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外的土地庙不远处的山坡上,起了一座新坟,孤零零的一抔黄土,墓碑都不曾有一块,只有一株小小野花随风摇曳。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的女孩子曾经是怎样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对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来说,她仅仅是一个过客,而对于玉无垢来说,这一路上,两人风餐露宿,相依为命,长途跋涉,不辞辛苦,她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可如今,芳魂已逝,徒留玉无垢一人,南下路途迢迢,再没有人陪在她身边,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定地走下去。
今天已经是无痕去世第十天了,多亏了好心的老大夫,看她可怜,除了帮她打点玉无痕的后事,还收留了当日失魂落魄的她,令得她暂时有了栖身之所。所以当她揣着老大夫给的盘缠干粮再次上路时,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善良老者的无限感激。
“老人家,如果我不死,一定要好好报答您的。”玉无垢心中许诺,再次回头看了看矗立晨光中的新坟,柔和的微风中,白色的野花枝叶舒展,仿佛又看到玉无痕如花笑靥,玉无垢喃喃低语,“别了,大姐。”
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腮颊,玉无垢再没有回头,大步走向前去。
行了半日,日头正烈,纵是经过这么多天的徒步行走锻炼,玉无垢还是吃不消,苦的是这半路连口水源都没有,嘴里已是烟熏火燎般难受,又走了两里路,远远看到一片布幡,斗大的“茶”随风飘扬。
玉无垢心中一喜,三步两步跑上前去。迎面是一个伙计,手里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见有人上来,忙热情的上前接待,“这位小哥,你想来点啥?”
为了方便,玉无垢将头发在头顶绾了个髻,身上穿的是老大夫儿子的旧衣裳,大小刚好合适,她年纪尚幼,五官未长开,又刻意涂黑了脸,旁人认作是个小男孩也不出奇。
玉无垢不好意思的笑笑,粗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我只想喝碗茶。”
伙计殷勤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大热天的,好不容易来了生意,却是个穷鬼,当下悻悻的转身去倒茶。
玉无垢坐下来,一边打量四周,一边以手代扇扇风。这一抬手,衣袖顺势滑落手腕,露出白生生的半截手臂,虽经连日来的日晒雨淋,但继承于母亲香宛如的白嫩肌肤却丝毫无损幼滑。
“咚!”的一声,一大碗茶水放在她面前,茶水四溅,玉无垢忍气吞声,端起茶碗,正要喝下,无意中抬头,看见伙计呆呆的看着她的手臂,发现玉无垢察觉,伙计忙掉转视线,眼神闪烁。
玉无垢皱皱眉头,本能的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大口大口喝下茶,从怀中摸出一文钱,放在桌上,赶紧继续上路。
出了茶寮,就是一片农田,看样子在天黑前就能赶到下一个市集了,自从玉无痕没有在自己身边,玉无垢的安全意识大大增强,以前是见官道就避,见人多就躲,现在把心一横,抱着爱咋地就咋地的心态,见了官兵心不慌,气不喘,每天都赶在天黑前进入市集,要不就在农家借宿一晚,如此行了大半个月,反而平安无事。
农田里的庄稼长势正好,清风吹来,碧浪如波,空气中满满都是令人愉悦的稻香,玉无垢深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突地眼前一花,一个黑影猝不及防的袭来,脑后一阵剧痛,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她就已经人事不知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架大型马车之上,车轮辚辚,正在急速行驶。她挣扎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是绑着的,“糟了,被官兵抓住了!”这是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又发现并非如此,因为在同一个车厢里,或倒卧或蜷坐着五六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你醒了。”说话的是对面的一个女孩,她的手脚倒是没有绑上,她双手抱膝坐在车厢的一角,看着她,面无表情。
玉无垢挣了挣手脚,发觉只是徒劳,她央求的看向对面的女孩,女孩无动于衷,冷冷的道:“没用的,如果我一时好心放了你,最后受苦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玉无垢索性不再挣扎,重新躺回地面。
对于玉无垢的这个问题,女孩子显然是乐于回答的,她半是怜悯半是讥诮道:“你是被你哥哥用五两银子给卖了,”她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什么血浓于水,在银子面前简直狗屁不如!”
什么哥哥?玉无垢愣了一愣,随即想到先前茶棚伙计闪烁的眼神和脑后的剧痛,恍然大悟,剧烈挣扎起来,“快放开我,我没有什么哥哥,我是被人打晕了,然后就发现到了这里。”
女孩错愕,接着摇摇头,道:“既是这样,我更不能放了你,如果你逃了,受累的就会是我了。”
玉无垢放软声音,力图打动她,“可是我家里人怎么办?你想想,一旦发现我不见了,我爹爹,我娘亲他们该多么着急啊,你也是有爹爹和娘亲的是不是?如果你爹娘发现你不见了,也一定很心急的对不对?”
女孩子厉声喝道:“我才没有爹爹!你休得再说,否则我告诉张嬷嬷,让她掌你的嘴!”说着,打开车厢门气呼呼的出去了。
玉无垢颓然叹口气,软回地面。
“你不该惹怒她的。”身旁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玉无垢吓了一跳,这一车都是哪里来的人,怎么都像幽灵一样,说话前都不带出声的。她看向说话的人。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面容秀丽,皮肤白皙,齐额的刘海下是大大的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令人一看就心生怜爱。她的手脚也同样被绑着。
见玉无垢看向她的手脚,她淡淡一笑,道:“对于刚来的不太听话的,他们向来是这样对付的。只有像杏儿那样,”她朝车厢外努努嘴,示意刚才发怒出去的女孩子,“是自愿卖身或者已经驯服认命的,他们才会给予一部分自由。”
“他们?他们是谁?天底下难道还有自愿卖身的吗?”玉无垢不解的问。
“他们就是人贩子,专门做些逼良为娼的勾当。”她轻笑道:“一听你问的话就知道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这个都不知道,天底下哪有自愿卖身的,各有各的不幸罢了。”
“什么?逼良为娼?”一听这个词,玉无垢头发根都要倒竖起来,刚刚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窝?!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逃掉。
仿佛得知玉无垢的想法,女孩子摇摇头,“别想了,没用的,在这之前,我已经尝试逃跑了三次,但每次还没跑出两里地,就被抓了回来,然后就是一顿好打,几天不给水喝,不给饭吃,我听说就曾经有人被活活打死过,如果说没有我这张脸,我相信早就被打死好几回了。”
想着其中情景,玉无垢不寒而栗,沉默良久,她弱弱的问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没有。”女孩斩钉截铁地道。
经过几天的观察,玉无垢发现确实如此,她们一天两顿,食物和水都由那个叫杏儿的送进来,进来后反锁上车门,才分批解开绳索,等第一批吃完重新绑上后,再给第二批解开。等大家都吃完绑上手脚,杏儿从里面敲门,外面才把门打开,有一次,玉无垢在杏儿出门时的一瞬间从门缝里看到,门外至少有两名彪形大汉看守。方便时也是如此分批行动,由被称为张嬷嬷的妇人带领,两名大汉看守。
这样的看守措施看起来滴水不漏,这一切还是拜苏芩所赐,苏芩就是当初逃跑未遂的女孩,正因为如此,才加强了看守,以防再有人逃出去。
马车一路向北,玉无垢下来方便时曾观察过方位,赫然发现这竟然是沿官道向京城方向行驶,她忧心忡忡的同时又哭笑不得,兜了一个大圈子,结果又回到京城,只不知迎接她的是什么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