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潜吟唱，歌声如雨落山涧般清亮明快却又似那盛开的曼珠沙华婉转娇媚到骨子里。
锦缎鞋子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终于见到了，果然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那黄公子心想。满心欢喜的朝着卧在贵妃榻上的美人走去。
清风过，竹林清啸。美人翻过身，回眸一笑。伸出如凝脂般白嫩的芊芊素手对着黄公子招了招，示意他过去。
黄公子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便迷失了自己，直直的朝着她跑去。只恨自己只长了两只脚，跑的慢了。
“公子慢点，别摔着了。”美人开口说话，声音柔媚。
“好，好，不摔着！不摔着！”虽然这样说，但黄公子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变慢。
终于到得贵妃榻前，黄公子没丝毫犹豫的伸手搂住了美人。手在美人的腰上轻轻的抚摸，当真是盈盈一握的小蛮腰。
美人伸手轻轻一打黄公子的手，掩面一笑：“公子好心急。只是……公子能否先给奴家一件东西？”
黄公子迫不及待的伸手去解美人的衣带：“没问题没问题！莫说一件，就是十件都行！哪怕美人你要我的命，我都会毫不犹豫的给你！”
美人伸手轻抚黄公子的脸：“公子你说的可是当真？”
“当真！君子说话一言九鼎！”黄公子想要去吻美人半露的香肩。
美人轻巧的一躲，嘴角勾起：“那好。那……奴家便要公子的命。”
“啊！”黄公子的尖叫只堪堪冒出头，便销声匿迹了。
美人收起了笑。轻轻一推压在她身上的男子。起身便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去。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那以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的男子的尸体。
“味道还行。能被我梵歌吃掉，可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美人舔了舔艳红的嘴唇，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幻境中。
呼天抢地的哭声。
一个老妇人趴在棺材上，硬是舍不得下人们把棺材带走下葬。
“听说黄公子死的时候，脖子断掉了。脸都朝着背，整个人倒在床上，还带着笑！”
“都说他家公子是中邪死的！”
“可不是！不中邪的话，哪里能死的这般样子！”
“我看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别看了，省的惹到些什么不该惹到的！”
“神灵保佑神灵保佑，我们走吧……”
围观众人渐渐散去。
一个穿着藏蓝色道袍的男子抱着双手站在人群中，不见要走的迹象。
“瑶光，咱们碰到好事情了！”男子对着身边默不作声的女子愉快的道。
“清漪师叔，人家死了儿子，你还那么开心？”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冷眼看他。
“我干嘛要不高兴，又不是死了我儿子。”清漪微微低头，没有束起来的长及脚踝的白发绸缎一般泛出淡淡的光泽：“小瑶光，告诉你哦，杀人的可是个绝世的美人呢！师叔带你看美人去，好不好？”
“你又怎么知道是个绝世的美人？”瑶光瞥他一眼，声音依旧冷冷的。
“那棺材中的尸体里，有修罗的气味啊！啧啧，那美人也真是大胆，把人吃了就算了，也不低调一点。小瑶光你看，死的是个男子，死状又是那般。”清漪对着瑶光浅浅一笑，神色单纯。
“师叔……”瑶光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瑶光？”
“都说了那么多次了。您已经很老了，不适合这种单纯的笑。”瑶光无奈：“还有，不要叫我小瑶光，我不小了。”
“哎……”清漪长叹，带着微微的恰到好处的伤感：“小瑶光长大了，想嫁人了，开始嫌弃师叔了……”
瑶光无视这个依旧在那独自伤感的男子，转身朝不远处的客栈走去。
