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花坊从利州经通州下船,转乘车马一路向西,最终目的地直达凉国。玉无垢既已决定投身醉月花坊,便将那魂牵梦萦的江南水乡强自忘记,一路跟随着花坊众人奔着异国他乡而去。严老二等人自然也是不用再继续护送,玉无垢不顾严老二的推辞,坚持将剩下的两百两银票交付给他,然后在下个渡口把他们送下了船。
玉无垢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心中陡生一种天下之大,只独自一人的孤寂之感,惜柔走上前来,看着她萧索的面容,道:“一会儿不见,何事伤感?”
玉无垢收回远眺的目光,摇头笑道:“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远去,一时之间有感而发而已。”
“是啊。”惜柔似乎被她挑起心事,一时之间多愁善感起来,“醉月花坊这些年来名声虽大,却是辗转流离各地,奔波之苦远非你想象,每当歌歇舞毕之后,冷清的四座与之前的热闹形成强烈的对比,那种孤单和寂寥的感觉尤甚。”
玉无垢心有所感,将手轻轻的覆在她冰凉的手上,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惜柔轻轻一动,仿佛从梦中清醒过来,眼波刹时变得清朗,展颜笑道:“瞧我,和你说这些扫兴的话做什么,生生将大事忘记了。”
“什么大事?”
“外面风大,还是进里面说吧。”惜柔拉着玉无垢的手,两人进了舱房。惜柔走到桌边给玉无垢沏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道:“此事说来话长,还需从醉月花坊中的排位说起。”
醉月花坊中出名的歌舞姬共八人,以月为号,分别是霁月、映月、紫月、弦月、碧月、黛月、皎月、青月。其中这霁月、映月、弦月、皎月四人是打小就进了醉月花坊,一路跟着坊主从垂髫丫头到如今花坊台柱,可以说醉月花坊有今天的局面她们是功臣元老,颇得燕妩媚宠爱;而剩下的以颜色命名的紫月、碧月、黛月、青月则是一两年前才陆续被燕妩媚买回来,这样一来就无形中形成了两个派别:家生派和外来派。家生派不满外来派短短一两年便成了醉月花坊台柱,分去了燕妩媚的宠爱,抢走了她们的风头;而外来派同样不屑家生派,论容貌论技艺都比不上她们外来的,却偏偏仗着资历老和燕妩媚的宠爱硬生生占去了头牌的前几名。于是明里暗里的争斗无可避免,并渐渐向白热化的趋势发展。为了平衡这两股力量,燕妩媚定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每年进行一次头牌间的排名,从容貌、技艺、人气等各方面来进行比试。她们每到一地,便会在当地进行一场赏月会,八人轮流献艺,各凭本事获取贵人们的支持,当然这支持是以真金白银来结算的。到年末之时再进行综合汇总,根据打赏银钱的多少来决定八人的排名。惜柔便是在去年年末之时打败排名第三的弦月,一举晋身前三甲。
听完惜柔的一番详细介绍,玉无垢对醉月花坊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想不到那看似满身书卷味的燕妩媚竟有如此手段,她将底下人的争夺大战看在眼里却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推波助澜之嫌。玉无垢心中暗忖道:“是了,这燕妩媚倘若真是如所见般满身书香,又如何掌管这醉月花坊多年!或许在她眼中这种竞争属于良性的范畴,并且尚在她掌控之中,闲时还可以看看戏,何乐而不为?非但如此,她借着开赏月会确立八人排序之名,不但大敛其财,还进一步打响醉月花坊的名声,又让底下的人为了区区一个虚名使尽浑身解数,简直是一箭三雕,这燕妩媚果真不容小觑,倘若她这醉月花坊真是为平阳公主服务,定是继那隐在黑幕下的红颜之后,又一名心腹大患。”
惜柔见玉无垢眉头深锁,只道是她在为前路担心,笑着宽慰道:“你也别太过担忧,即将在凉国召开的赏月会只是在我们八人之间进行,并不涉及你这个新人,倒是新人间也有一场大赛会在凉国举行,这也是先前我要与你说的大事。”
“新人间也有类似赏月会的争夺?”
