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会止于智者么?会止于权势么?呵呵。
自关于定国公夫人品性为人的流言传起,东宫的锦衣卫就走街串巷,见疑就抓,太子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令彻查贤德王残余势力,一时间上到臣子亲贵,下至平民百姓,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巷弄空空,再没了往日闲散。整个京城,仿佛回到一年前,新帝即位的那个闷杀七月。
谣言一时之间,的确平息了,在定国公夫人出现之前。
只是,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七夕宫宴。一瞥惊鸿之后,或许出于不屑,或许出于嫉妒,众女望着长宁侯夫人拉着的那个人影,纷纷对视,嘲讽与不屑了然于彼此之间。
“那般恶毒还能得宠,原是有副我见犹怜的好容貌。”
“哼,以色事人,早晚会腻的。”
“那又怎样?听说她罚将将怀孕的姨娘,在廊下跪了一整天!大年初一的,又揪了个错处,要把柔茜姨奶奶送到庙里去,后来是那个庶长子唤杬哥儿的求到太君那,才勉强留了下来!等到定国公腻了,后宅还能剩几个?”
“可不是!连自小奶大她的奶娘也能说赶就赶,哪里讲究一点体面!”
“那是小时候,现如今人家可也学会了面甜心苦!你没听说,明面赏了少爷小姐们好东西,背地里人家却只能拿去跟她丫鬟换点心!”
“你没看她把那两个庶子女当嫡子女养着,却对前夫人的嫡子不闻不问,看来以后这爵位落到谁头上,还真不一定……”
“不是说许太君在养?”
“啧,斗得过她娘家么?”
一路嗡嗡作响,声音听不真切却又有着绝对的存在感,云悠微微蹙起眉,不自在地看向拉着自己疾走的长宁侯夫人:“四姐,这段时日……”
长宁侯夫人却突地转身,怒瞪沿路名眷,声音一滞,众人微有些尴尬地纷纷转头避开。清河张氏四小姐在太子面前地位超然,即便是太子妃也要让她几分。
长宁侯夫人鄙夷地哼笑一声,也不再疾走,一手扶住后腰,一手拉住云悠,好整以暇地踱着步子,一步一喟叹:“看来前些日子收整的手段,还是松快了。我一早就说过,杀鸡儆猴的手段,非常时期还是要得的!要不,可不就总有些不知死活的,非得跑到人眼皮子底下犯人逆鳞!”
云悠愈加疑惑:“……”
“你素来懒怠操心,今日只管吃好玩好,外头那些龌龊事,自有人会帮你顶着,轮不到你烦心!你若真听了什么不干净的话,也别藏在心里,仔细回头病了,不知要有多少人赔上身家性命!”
云悠终于了然,刚刚那些妇人的嘲弄神态,当真是冲着自己的。
“小九,清者自清,不必与那帮子闲极无聊的人计较!”
“小九,谣言止于智者,何惧无知者道听途说?”
“小九,那定国公是不是误信传言为难于你?是不是关着你不让跟四姐说,四姐总有办法为你出气!”
张大奶奶,长宁侯夫人和六小姐把云悠拉到一处宫室,迫不及待地纷纷开导。云悠被围在中央,良久也只问出一句:“……你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
“你不知道?”
“你当真不知道?”
云悠想想又道:“是不是半月以前?”
算一算才知,自己已经被莫名其妙地关了半个多月了。难道他是为了那些个遍布京城的流言,才对我厌恶至此?
三女无语对看,小九这是真的不知道。是定国公不想让小九知道?定国公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六小姐斟酌道:“不,也就这四五天。”
“……那,半月前可有何事发生?”
三女各自想了想,也只得一件:“张绍定亲。”
“再早些呢?”
三女摇头:“无甚大事。”
云悠于是更疑惑不解。张大奶奶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你这些日子怎么了?怎的连拜帖也拒?不愿见人?还是那定国公不许你见?”
云悠摇摇头:“天热,懒得动弹。”
长宁侯夫人和六小姐都笑,张大奶奶不太信:“反而乐意打扮?你何时喜欢起这等华艳的装扮?我竟不知?”
“偶尔为之。”
张大奶奶还要再问,却看云悠脸色已有不耐,也只能作罢。
长宁侯夫人和六小姐对视一眼,也觉得今日的云悠看似平常,却有些蹊跷。许久不见,对姐妹们反不如以往热络,就连对那些污她恶毒的流言,也不十分在意。要说她这半个月的闭门不出与定国公没有关系,谁会信?
六小姐借故拉走了张大奶奶,留长宁侯夫人陪云悠闲话。
“那些……你真不在意?”