清漪抬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瑶光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我家小瑶光的性子真是越发冷淡了……”清漪委屈的抱怨了一句，举步追着瑶光的背影而去。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嘴角勾起浅笑，面颊上梨涡清浅。
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缓步走来。袈裟应该是被穿的太久了，有些许陈旧，可依旧穿的整整齐齐。陈旧的袈裟不染微尘，有悠悠的檀香味弥漫开。走到那抱着棺材的老妇人面前，对着棺材郑重的行了一个礼：“阿弥陀佛。贫僧还是来晚一步。”说完对着那位依旧在哭泣的老妇人道：“施主还是放手吧。让你家公子早日入土为安，得入轮回。”
老妇人抬头看他。清秀的眉眼，一身的慈悲。
追踪－－－－－－－－－－－－－－－－－－－
月黑风高，通常是个杀人夜。
不知何处有飘渺的吟唱声传来。清漪走到墙边，轻轻敲了敲。抬指在墙上随意划了几道。
“小瑶光。”清漪穿墙而入，对着那在烛火下抚剑的女子唤道：“走吧，师叔带你看美人去。”
“美人？”瑶光回过神，有些迷茫。
“凝神细听。”清漪走到瑶光身边，指尖轻点她的眉心。
“好美的歌声……”瑶光并不拒绝，闭目细听。那飘渺的歌声清清浅浅。带点淡淡的哀愁。
“歌声是很美，可是却是致命的。”清漪对着瑶光轻声道：“走吧。今晚，会碰到有趣的人呢。”
“有趣的人？难道是……”瑶光有些紧张。
“放心。”清漪温柔的摸摸瑶光的头：“不是清玄。小瑶光，有些人，还是忘记的好。我早就对你说过，有些人天生无心无情，爱上那样的人，是最痛苦的。你不知道你师父他到底是什么……”
“师叔！”瑶光打断他，“我们还是快走吧，不然，美人可就不见了呢！”
看着瑶光状似不经意的把握在手中的剑收好，眼神里几许温柔：“好……我们走。”
月光倾城。
月下百花盛开。漫天的花雨倾洒，唯美而寂寞。美人在月下起舞，如一只迷失的蝶。歌声中断肠的思慕和惆怅愈演愈烈。
张公子痴痴的就那么向着她走去。在快要触碰到她时，却听到一声悠长的佛号：“阿弥陀佛！”佛号响起的那一刻，张公子觉得面前的一切在支离破碎，美人离自己越来越远，怎么伸手都够不到。而自己，竟然在往无底的深渊坠落。
幻境破碎。美人不再是刚才那个寂寞忧愁梨花带雨的美人。
“臭和尚，又是你！”梵歌轻盈随意的飘坐在半空中，语气里是不可抑制的怒意。
“阿弥陀佛。贫僧劝施主还是勿再妄伤人命了。”清秀的眉眼，一身的慈悲。陈旧的袈裟不染微尘。
“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放呢？”梵歌突然了悟的点了点头，语气里不再有怒气。从半空之中轻盈的向着他落脚的屋顶上走来，身上血红色的衣带翻飞，翩然若仙。她走到离他极尽之处停住，几乎擦着鼻尖，一段暧昧的距离。她开口，呵气如兰：“你一直这样追着我不放，莫非，是喜欢我么？净觉。”
净觉不动。依旧是那般慈悲的眉眼，不疾不徐的语调：“施主，请莫要再作弄贫僧了。”
“那若不是，你为什么一直追着我到这里来呢？”梵歌偏头，不解的望着他。
“贫僧只是希望施主莫要再伤人命了。施主若是能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定然能消除自己的一身业障，得成大道。”净觉并不躲避她的眼神，回视她的眼中是无欲无求的坦诚。
“你要渡我入佛？”梵歌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如果贫僧猜的没错，施主自幽冥鬼界而来，为阿修罗。”月光倾洒，落到他的眉眼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既然你知道我是修罗，你还要我不食人，入你佛？”梵歌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净觉，你知不知道，要我不食人，那就跟要一头狼改吃草一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若是有佛心，那么万物皆可入我佛，皆可得善缘。”净觉眼神坦诚，没有任何的捉弄。
