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尽管也是富庶之都,但终究不及京城繁华,这是青筠头一回站在京都的街道上,两边的店铺地摊望不到尽头,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青筠暂时卸下先前的重重心事,拉着之桃一起兴致勃勃地议论所见所闻,二人在拥挤的人群中玩的不亦乐乎,却教那些混在人群中暗中保护的侍卫叫苦不迭连眼睛都要轮着眨,只怕一个不留神把人给看丢了。
身后蓦地传来一股强势的气场,青筠情不自禁的转过头,见一个紫金锦袍玉冠镶金的俊朗男子昂首阔步走在道路中央,衣着华贵却丝毫不见纨绔弟子的痞气,一双狭长的凤眼闪烁着慧黠诡谲的精光。
而他身后的持剑男子则是一席黑色劲装,冷酷的俊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真正吸引青筠的却是他手中的纹龙长剑,不是因为剑身雕文讲究,而是因为剑鞘的上端浮雕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夜字。顿时眸光一闪,蹑手蹑脚地尾随在那两名男子的身后。
青筠与那二人始终保持着十数米的距离,不料两人忽然拐进街边的一个小巷,青筠进去看了看,那两人已然不见的人影。
“奇怪……人呢?”
“小……小姐,京城咱俩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就不好了,还是快些回去吧。”之桃一手撑着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青筠有些沮丧地撇了撇嘴,照着原来的路退出了巷子,不料走得太快没看清路况,一到巷口便看到一片鲜亮的紫色,避之不及,直直撞上了一堵肉墙,鼻子痛得直发酸。一抬头,眼前之人赫然便是方才跟踪的那名男子,正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英俊邪魅的眉眼令她怔怔地移不开目光。
之桃见状,忙拉过青筠走到一边一个饰物摊位上信手拿了支玉搔头钗入青筠发间,“小姐,您瞧着簪子多适合您。”青筠这才回过神,努力忽略身侧的两个人附和着之桃的话,装模作样地挑拣起来。
那黑衣男子沉着一张俊脸想上前质问,紫衣男子却抬袖将他拦了下来,细细地大量着青筠的侧面。那丫鬟想必是拿挑首饰一事当幌子,不过那女子穿了身湖绿的纹裙,配上那支碧玉簪子倒也算得上是相得益彰。在看看她在阳光映照下仿佛有些透明的雪肤,虽然算不上是绝色,但也是清丽可人。她说话的口音好像是洛阳人士,穿着倒是极为考究,在看看周围混杂在人群中的几个侍卫,便已经将她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青筠感到有人大量自己不禁有些心底发虚,忙摘下那簪子放回摊头上,不顾那老板的极力劝说,拉了之桃转身便走。才走出几步便试探着回过头,正好看到那一黑一紫两抹身影混入了人群中。足下一顿,又想着跟了过去。
“小姐你还……唔……”青筠捂了之桃的嘴,随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可是夜留宫的人,我一直想看的来着。你们在街口等我,我跟去瞧瞧便回。”说罢便提了裙幅跟了上去。
才跟了没多久那一黑一紫的两个身影便再度消失在了她的视线范围内,青筠不觉更为懊丧。见不远处有个装潢讲究的茶楼,便抱着一丝希望进门问了问掌柜是否见过两名分别身着紫黑长袍的男子。
出乎意料的是掌柜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想也没想便告诉了青筠两人所在的房间。
为了减小动静,青筠让两名小厮打赏了掌柜留在底楼的厅堂中,自己一个人放轻了脚步走上了楼。
东泽上下,夜留宫的威名已是家喻户晓,而其行动隐密行踪不定有令人难以捉摸。再加上夜留宫与皇族的微妙关系,而几十年前那个人尽皆知的爱情悲剧,更让夜留宫多了份神秘与凄迷的色彩。
禁入朝堂为官,禁与皇族联姻,禁与重臣勾结,禁止私自训练军队。真是因为这四大宫规,夜留宫才能再钟灵山屹立百年而不倒,繁盛强势而不受朝廷猜忌。
自古权倾天下的氏族名门都会受到统治者的忌惮乃至清剿,而当年一手创建夜留宫的夜纪年更是与东泽国君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元勋。德辰高枕无忧。同时,夜纪年也大力培植夜留宫,广交天下能人异士,各路英雄豪杰,编织了一张巨大的情报网,每年向国君提供重要的讯息,以这种内敛含蓄的方式巩固朝纲。
只是二十年前夜留宫宫主之女夜岚烟不顾宫规执意嫁与桓帝,最终却在皇宫内投缳自尽,一事打破了一直以来两者之间的平衡。桓帝悲痛欲绝退位留守芳陵园郁郁而终,夜岚烟悬梁之事成了夜留宫与朝廷间难以忽视的心结。
青筠一到二楼便看见那个黑衣剑客守在一处包间的门前,有些犹豫不前。