“新人初进坊有为期两个月的训练时间,期满之后便要较艺,头三名便是花坊中的中品女伶,享受中品女伶的待遇,即每月三十两月银,出入有丫鬟服侍,可以出席一些宴会,因此得到客人赏赐的机会也不少。”
这中品女伶的待遇倒真是不差,要知道三十两银子够一个普通家庭生活几个月了,况且还有小费可以拿。玉无垢笑问:“既有中品,那必然有上品和下品了?”
“新人没有获得头三名的自是初品女伶,初品女伶没有出席宴会的机会,平日里只有十五两月银,不但没有人服侍反而要服侍别人,不过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比不上了;中品以上有上品和极品,上品则是月银五十两,有大把出席宴会的机会,大把有钱有势的人捧着银子来送;而极品便是这八‘月’了,月银一百两,最重要的是即便有人捧着银子来送都不一定送得出去,更难得的是明知如此,却偏偏有人趋之若鹜。”
玉无垢眉头微挑,这醉月花坊能跻身四大花坊之首,当真不是浪得虚名。竞争无处不在,待遇各有不同,花坊里的女子又怎能不为之争得头破血流。
“那你的意思是······”玉无垢故作沉吟,她已隐约猜出惜柔的用意,那便是争取拿到新人的头三名,成为中品女伶,在她的天平之上,再加一枚砝码。
果然不出所料,惜柔嗔了她一眼,道:“你平日里那样聪慧,我才不相信这会儿变傻了——还记得那日在坊主门口见到了那个映月么?”
一说起映月,玉无垢便记起那个两颊之上带着甜甜梨涡的娇俏女子和她身后楚楚带泪的小姑娘,点头道:“自然记得,看样子你与她不合?”
惜柔“嗤”的一声轻笑,不屑意味溢于言表,嘲讽道:“她也配与我相提并论!如若当日不是她那相好拼命为她拉票,又怎会排名凌驾于我之上!不过话说回来,她的确有几分手段,只看她不知从哪里骗来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对她死心塌地,便知一二。可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我遇到了你。”她冷冷一笑,“看她这回还嚣张得起来!”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玉无垢还是不解,她总觉得惜柔还有什么瞒着她。诚然,她成功晋级中品女伶成为惜柔争宠的一大助力,又或是她打败映月跟前的小姑娘,为她出了一口恶气,但这些都不足以解释惜柔冒着被逐出醉月花坊的危险来替她隐瞒过往真相,并且积极热心的为她筹谋前路。
她到底隐瞒的是什么呢?
惜柔并没有觉察到玉无垢已经对她起了疑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纤纤食指点上她的额头,“你呀,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莫非吃了许久的安逸饭便将脑子也跟着吃傻了!自然是有干系的,放眼整个花坊,姿色容貌能与你相匹敌的唯有那头名霁月,只要你成功晋级极品,成了那八‘月’之一,再加上我和另外几个外来的姐妹,这醉月花坊当然是咱们外来派独大了。”
”到时恐怕不是外来派独大,而是你惜柔一人独大了!“玉无垢微笑着想到,已隐隐猜出了惜柔几分心思:“这惜柔一直自视甚高,同在红粉别院中的几人唯独她一人被这醉月花坊买走。醉月花坊说是歌舞坊,但说白了也是风月之所,这让一直心气高的惜柔耿耿于怀。经过一年多的汲汲营营,总算坐到了极品头三甲的位置,但她显然不满足于这一点,想着更进一步,但看来映月等家生派不容她如意,处处打压她,还不时补充新鲜血液充实家生派。正在她想法子自救时,落魄如我刚巧出现了,犹如想瞌睡时送上枕头,她便顺水推舟卖了一个人情,同时也寄希望于我帮她挤走霁月、映月等人,一旦只剩下我与她争锋之时,她便可以丢出我是逃奴这个小辫子,顺利的将我打垮。”
不过以上种种只是猜测之词,或许惜柔并非她所想这般不堪,玉无垢安慰着自己,突然想起在红粉别院时,她从昏迷中醒来看到守候在身旁的惜柔时心中闪过的那一丝暖意,心中暗道:“只要你还顾念一分姐妹情谊,我必会助你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