“好吧。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渡我？”梵歌忍住笑，盯着他。
“施主虽然多伤人命，却有一颗善心。贫僧认定，施主若是肯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必能有一番造化。”
“净觉，你不觉得要我如此的一个美人去当尼姑，很可惜么？”
“皮相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都是短暂的幻象罢了。何必执着？”
梵歌走近他，附耳道：“净觉，其实，你长的挺好看的。不过可惜，我对当尼姑没什么兴趣，告辞。”言毕，夜风袭来，梵歌就那样消散在风中，只余一地的月色空冷，一段清灵的残音：“我叫梵歌……”
“施主还不出来么？”净觉扭头看着远处角落那棵大榕树道。
“哈哈！这位大师真是好眼力！”清漪拉着瑶光，施施然从树上跳下来，与净觉遥遥相望。
“施主谬赞了。若不是施主有意，以小僧的修为，又如何能察觉出施主来。”净觉对着清漪和瑶光郑重的行了一个礼：“不知施主寻贫僧何事？”
“前两日那黄家公子的死可是她干的？”清漪也不客气，直接发问。
“是。”净觉不遮掩，平缓的道出了真相。
“哦……”清漪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为何刚才大师不降妖除魔，守卫正道呢？”
“阿弥陀佛。施主，有很多时候，杀，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净觉眉眼低垂：“她有一颗善心。”
“看刚才的情形，大师认识她么？”瑶光望着梵歌离去的方向突然问道。
“谈不上认识。不过贫僧的确跟了她很久。我两年前从大佛寺出来云游之时，在不远的小村子遇上她。那时她便是这样，造一个幻境，以歌声惑人，食人心魄。”净觉不避讳，有问必答。
“两年来，大师就这样任由她惑人食之？”瑶光嘴角微微上扬，“大师真是慈悲。”
“贫僧刚开始的确是想要降服了她。可后来发现，其实，食人心魄也并非她所愿。你们没有发现么？那黄公子的魂魄并没有被她食尽。还有一丝精魂残留，得入鬼道。残破的精魂虽然不能立即入轮回转生，但经过地府的鬼气滋养，百余年之后，会凝聚成新的魂魄，那时便可再去转世投胎。”净觉不在意瑶光语气中微微的讥讽，“她虽是幽冥修罗，却有一颗善心，只是，没有碰到能渡她入正道的人罢了。”
“遁入空门便是正道么……”瑶光不置可否。
“我们佛家讲四大皆空，广结善缘。若是入了空门，勤加修炼，必能把身上的业障消除，到时便能安度天劫。”净觉忽然微感诧异的看一边的清漪。
“净觉师傅，今日我们先告辞了。”清漪突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悠闲的样子，拉起瑶光便要施展御风之术离开：“劳烦大师不要把我们行踪透露给后面的那两位朋友。”手诀一捏，人便已经在视线之外。
“清玄你确定是这个方向么？”紫寞对清玄的方向感是深深的不信任。
“应该是的。”清玄不理会紫寞的鄙夷和担忧，径直向着他认定的方向御剑飞去。
两人落在一棵大榕树下。
“我就说清玄你肯定又走错方向了。”紫寞白了清玄一眼，突然像发现了稀罕物般头也不回的对清玄道：“咦，清玄你看，那屋顶上有个光头！”
清玄顺着紫寞的眼光看去，便看到在屋顶上站着一个穿着陈旧袈裟的和尚。不理会紫寞，一个闪身便到了屋顶之上。微微低头对那和尚行了一个礼：“请问大师刚才可有看到两个人？一个穿着藏蓝色道袍白发的道人和一个着白色罗裙蒙着面纱的女子？”
“阿弥陀佛。”净觉回了他一个礼：“那两位施主刚离开。”
“多谢大师。不知大师如何称呼？”清玄道了谢。
“贫僧净觉。”
“清玄，刚才你干嘛不问那和尚清漪和瑶光去了哪里？”紫寞想不通，清玄只问了那和尚的名讳，便走了。自己无奈，也只能跟上去。
“何必问呢？出家人不会撒谎。清漪走之前，肯定叮嘱了他不要与我们说他们离去的方向。问了也是白费力气，他不会说的。”清玄耐心解释道：“不过不要紧。明日再找找。他们应该还在这个镇子里。”
“明日？明日只怕他们早就走了。”紫寞一回到客栈的房中，便躺倒在床上不愿再动了。