可她还未走至雅间门口便被人扣住了肩,暗自运气反抗却被人三两下便制服了,引得另一个雅间内的一众人哄堂大笑。
青筠气恼不已但见紧缚着自己双手的男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高达壮汉,只好放下身段开口自辩,“小女子无心误闯此处,还请阁下高抬贵手。”
那壮汉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戈穆尔放开她。”屋内的笑声渐渐止住,从中走出一个身着斜襟雪白锦衣的男子,一双妖异的蓝眼带着兴味打量着青筠。
青筠感觉手腕上的酸痛登时撤了去,她心知开口下令的蓝眼男子身居上位,正欲出言道谢,那俊伟妖异的男子却说了句让她怒不可遏的话。
“东泽无人了吗?竟派个身手不济的年轻女子来刺探情报?”
青筠听出他出言不逊,刚想反唇相讥,却听得一人从隔壁雅间中走出为自己解围,“拍是端木太子心虚多疑了,随便一个平常女子便杯弓蛇影地当成细作。”声音不轻不响,刚好只让这几人听清。
青筠转头望去,出言的人就是方才在皆上看到的紫衣男子,不觉感到有些窘迫。脸一红,又很快便将视线转到了面前的蓝眼男子身上,质问般地提高了音调,“太子?看来谁是细作还不一定。”
端木诀夜蓝眸微眯,警惕地审视着来人。文帝向三国下帖邀请各国遣人来参与长公主及笄之礼,实为想在西晋池月两国之间选择其一进行联姻稳固不安的朝纲。自己一月前已来到京城四处进行暗访,谁知今日竟被人在此道破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何人?”端木诀夜面上倨傲,心中却是有些戒备。眼前之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同寻常,若今日矢口否认,明日宴上不期而遇反而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如此说来你果真是西晋太子?”青筠不由分说地抢过了话,仰起头毫无惧意的直直盯着端木诀夜,“西晋国都离这里相去甚远,一锅来使均要向到访之国禀明身份,何况还是个太子,你暗中潜入东泽京都有何居心?”
端木诀夜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个人,挑了挑眉细细的看着这张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精致丽容,他这才发觉这个颇有傲骨的女子长的如此清丽可人,不禁有些心动,“若本太子说居心在你,你信不信?”
青筠听他出言不逊登时羞愤地涨红了脸,一张俏脸更是动人得艳如桃李,若不是念在他还是个太子,真恨不能朝他那俊美无匹的脸上啐上一口。“只听闻西晋太子风流成性姬妾成群,还以为是个风度翩翩俊美多情的人儿,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登徒子,真让人失望。”
紫衣男子则是一言不发地立在不远处,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不想自己屋内的另外一人也走了出来。同是一席白衣,度若谪仙不染凡尘,俊美无铸的脸庞上带着一分谦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微笑,身上的光芒令人炫目。
“东泽不及西晋豪放开明,太子殿下莫要吓着她。”
“叶大哥!”青筠欣喜地惊呼出声,不顾众人的目光径直跑到了叶尔祺身侧,竟开始喋喋不休地娇嗔起来,“为何你到了京都都不来找我,你明明就知道我所居何处。”
“这几日事务繁忙不便脱身,况且到了合适的时间自会见面。”叶尔琪温和地抚了抚青筠的秀发,语气是说不出的宠溺。
端木诀夜见青筠对这个颜如舜华的俊美男子态度如此亲昵,不觉有了几分妒意。但当他见到紫衣男子看着青筠脸上骤然而起的森冷时不觉有些惊愕,十分识趣地收回了嘴边的话,这几人想必也未见得多么和睦,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转身意味深长地瞥了那二人一眼,兀自走回了雅间,那蓄胡的彪形大汉也随之而入。
青筠喜笑颜开地随叶尔祺进了雅间说了一通话,“”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而紫衣男子却是从头至尾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说着话,仿佛这二人完全不存在。
但青筠分明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尽管不明所以,但又叶尔琪在一旁便也放心了,只是走出雅间时门外的黑衣男子一直用冰冷的目光紧盯这自己离开,令她感觉非常不自在。
