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觉一睡就是大半天,玉无垢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出了一身汗后浑身都清爽了不少,似乎头也没那么痛了。琴儿提议泡个热水澡或许会舒服些,得到她同意后便出去准备热水。见左右无事,玉无垢伸手从桌上取了一本书,躺在被窝里翻着。
才一会功夫,琴儿冒冒失失的冲了进来,玉无垢放下书本,诧道:“这么快?”
“不好了,不好了!”琴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棋儿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她原是轩辕玦跟前侍候的,言行举止间也沾染了前主子的沉稳,见到琴儿语无伦次的样子,不喜地道:“什么事这样大惊小怪的!”
琴儿几乎快要哭出来,急切地说道:“顾小姐···顾小姐她,投湖自尽了!”
一语既出,惊得玉无垢猛地坐起身来,脸色极为难看,“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说的句句属实,是厨房里的洪大娘亲眼所见。”琴儿重重点头,眼里带着掩不住的害怕,嗫嚅着:“会不会···会不会与咱们有关啊。”
“你这个小蹄子说的什么混帐话!”棋儿狠狠训斥道,“她投她的湖,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琴儿的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不是才打了一架么?”
棋儿年岁大些,以往跟在轩辕玦身边也学得几分聪明,知道这话一旦传出去的严重性,见受了训斥的琴儿仍是一副不晓事的模样,嘴里还在咕哝着,气得一把扭住她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这事可大可小,知道的清楚是顾家小姐先来挑衅,不知道的呢?还不是以为顾家小姐在咱们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至于要投湖!你这话万一传出去被那有心人听见,你说倒霉的是谁?还不是咱姐姐!”
琴儿痛得哇哇大叫,“知道了,知道了!”
“好了!”玉无垢厉声制止她们的吵闹,面色凝重。棋儿说得没有错,她如今看似过得风生水起,实则步履维艰,前有楚王妃欲除她而后快,后有轩辕玦以她的身世为把柄意露威胁,倘若被牵扯进这事里去,楚王妃借机生事,怕是下场堪虞。
“世子爷!”琴儿眼尖,一眼就瞧见刚刚走进书房的轩辕玦,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大喜道:“姐姐,这下可好了,世子爷回来了。”
在小小丫鬟的心目中,她的世子爷怕是无所不能吧。可是这个世子爷从不做对他无益之事,无垢苦笑着想。轩辕玦脸色如常,挥手示意琴儿与棋儿下去,这才走进房来,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他仔细看看玉无垢的脸色,道:“脸色不太好,生病了?”
玉无垢不理会他的特意示好,问道:“顾念慈投湖自尽了,你可知道?”
轩辕玦慢条斯理的将双腿交叠,一副轻松的神态,“知道。”
看到他好整以暇的样子,对顾念慈的生死毫不放在心上,玉无垢心中渗出丝丝寒意,忍不住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他,颤声道:“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得又如何?如今她还不是好端端的躺在床上?”轩辕玦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依旧云淡风清的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玉无垢忍住怒气问道,以她对轩辕玦的了解,除非顾念慈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否则他还不至于无缘无故朝一个女子下手。
“你忘了我们的计划?”
“我们的计划?”玉无垢一怔,随即省起是进入公主府的事情,“这关计划什么事?”
“楚王府的小侯爷要纳你为妾,岂料被未来的正室夫人知道了,便来寻你的麻烦,谁想铩羽而归,回去后不堪受辱投湖自尽,而我为了保住自己女人的性命,只得暂行权宜之计,将你送回公主府中。这样一来顺理成章。”轩辕玦神情自若,仿佛在阐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你怎么会有办法让顾念慈不顾形象也要跑来找我麻烦?”玉无垢言语灼灼追问道,事关一条人命,她自然要问个究竟。
“很简单,只要让她不经意的听见下人们嚼得很难听的舌根,触到她的痛处便够了。而顾念慈的痛处无非是两点:一是她寄人篱下的身世;二是她未来的夫君尚未大婚便打算纳妾,当然还包括她突然就变成未来侯爷夫人这个事实背后隐藏的某些真相。”
“那你又怎么会猜到我会毫不示弱的将她打回去?倘若我没有你想得那样生猛,岂不是让世子爷你的如意算盘落空?”