“不会。清漪的性子我了解。若非必要，是不会与旁人多费唇舌的。既然他会与净觉闲聊，那么只能证明他想在净觉身上找些什么，或者说，想通过净觉找到什么。”清玄看了紫寞一眼，“明日早起。我们去镇子的茶馆里逛逛。”
说完便走到墙边，抬指在墙上随意画了几道，便穿墙而过去了隔壁的房间。
伤－－－－－－－－－－－－－－－－－－－－－
茶馆是这个世界上各种小道消息最丰富的地方之一。之外还有酒楼、赌坊和青楼。时间是大清早，不适合去酒楼。再看赌坊，若是清玄和紫寞去赌坊，那么小道消息没听到什么，赌坊差不多会先破产。至于青楼，那些青楼女子看了清玄和紫寞的长相之后，约摸会羞愤而死。考虑到上述种种因素，清玄明智的决定去茶馆。
把还趴在床上卷成一团的紫寞从床上拽起来，便带着踏着虚浮步子的紫寞去了茶馆。叫了些早点，忽视闻到豆浆的香味陡然清醒过来的紫寞，微微凝神，周围的声音无一遗漏尽数收入耳中。
“哎，听说了没？那张家的公子出事了。”茶客甲。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茶客乙。
“说是突然得了重病！张家老爷可着急了，天还没亮就派人去请李大夫。听他们家下人形容，像是病的不轻呢！嘴里一直在说胡话。”茶客甲。
“都说什么胡话啊？”茶客丙。
“也不知道碰到什么了，嘴里一直就念叨着‘美人’，一直说个不停呢！”茶客甲。
“我看啊，这不像病了，倒像是中邪了！”茶客丁。
“可不是，想想前几天那黄家的公子，那不就是中邪死的么。”茶客乙。
“哎哎，你是怎么知道那张家公子出事了啊？”茶客丙。
“那李大夫就住我们家隔壁。今天早上他家娘子跟我家娘子说的……”茶客甲
小道消息还在延续，并且有逐渐扩大的趋势。清玄喝一口清茶，他想要的消息，已经得到了。如此说来，那和尚应该与这两次事故有所关联。
“紫寞，别吃了。走吧。”放下茶盏，清玄掐指在测算着什么。
“哎，我说，我还没吃饱呢！”慌忙着再往嘴里塞一个虾饺，紫寞很愤怒，那臭道士，居然就已经结好账要离开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清漪的目的么？那东西确实少见，看来复活清素的第三件灵物便是它了。”清玄低声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走那么快干嘛！我还没吃饱呢！”紫寞抗议。
“找人去。”清玄皱眉，判断着方向。
“找什么人？”紫寞腮帮子鼓鼓的，“找什么人不能让我先把早点吃完啊！”
“找能救清素的人。”清玄斜睨了紫寞一眼。
果然，紫寞立马泄气了：“谁？”
“昨晚屋顶上的那个和尚，净觉。”清玄突然停下了脚步，“紫寞，快闻闻。我找不到方向了。”
“臭道士！我是九尾魔狐！不是狗！”紫寞炸毛之。
这一片树林长的甚是繁茂。
净觉伸手，把遮挡住去路延伸到眼前的藤蔓拨开，继续往前走。突然之间，远方有群鸟起飞扑腾翅膀的声音。接着便是超越了一切的诡异的静谧。不知何处飘来的山岚聚拢在他的周围，使得原本便摸不清的方向更加莫测。
净觉闭上双眼，原来那丝若有若无的修罗气息逐渐消失，而随这山岚聚拢过来的，是许多只妖物混杂在一起的妖气。
“哈哈哈哈……”一声尖笑，听的人直冒鸡皮疙瘩：“这俊俏和尚果然来了。”
“我要吃眼睛，我最喜欢眼睛了。”另外一个声音抢道，那声音比刚才的还要尖利几分，还带着些尖利到极处的沙哑。
“去去去，老大还没选呢，你抢什么！”听着像是一只鸟妖。
“哼，你个鸟妖！逞什么威风！”刚才那尖利带沙哑的声音不服，不过也不敢再多话。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一个听起来像是小女孩儿的声音：“你们不看看人家小狼，这回要不是他弄到那修罗随身的手帕，我们哪里能把这和尚诱来。人家都没说什么，你们吵什么吵。”说完，还抬手摸了摸匍匐在她脚下的狼妖的头。
果然，周围再没有一点争吵的声音，只是磨牙和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可闻。
净觉仿若没有感觉到周围的危险，淡然的盘腿，席地而坐：“阿弥陀佛。贫僧还是劝各位不要执着。若早日放下屠刀，回归山林，还可留得一命。能修得妖体，也是难得的福缘。”
“和尚说的没错，妖体的确难以修得，所以才要吃了你啊！”那鸟妖阴沉沉的道：“和尚，你是要自愿献身呢，还是要和我们打一架？”
“我看你还是自愿献身的好，你们佛门的人不是讲什么慈悲为怀么。那你喂了我们，不也是做了善事。”狼妖的声音粗哑。