也不知想着什么,云悠心不在焉:“一些陌生人,什么要紧。”
张大奶奶陪张夫人入宫,虽品阶低,却得皇后娘娘青睐,命人满宫里找她去陪张八小姐同席而坐。张大奶奶推却不得,只得去了,临去还殷切嘱咐六小姐留下帮着开慰小九。
“长嫂且放心去吧,小九这有四姐和我呢!只八妹那,还望嫂嫂能……”
张大奶奶毕竟是清河张氏的嫡长孙媳,若得她帮衬,八小姐在娘家地位也会不同一般。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张大奶奶也知这其中关窍,矜持地笑了笑,并不包揽下。
六小姐看着她一袭淡紫纱衫步步远去,鸦青色的坠马髻上,几玉钗,一步摇,在满宫的香鬟鬓影,金玉琳琅中,不过算是得体,举手投足间却有着几代富贵才养的出的庸雅矜持。单单这一点,莫说那位筱絮,就连清河张氏嫡出的几位姐妹,也是比不上她的。
相较之下,云悠今日的打扮,就有几分刻意奢侈了,很不像张氏一直以来秉持的矜持教养。六小姐蹙起眉,更觉得今日小九很不对劲,遂回身,快步走向那处宫室。
“四姐?你怎在外面?”
便被长宁侯夫人捂了嘴,拉到三米见方的纱屏后。
一男一女相抱默立的情境透过茜纱入目而来,六小姐瞪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拉着小九从宫室的另一侧开门离去。
“太……太子!”
长宁侯夫人松开六小姐,不甚在意地在云悠刚刚坐的绣墩上坐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六小姐的瞠目结舌。
“他,他们,怎么可能!这可是乱……”六小姐手足无措,“四叔知道么?云起哥哥知道么?不,他们肯定不知道,小九原本可就是定了邵公子的!”
长宁侯夫人嗤笑一声:“定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旨赐婚,嫁了定国公?嫁了定国公又如何,定国公管的再紧又如何,只要那位想着念着惦记着,定国公敢言语一声么?只要他还想保住那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住他的国公爵位,他就是再屈辱,再不甘,也只能乐见其成!你真当定国公不知情?”
六小姐想着今日小九的种种冷淡,一个大胆的猜测诡异地浮上心头:“小九远在江南,养于深闺,定国公到底为什么独独求娶小九?圣上到底为什么给小九赐婚!”
长宁侯夫人淡淡一笑:“太子能让威远侯独掌锦衣卫,也是看着他品性直率,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当他听闻张九小姐最得娇宠,又很得太子青睐看顾,能不为他灭门在即的好兄弟打算打算,建议建议?”
“是,是太子?不可能!太子若真心喜爱小九,又怎会任她嫁给定国公?”
长宁侯夫人眼光微闪:“呵,这还要说咱们家云起神通广大呢。几年前,江南流行起一种牡丹绣帕,来历不详,传说为官家帕,一年一幅,精美绝伦,富贵人家人人争而藏之,号称江南第一绣,一帕千金。你可有听说过?”
六小姐迟疑地点点头。
“那是小九,绣与太子的定情物!一共五幅,散布天下,太子集齐之日,就是两人成婚之时!”长宁侯夫人叹了口气,“这本不是件难事。可除了刚刚开始的那两幅,其余三幅,饶是太子动用了所有人力,也遍寻不得!拖着拖着,四叔竟悄悄给小九定了邵氏长孙,只待小九及笄便要成亲!太子心中越急,那官家帕就越寻不得踪影,眼看小九要及笄了,太子也慢慢觉出味来,看来他与小九这事,四叔和云起是打定主意要反对了。那时,正是先帝病危,两王夺嫡的关键时刻,清河张氏是太子最稳固的盟友,十年之内,甚至终其一生,太子都不太可能自断臂膀,与四叔和云起反目。正苦无对策,恰好威远侯来给定国公求情,太子也就索性将计就计。既然直行有碍,也只好迂回了。”
六小姐半晌无语,只听长宁侯夫人继续说道:“单单听威远侯一人之言,定国公倒也不至于就那么求上靖北侯府。这其中,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六小姐头脑清明,也回过味来,此时一声冷笑:“正国公。”
当时受张阁老之托,登定国公府大门为张六小姐说媒的正国公。谁承想,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头打的,竟是小九的主意!
“所以说,平南王妃的事,你还是劝劝皇后和八妹,别这么上心了。正国公卖给太子这么大一个人情,可还一直,没讨回去呢。”
六小姐打了个冷颤,只觉一室阴冷,眼前的一向清高风雅的四姐姐,也恍然如从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