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虽是盛怒而来,但还保持有足够的礼数,此刻胸口上下起伏不定,显然正极力克制着胸中那股冲动,只待苏浚等人一个回答不好,便要拔剑相向。
感受到少年那股怒气,张成虽然也不太赞成苏浚对太平道的看法,但还是跨前一步,挡在了众人面前,一只左手,已经紧紧按在腰间刀柄上,目光警惕的注视着眼前少年。
凭直觉,张成觉得少年必定不是常人,背上那把剑,不似一般文人士大夫那种装饰用地佩剑,更像是一把杀人利器,令得张成根本不敢对少年有丝毫轻视心理。
一时间,小庙前的空地上,竟有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续不由将目光看向苏浚,想看看他会如何处理此事,只见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好友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少年的怒气,伸手轻轻拨开张成,上前一步道:“对于太平道,世人各自有各自的看法,小兄弟又何必在意,若果真一言不合便要拔剑相向,那太平道教义,倒真与妖道无异了。”
说着苏浚对少年抱拳一揖:“先前不知有旁人在此,若在下言语中有得罪之处,还望小兄弟见谅。”
面对苏浚这样的好脾气,初离家乡的少年张了张嘴,最终一言不发,转身入了小庙。
李续与苏浚无疑都是豁达之人,这样的小插曲,并不能对他们的心情有丝毫影响,两人相视一笑,也随少年走了进去。
与预料的一样,少年是只身一人在此,此刻正席地坐在小庙东南角,面前燃了一个小火堆,几根粗树干在火堆上做了个简易的架子,上面吊了一个陶罐,袅袅烟气正从陶罐内不断冒出。
众人只是看了少年一眼,便各自忙起了各自的事情,好在小庙虽小,但也足够容下李续一行六人,至于马车及随行马匹,小庙后面一门之隔的几间坍塌了部分的住房,想来是以前小庙修行僧众的居住之所,倒正好给了他们方便。
庙内如今只剩下居中一尊佛像,斑驳的佛身已无法给人庄严之感,佛像前的供桌也早不知去向,除此之外四周也再无他物,让人无法想象当年新建时的景象。
无论是前世的李续还是那个灵智已然消散于天地间的新野李氏子弟,都不是佛教信徒,所以李续只四下看了一眼,也就失去了兴趣,根本懒得理会这小庙到底供奉的是佛教哪位神祇。
很快,便有下人将小庙打整干净,马车上的薪柴,也搬了下来,随着火堆的燃起,小庙内的温度很快升了起来。
李续身上披着苏浚那件名贵的貂裘大衣,因为寒风被隔绝于外的缘故,庙内温暖的温度让他感觉浑身燥热,不一会儿额头就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其实如今李续的病情已逐渐痊愈,根本不似几天前那般头昏脑胀、浑身无力,但李续仍然没有脱下貂裘大衣的想法,他知道,再多出几身汗,身体估计也就该完全好了。
闲来无事,李续突然看见不远处闭目端坐的少年,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敢问小兄弟可是南阳人氏?”李续当先开口问道。
少年疑惑的看了李续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还是点点头:“在下南阳中卢人氏。”
李续一笑:“如此说来,你我倒算是同乡了,在下南阳新野人氏,李续,在京师游学三年,正准备回乡举行冠礼。如今天寒地冻,道路不靖,不知小兄弟孤身一人欲往何处去?”
少年闻言略一犹豫,看了看另一边的苏浚一眼,起身抱拳道:“在下廖化,字元俭,此次离开家乡,正是要前往冀州魏郡,闻听太平道大贤良师现正在魏郡征召黄巾力士,化虽不才,倒也有几分粗浅武艺,故而想要去试上一试,若能侥幸选中,正好报答了太平道于家母的恩情。”
廖化?李续愣了愣,慢慢凝视着眼前少年,少年脸庞算不上俊朗,皮肤也因长久曝晒显得有些黝黑,浑身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李续注意到少年眼中一双眸子,却显得格外坚毅,特别是当他提到黄巾力士时,李续更是从中看到了一丝精光闪过,这是一个庶民不甘人后,欲有一番作为的眼神。
他,便是廖化吗?那个“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廖化?那个活了九十多岁,见证了三国蜀汉从兴起到灭亡整个过程,与黄忠、严颜二人共称为“蜀汉三老将”的廖化?
没错,印象中廖化此人好像正是黄巾乱民出身,元俭这个表字,好像也有一丝耳熟啊,以此看来,应该没错了。
等等……
李续脑中轰的一声巨响,整个脑袋,渐渐清明起来,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太平道、黄巾力士、黄巾之乱……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一句后世耳熟能详的太平道谶语,不正好说明,太平道会在甲子年发动农民起义吗?