“若贫僧舍身可保一方平安，贫僧当然愿意。只是，你们吃了我增加了道行，为的是为祸一方百姓。如此，贫僧让你们吃了，便是造孽了。”净觉手捏法诀。
“哼！臭秃驴，敬酒不吃吃罚酒，小的们！不用跟他废话了，直接上吧！”那小女孩儿模样的妖怪发号施令，群妖便起而攻之。
净觉手捏法诀，一声悠长的佛号传出，净觉身上陡然金光大盛。嘴里飞快的念着伏魔咒。
群妖纷纷化为原形，顿时妖风大盛。
净觉身上的金光在群妖一波波的攻势下逐渐的暗淡，而被他的佛光伤到的妖怪也占了大多数。两败俱伤的局面。
“老大！那和尚坚持不了多久了！他吸了黄鼠狼放的毒雾，又与我们战了那么久，这会儿怕是快耗尽精元，坚持不住了。”狼妖舔了舔受伤的爪子。
“很好。小的们！再加把劲！那和尚已经是咱们掌中之物了！”那小女孩儿模样的妖怪也幻化成了原形，原是一只蜘蛛精。
净觉周身的佛光越来越暗淡。嘴角渗出了一点血迹，那血迹里是不正常的黑色，中毒的迹象。罢了，便拼一拼吧。舍我净觉一人，能降服如此多的妖物，也算是不辱佛门了。想到此，释然的一笑，凝神，拼尽最后一口真气，催动佛光，手上的佛珠无依自起，朝着蜘蛛精打去！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的那一击有没有打到蜘蛛精，在佛珠飞出去的那一刻，双眼已经模糊不能视物。时间似乎有一刻的停顿。周围妖物的声音消失殆尽。倒下的那一瞬间，眼前只模糊的看到一个背影。那血红色的衣带在妖风中翻飞不绝，翩然若仙。
陷－－－－－－－－－－－－－－－－－－－－－－
原是一个悠长的梦。
方丈本是不赞成这次出游的。事前方丈便跟净觉说这次外出云游，恐怕会有大难，如若渡不过，想必要毁了多年的修行。净觉却不肯。既然会有大难，那么想必是考验。如若渡不过，自己也不配继续修行佛法。
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掉。既然躲不掉，那么就要去面对。这就是宿命。
收拾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行装，拜别方丈便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大佛寺。
净觉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想去探究。方丈是在大佛寺后山的林子里捡到他的。那林子平时甚少人去。据方丈说，那天他自冥冥之中得到指引，便循着感觉去了后山的林子。在林子的深处，捡到了还裹着襁褓的净觉。净觉看到他没有哭闹，睁着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方丈，然后伸出肉肉软软的小手，去抓方丈的胡子。方丈没有把净觉送到山下的人家抚养，而是自己亲自抚养长大。方丈一直觉得净觉与佛有缘，果不其然，净觉很小的时候，对晦涩的佛经已经能过目不忘。再长大一点，对佛理的参悟更是独到与透彻。方丈很是喜爱他，对他寄予厚望，想着自己百年之后，要把衣钵传他。方丈明白，自己是起了执念了。若是一味的强留下他，不让他去经历应该经历的，那么这疙瘩会越结越深，最后害的，还是净觉。既然佛祖要净觉去参悟，那么便去吧。不管结果如何，总是他自己的。
虽然在外的生活过的很艰难。不过净觉没有怨念，顺其自然罢。不记得是哪一日，净觉在一个连名字都要叫不出来的小村子里借宿。寂静的夜里不知何处传来飘渺的歌声。歌声清清浅浅，又柔媚入骨，迷人心魄。碰到妖物了，而且，还是个了不得的妖物呢。净觉凝神细听，确定了方向，便起身寻去。
那个女子很美。若是连一向清心寡欲，视皮相如虚幻的净觉都这么觉得，那么那个就一定很美。
那个女子正伏在一个男子身上，吸取他的魂魄。那张脸即便在这样一种诡异的情境下，都显得那么柔美。
看到净觉，女子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丢开男子的尸身，张开双手，翩然离去。身上血红色的衣带翻飞，似一只冷艳的蝶。
净觉提气追去。这一追，便是两年。
两年的追逐，让他了解她很多。
原来她不是寻常妖物，是幽冥鬼界的修罗。
原来她不是有意要食人心魄，是若她要在人间活着，则必须要食人心魄。