“绥远,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我不希望你伤害到她。”叶尔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还现身?”夜绥远淡淡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些愠怒,一双凤眼时不时地散出寒光,“你这样贸然现身,只怕不用我动手,夜擎宇便会派人来灭口。”
“你不会杀她。”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但凡隐患绝不留情。”叶尔祺何时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夜绥远不禁来了些兴趣,有意说了这么一句试探他的反应,但话中的狠意却一点不假。“她方才可是跟了我一路,光凭这一点就够她死上十回……话说那女子是谁,能让你这般上心,倒令我意外的很。”
“她就是灵雁公主。”叶尔琪说这句话的语气不辨情绪,眼中却带着一股落寞的涩意。
“是她?”夜绥远颇为意外的反问了一句,私自上街还随随便便跟踪人的公主倒是稀奇,嘴边漾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有意故作犹豫的沉默了半响,“她方才一路跟踪我来,如今又见到了我与你在一起。即使是灵雁公主,恐怕也是不得不杀。”
“她并不知晓你我身份,不会有什么威胁的。”叶尔祺喝了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的确有些忧心,夜绥远的手段,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夜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最好确保她别出什么状况,否则误了我的大事她必死无疑。”
最后四个字让叶尔祺握杯的手微微一颤。
青筠因见着叶尔琪心情大好,不知不觉得便到了自己生所谓的生辰。
她一大清早便穿戴整齐去了凝露宫,果然见到了琴妃正一脸愁容地坐在镜前梳妆。
青筠接过宫俾手中的玉簪,动作轻缓地帮琴妃梳理着一头柔顺的青丝,无意中发觉了几根白发,心里不觉微微一痛。
“母妃,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惜福。”儿女生,母之难,何况当时是内心与身体同时受着煎熬。
琴妃瘦削的肩膀轻轻瑟缩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转移话题,“园子里的茑萝都换成了凌霄,我只是有些怅然。”
只怕花无百日红,人也一样不敌时间的摧折。青筠的胸口不觉滞了滞。
“既然今日是青筠的生辰,母妃是否还会和从前一样亲自为青筠做一碗长寿面?”
“那是自然,不过要待晚宴过后才能吃,否则晚宴吃不下东西你父皇可是要不悦的……这个生辰,你稍微担待着些吧。”一提到那个令她深爱却又伤他至深的人,她的脸便会泛起一种晦暗与温情错杂的神色。
“母妃放心,青筠晚宴吃的再多也不会吃不下您做的寿面的。”青筠双手环上琴妃的脖颈,凑上前幸福地吸着她发间的淡淡地馨香。
琴妃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收,“这番你十五生辰,你父皇请了众多青年俊秀来参加你的及笞之礼,或是有意为你择婿了。”
青筠仰起头,小脸微微一红,不情愿地说道,“青筠才不愿同他们成婚,青筠还要多陪母妃两年呢。”
“不愿同他们成婚?”琴妃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前半句话,“青筠可是已经心有所属了?”
脑海中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青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那人可是叶公子?”琴妃见青筠并未反驳,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却是喜忧参半,“叶公子温润儒雅又师承恩公,你若嫁与他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只是他并非身系名门,你父皇那恐怕难以说服。”
青筠身形一颤,并非为琴妃之忧而忧。自古天家之女多被用以联姻来稳固朝堂,文帝此举的用意极有可能亦在于此。
想到那茶楼偶遇的不可一世的西晋太子,他应当也在文帝的考虑之列。北面千兰女尊男卑,一直都沿袭女帝男妃的传统,与之结亲的可能不大,剩下的南方池日,虽为蕞尔小国,然而南苗之人擅蛊长毒,其影响力亦为不容小觑。只是听说那池月太子长得妖魅无比却好男风,文帝当真忍心让她嫁与一个龙阳断袖之人?
一颗原本雀跃的心缓缓下沉,青筠愈发觉得这番回宫是祸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