而历史上,黄巾农民起义是发生在公元184年,三年之后,便是甲子年,那么现在应该便是公元180年年末吧?
这岂不是说,如今距离黄巾之乱,只有三年左右的时间了?
三年之后,天下大乱,大汉十三州,大半州郡都将卷入这场农民起义中去,天下百姓,流离失所者不可计数,而死于这场战乱中的百姓,更是无法估量,至少,不下百万,甚至远远多过这个数字……
自己的家乡,身处黄巾之乱最严重的几个地方之一,在黄巾乱民最初那席卷天下之势面前,作为东汉陪都的南阳宛城,都曾一度沦陷黄巾乱民之手,与宛城相隔不远的新野,如何能躲过这场战乱?
李续的手,不自觉的紧握成一个拳头,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不知道历史上的新野李氏到底保存了下来没有,但他绝对不愿意让自己和家人就此听天由命,任由历史就这样顺着原有的轨迹运行下去,束手等待着那早已注定却又让人未知的命运,他要改变,改变这充满危险又莫测的命运!
“吱呀”,就在这时,紧闭的庙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高壮的汉子伴随着一股寒风出现在门前,惊动了包括李续在内的所有人。
只见这壮汉穿一身黑色劲装,腰挎钢刀,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环视庙内一圈,嘴角微微上翘,带有一丝莫名的笑意。
只是当他看见李续等人时,眉头微微皱了下,似乎遇到了为难的事情。
荒郊野外,大雪封道,路上几乎难见行人,面对突然到来的壮汉,李续等人纷纷警惕起来,所有奴仆,更是不自觉地抓起了随身佩刀。
如今天下间各处盗匪多如牛毛,动辄杀人越货,路上商旅行人多有受害者,所以但凡富家之人出行,必定随身携带武器,否则一旦遇到匪徒拦路,连反抗都不能,只能落个葬身荒野的下场。
李续这几个随行奴仆,自然都是族中健壮家丁,他们自小被挑选出来,作为看家护院培养,人人都习得一些武艺,并且上下几代人服侍李家,受李家恩惠,对李家可谓忠心耿耿。
如今人人警惕,身上自然显出一股彪悍之气,寻常匪徒,远远见了都不敢再上前来。
壮汉见到庙内众人一副紧张神色,毫不在意的对众人咧嘴一笑,随后却一言不发的转身大步离去。
庙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一群人,这群人约莫十来人左右,都是一袭黑衣,人人骑一匹高头大马,腰挎钢刀,浑身彪悍之气外显,一看就知道是一群杀人都不眨眼的人。
在众多骑士中间拱卫着一个青年文士,也是一袭黑衣,披一件黑色披风,浑身被裹得严严实实,似乎是不耐这严寒天气。
“公子。”先前出现在庙门的壮汉来到青年文士面前抱拳回禀道,“庙内已被他人占据,要如何处置,还请公子示下。”
“赵启,眼下天气愈加严寒,寒风阵阵,恐怕风雪将至,我等一行数日赶路,人困马乏,总得找个舒适地方休息才好,庙内既然有人,直接赶走便是,这点小事难道还要人教?”
青年文士还未开口,身旁一人已出声说道,然后不忘对青年文士微微一拱手:“赵公子,你说呢?”
青年文士眼中闪过一丝怒色,显然对这人的无礼很是恼怒,但不快表情转瞬即逝,侧身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微微一点头:“袁管事说的极是,赵启,这点小事难道还要我教你吗?”
名叫赵启的壮汉闻言脸色一沉,随后低下头颅,不让人看见自己的怒容,依旧恭声说道:“回公子的话,庙内人等看似并非普通百姓,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公子亲往一趟。”
“哦?有这等事?”青年文士一笑,来了些兴趣,“看来这大雪天气,赶路的可不止我等一行啊。”
“我倒也想知道,庙内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先前插话的袁管事也毫不在意的说道,似乎根本不在乎对方身份。
以他袁家大公子身边亲随的身份,虽无半点功名在身,但放眼这大汉天下,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了,就算是普通县令见了,碍于袁氏颜面,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一行人纷纷下马,除留下两人看守马匹以外,其余人等护卫着赵公子入了小庙,一踏足庙内干爽之地,赵公子眼光四下随意一扫,最后定在了李续身上。
“李续?”赵公子目光一凝,带有些许意外,随后玩味的一笑,“想不到在这也能遇到你,今日你是自己乖乖出去呢,还是我让人请你出去?这小庙太小,可容不下我们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