原来她从来不滥杀无辜，她惑而食之的，都是那些在当地做了坏事的恶人。
原来她会可怜路边被人欺负的小乞儿。
原来她从来没有吃过糖葫芦，偏要跟人家小孩儿抢那小贩手上的最后一串。
原来她也有淘气的一面，在发现他跟着她的时候，就时常躲起来捉弄他。在树上突然丢下一个小石头砸他，装装鬼吓唬他，或者是在半夜趁他打坐的时候把他移到荒山野岭中去，害他迷路好几天。
……
原来，梦里面全是她。
净觉两年来去了许多的地方，看了很多的爱、别、离。早慧的他本以为已经看透了人间的情感，真的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自己会陷进去，陷进人间的情感之中，不再万物皆空。两年来，自己唯一的目标，便是寻到她。渡她入佛？借口罢了。只有这样的借口，他才能继续这样理所当然的跟着她。
他跟了她两年，她任由他跟了两年。
瑶光看的透彻，所以才会露出那种带讥讽又有点悲哀的笑。
他的劫数不是生死，而是缘。
原来如此。
净觉张开双眼，看到的果然是那张柔美的倾国倾城的脸。
美人皱眉，看他醒过来，起身嫌弃的踢了躺在地上的他一下：“笨和尚！没见过人笨到知道是陷阱还自投罗网去的！”
净觉想要开口，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又被梵歌打断：“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舍己渡人的那一套！我耳朵都要听到长茧了。”
恩，的确是要那样说的。净觉无奈。
梵歌蹲下，捧着脸端详了他一阵：“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我那次下手那么重啊！我以为你会躲的。你看，弄的这个疤痕在肩膀上，真不好看。”
净觉的脸微红，这个要怎么告诉你呢？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僧衣被她撕成了布条，用来包扎身上的伤口。布条触到伤口的地方，都是殷红的血迹。只是……包扎的有点太过凌乱了。
“喂！我在说话呢！你要认真听！”思绪被梵歌拉回来：“笨和尚！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么！你要是死了，那以后的日子谁陪我啊。你不能死，要一直陪着我，知道么？”
郑重的点了点头。
那张柔美的脸突然开怀大笑：“净觉，原来你受伤的时候是最可爱的。居然还会脸红，平时的那个说教的样子，真是讨厌死了！”
净觉挣扎着要起身，被梵歌一按：“别动，虽然修罗的血有疗伤的作用，可是又不是仙丹灵药，马上就能见效的。你再躺一会儿。”
修罗的血？净觉反应过来，她竟然用自己的血给他疗伤！仔细看她，白嫩的胳膊上有几道纵横交错的难看的疤痕。
留意到净觉在看她的手臂，梵歌大咧咧的甩甩：“没事啊，过几天就会自己好了。对了，你朋友来找你，在外面等你醒过来。我去叫他们进来。”
净觉想要拉住他，奈何她就是那样的性子，想到就去做。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她离开。观察了周围，原来是森林中一间荒废的破庙。
“净觉大师，又见面了。”没有束起来的绸缎一般的白发长及脚踝，泛出淡淡的银华。
“不知清漪施主找贫僧何事？”净觉挣扎着起身，清漪并没有阻止他。
“啧啧，这修罗的血的确是个不错的东西。”清漪看着净觉身上的伤口直叹，“净觉大师，你要不也让梵歌分我一点留着备用？”
净觉皱眉。
“好吧，我开玩笑的。”清漪无所谓的摆摆手，“看来大师是放弃了要把梵歌渡入佛门的宏愿了。”
“恩。”净觉眉头舒展，恢复了平时淡然的样子：“刚才贫僧做了一个梦。原来困惑的一切，在梦中参悟出来了。”
“那大师要如何？”清漪颇感兴趣的观察着净觉脸上的神色。
“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缘。我自问修了这么多年的佛，还是不能放下对她的执念。罢了，爱便是爱，面对就好。”一如既往的平静，清漪颇感失望的摇摇头。
“恩，不错，大师的这性格我清漪十分的欣赏。不枉我要送给大师的这一份礼物。她的天劫，应该就是在这几天。她虽然杀的都是恶人，可毕竟是造了不少的杀业，这天劫，怕是难过了。”清漪不理会净觉，伸了个懒腰出了院子。