问到这里,轩辕玦突然露出古怪的笑意,“我自然没有想到你居然有胆子打回去,只是想着虎父无犬女,骨子里总有三分傲气。再者琴儿虽然不济事,有棋儿在,总要搅出三分风浪来。”
虽然早就知道琴儿和棋儿对他忠心耿耿,绝对不是三两天就能被她收服的,但没想到她两人在这事件当中居然也扮演了一个角色。
两人一问一答,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认真。简短的回答中道出了轩辕玦对人性的洞察和其心思的缜密,让玉无垢震惊于他城府之深的同时,也不禁对他兴起一种深深的惧怕之感。首先,他要抓住顾念慈的妒恨心理,让她深深嫉妒到不顾形象的抢先挑衅;其次他要摸透玉无垢的个性,起码要算到面对迎面而来的屈辱自己绝对会奋起反击,而不是退避三舍或是跪地求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笃定楚王妃会借机发难,趁机将她赶出王府,以绝后患。玉无垢越想越觉得轩辕玦的可怕,他自律无情、胸有城府、算无遗策,还有对鲜血和人命的不在乎,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弱点吗?自己还有希望挣脱他的掌控吗?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玉无垢深深吸口气,摆脱掉自己心头那一丝压抑感,问道:“你怎么能笃定楚王妃会借机发难,将我赶出府去?”
轩辕玦怪异的回视她,“你不会真以为我有那样大的本事让顾念慈自己去投湖吧?”
“难道说···?”玉无垢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是楚王妃做的?”
“你可知道楚王妃原是我父王的侧妃,我母亲亡故后才立为正妃?你可知道她在瑶儿婚配给冷颂之后仍不知足,还谋划着将她侄女嫁给二弟,意图将他们冷家永远绑上我楚王府这条大船?你可知道我父王掌管着‘盐根’,而冷家一直以来都是京城最大盐商的幕后老板?”轩辕玦一连几个“你可知道”,无不涉及到楚王府的秘辛,非她这个阶层所能接触到的事情,听得玉无垢连连摇头,也不明白轩辕玦为何会说出这些话来。
“顾念慈出其不意的一招打乱了她的计划,只要顾念慈不死,她的侄女便不能名正言顺嫁入王府成为侯爷夫人,冷家在楚王府眼中的地位便不能进一步巩固,当然那“盐根”最后会**也是后话了。所以顾念慈一定要死,并且要死得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让人怀疑到她身上来,投湖自尽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纵是其他人不怀疑,那顾念慈呢?是不是自尽难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么?”
“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却不能够说出来。因为只要她还想嫁给二弟做妻,就不能撕破脸。况且她这样一跳,楚楚可怜中又添西子捧心,不知博得多少人同情,连二弟也不忍丢下她不顾,暗喜还来不及了,又怎会去寻其他人的晦气。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应该怎样做。这样一来,在她的默认和有心人的传播下,你就成了最佳的代罪羔羊,既能将你借机赶出王府,解了她的心头之恨,又助了楚王妃一臂之力,卖她一个好,岂不是皆大欢喜?”
玉无垢有些不服气,“难道说只要两家再次联姻,那盐根便会十拿九稳了?想来王爷也不是那么糊涂之人,岂会不知道避嫌?”
“你还是不懂。”轩辕玦摇头道:“倘若只是冷颂变成郡马,当然少不得会避嫌,但是两家再次联姻,亲上加亲,朝廷会怎样看?百官会怎样看?当然是将楚王府和冷家牢牢绑在了一起。如果这时存心避嫌,会不会给人此地无银的感觉?这样一来反倒落了下乘,还不如大大方方将盐根给了他冷家,明明白白将交易摊给其他人看,省得暗地里遭人猜忌。”
简单的一件事竟然会牵扯出这样大的秘闻和如此多的机心,这让玉无垢有些无力感。她以往的生活太过简单,身在将军府时,家里的姨娘姐妹们都是一团和气,就算是在红粉别院中时她也是独善其身,轻易不与人结怨。今日才算是真正领教了宅斗的威力和古人的心术,这时她突然不合时宜的想到,楚王府与冷家接连三代联姻,会不会影响优生优育?
轩辕玦见玉无垢似乎有些思绪散漫,重重咳了一声,肃容道:“我今日与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用意,只是希望你此去公主府能多长个心眼,凡事三思而后行。旁人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转上一转,想一想其背后是否另有深意;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慌乱,能不能做成耳目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自身的安全。”他顿了一顿,语气有些低沉,“我不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会是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