来解救他们的时候,这些傻玩意没有一只在坑外面的。
再来说那只小母鸡,弟弟对那只小母鸡真的很好,他颠吧颠吧跑进屋搬出了脸盆、肥皂、凳子、毛巾等一系列的作案工具,然后开始哼着小曲的给他的小母鸡洗澡,洗完了妈妈也回来了。一进门就冲弟弟吼,我的鸡呢?弟弟很坦诚,在厕所里呢。妈妈吱呀一声打开了厕所门,眨了两下眼又哐当一声关上了。弟弟小心翼翼的把裹在毛巾里的小母鸡捧给妈妈,说妈妈我给小鸡洗了个澡,我乖吧。妈妈接过来打开一看,小母鸡已经翻了白眼。弟弟是用凉水给他心爱的小母鸡洗的澡。
爸爸妈妈都是属于那种要么不发威,要发就发个大威,不管揍的是谁都往死里揍的那种衣冠禽兽型。于是弟弟挨了顿胖揍,老实了好久。
后来,弟弟跟我一起上了学,弟弟上学放学会乖乖的等我一起走,我不走他不走。回家后,妈妈把饭菜都端上来,弟弟会在这个碗里翻腾翻腾,在那个碗里翻腾翻腾,然后从他碗里夹出来几块肉到我碗里,很大声的说,妈,不带你这么偏向的,姐姐吃多少我也吃多少,姐姐不吃我也不吃,一脸可爱的小倔强。
现在想想不管弟弟长大后如何不把爸爸妈妈当回事,如何不把我当回事,如何不把他的媳妇当回事,至少他曾经把我当回事过,这就够了。
后来,我偶尔会跟老公说,昨天又梦到小时候唐健仰着粉嫩粉嫩的小脸蛋甜甜的喊我姐姐姐姐了,老公笑笑什么话都没说。我眼睛里的光彩慢慢的暗淡下去在心里默默的说,弟弟,你知道姐姐有多想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