瑶光和梵歌不知在院子里说着什么。见他出来，瑶光辞了梵歌，与清漪一同离开。
“小瑶光，刚才跟梵歌聊什么呢聊的那么开心？”清漪伸手，扯了扯身边瑶光的头发。
“没什么。”随手打掉扯自己头发的修长白净的手，“只是聊了一些往事。梵歌早就看懂了自己的心，净觉呢？”
清漪不甘心，继续伸手去扯瑶光的头发：“这净觉小和尚还是不错的，比清玄好了不知多少！你瞧瞧，清玄真是比小和尚还傻。恩，傻多了……”
“啪”！清脆的打击声。
“小瑶光！”清漪捂着被痛打的右手，“好了好了，我不说你师父的坏话了，行了吧！这哪里是什么坏话，这是客观的褒贬！客观的褒贬啊……”
渡－－－－－－－－－－－－－－－－－－－－－
静谧的林子已经恢复了平静。
满地都是妖物的残肢。
“果然不愧是鬼界的修罗。”清玄立于一地血污和残肢之中，无悲无喜。
紫寞沉着脸不说话。
“如果你想回妖界去，我不会拦你。”清玄施法把不小心沾到衣服上的血除去。
“不。清素和妖界，我要清素。”紫寞语气坚定：“走吧。那和尚没死，被救走了。”
“好。”
人间的爱究竟是什么？不知道复活的清素能不能明白。若果她还是不能明白，那么紫寞的执着又有何意义？清玄摇摇头，把脑子中的这些想法清理掉。看来要早日寻到清漪和瑶光，然后一起回凤麟洲三清宫去。在这尘世中呆久了，居然多了那么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净觉明白，刚才的那个点头，是一个承诺。不重亦不轻。从来都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千丈红尘，种种魔障和诱惑，有几个人真的能一心陪着一个人到老？这个承诺很轻，梵歌只是要他陪着而已。这个承诺很重，因为要“一直”陪着。这“一直”，是只这一生，还是世世轮回？希望答案是后面那个。净觉嘴角微扬，原来，自己的执念如此之深了啊……果然，自己成不了佛。
天劫。从前的自己，会让此事顺其自然。现在，只是希望她能安然度过。可度过了这一回又如何？她是修罗，总是要造杀业的，因为要生存。
罢了，挡得了一回是一回吧。或许下次她的天劫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轮回转世，那么再帮她挡一回好了。净觉笃定的想，下个轮回，必定还是要跟着她。
这两天，密云不雨。偶尔有几声雷声。如此看来清漪说的果真不错。
“净觉，在想什么？”梵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过他的手，掀起衣袖察看他的伤势：“看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净觉任由她拉着，可脸上的红晕却泄露了心里的不平静。
梵歌觉得好玩，抬手要触碰他俊俏的脸。
“你的天劫……”略带迟疑。
手硬生生的被他的话卡住，真是不解风情，梵歌怨念的想，放开他：“哦。原来你知道了啊。”耸耸肩：“这回，应该是躲不掉了。我在人界造下的杀业太多，这个时候天劫才来，已经算是格外的开恩了。”
净觉往前迈一小步，抬手，十分不熟练的把梵歌拥入了他的怀里。
梵歌吃惊。这个拥抱很轻，却很真。
“净觉。这回，我是要灰飞烟灭了。我走了之后，你回去好好修你的佛吧。”梵歌抬手抓着净觉的僧袍，把脸埋入他的肩头。他身上有浓郁的好闻的檀香味。
“不。”净觉拒绝，“我帮你分担。”
“你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承受天劫？”梵歌并不觉得净觉的这句话是在夸大，也不是花言巧语的安慰。她了解他，应该要他承担的，即便只是能尽一份极其微弱的力量，他都会尽力去做。
她就是爱他的真。
“总能帮你分担一点的。”
“好。那，我们一起承担。”如果有一个人愿意跟你分担痛苦，那么为什么要拒绝呢？对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心存感激么？
“只是……”净觉有些犹疑：“若是我们都活下来，我却没了一身修为，变成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恩，这个嘛……”感激到净觉突然有些僵硬的身体，紧张的等待着答案，梵歌不再逗他：“不会。”
响彻天际的雷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劈打下来。梵歌和净觉相对而坐。两人合力维持着结界。梵歌偷偷睁开双眼看他。依旧是一身慈悲的他。与平时一样平静的脸，多了刚毅和认真。
天雷一道道的劈到身上，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这次的天雷比以往要重的多。
梵歌的嘴角渗出了血迹。看了看净觉，净觉脸色苍白，血，竟是从皮肤上渗了出来。一颗一颗小小的血珠从身上滴落到陈旧的僧衣上，僧衣上点点的血迹，像一株冬日的腊梅。开的艰辛而绚烂。
不知已经受了几道天雷了，看起来，却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净觉睁眼，平静无波的眼神潜藏着浓浓的眷恋，就像他身上馥郁的檀香。开口，无声，梵歌却能看懂：“梵歌，用我这一身修为，让你少受点苦。很值得。”
净觉的身上陡然焕发出刺目的金光，把梵歌围绕着，一层一层，细细密密的保护着她。
梵歌摇摇头，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鲜血从眼睛里滑落，细细的一道，印在柔美的面颊上，是一种让神明也为之倾倒的艳丽。
不再费力去抵抗，也没有力气再去抵抗。梵歌抬手搂住净觉的脖子，把整个人窝在净觉的怀里。
其实这样就够了，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去描绘。
清玄和紫寞找到净觉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画面。
净觉和梵歌拥抱着，在金色的火焰和滚滚天雷中，慢慢的燃烧，化作飞灰。
归于沉寂。
一颗纯青琉璃心安静的浮在飞灰之中，慢慢落地。一道藏青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那纯青琉璃心忽而消失了。
“清漪！”紫寞捏动手诀欲追赶，被清玄拉住了：“清玄你干嘛！没看到灵物被抢走了么！你快放开我！”
“不必追了。他刚才走的时候做了幻象，有七个影子向着不同的方位而去。你要追哪一个？”清玄不放手，“还有一个在这里。清漪，出来吧。”
“清玄师兄，真是好久不见了。”一道藏青色的幻影浮在清玄和紫寞面前。
“清漪，不要胡闹了。跟我回凤麟洲。”清玄看紫寞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便放开了他。“瑶光呢？瑶光在哪里？”
“小瑶光嘛……现在好好的呆在我身边啊。怎么了师兄？想念你的小徒儿了么？”清漪的幻影绕着清玄走了一圈：“师兄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应该正视一下自己的感情了。”
“我不明白感情是什么。我是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清玄无动于衷。
清漪走到清玄面前，摊开手，手心上安静的躺着一颗纯青琉璃心：“师兄，等你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就把这纯青琉璃心给你。”
“清漪！我可以用别的任何东西来换，只要你把这东西给我！”紫寞刚刚稍微平复了一点的情绪在看到纯青琉璃心时复又变得激动起来。
清漪抬头，看着紫寞，一字一句道：“什么也不换。”
“我也想要师姐复活。我很想看看，复活了之后的她到底会是个什么样。”清漪合上掌心：“但愿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启程－－－－－－－－－－－－－－－－－－－－－
“紫寞，不要怄气了。”清玄耐心的开导因为拿不到灵物而好几天不吃不喝的紫寞。
“清漪那臭道士为什么不跟我换！我都那么屈尊降贵了！”紫寞抬脚把房间的桌椅折腾的一塌糊涂。
“因为这件东西什么也换不来。”清玄淡定的站在一地桌椅的残骸中。
“为何？”紫寞不解。
“西方大鹏金翅鸟的转世灵胎，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件，佛的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