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拉着云悠绕过一处假山,却见一辆马车。
云悠蹙紧了眉:“这是去哪?母亲回头见我不在,要找我的。我要回去。”
此次相见,她意兴阑珊,再三推诿,太子再好的耐性也没了,狠狠一拍车壁:“你到底是怕谁找你!”
云悠撇开脸,不愿看他,也不愿上车。
太子深吸几口气,回身看向云悠时已复微笑:“听话,定不让你后悔就是。”
云悠也不再矫情,上了马车。一路枯坐无话,云悠也不敢扯开车帘看路,只觉得现在的局面糟糕透了。
太子却是兴奋,一路微笑,不言不语地望着垂着头的云悠,近在咫尺。
可想而知,当他如孩童急于献宝一般的满腔兴奋,却只得云悠冷冷淡淡,该是如何失望。
他犹不甘心,拉着云悠一路向里,一路怂恿:“看,那是小雅亭,亭上望去,一湖碧莲,莲下锦鲤,哦,还有你的仙鹤,这一景一处,绝无遗漏。还有那……”
太子指向湖前未红的枫林,“那,记得么?也不知谁心眼子那样小,我不过在信中白提了一句红螺寺的枫林,便也要在这湖前,平地拔起整片枫林!”
云悠任他牵着手,却不发一语。
太子脉脉深情:“小九,我说过要给你建一座寄悠园,咱们俩的寄悠园。记得么?”拉着云悠在荫下大石上坐了,他半跪在她膝前,凤目含情,不再容她躲闪,“那次长宁侯府你拒了我,我任你走,并不是真的放手,只是要等这处园子完工罢了。本来正月里完了工,贤德王案又结案在即,我就想和那定国公挑明,接你来住。谁承想,你竟病的那般凶险!我恨极了俞启峥,本想那次就了结了俞氏一族,顺理成章地接你来园子里好好休养,老师和云起也就不会过于反对。偏偏老师(张远程)求上了外公(张阁老),外公竟真的为着老师致仕放过了定国公!小九,你不知吧,我们竟又那样错过了一次时机!那时你还是……小九,我们阴错阳差了那么多次,我再也错不起了,小九,搬出来吧,好不好?”
阴错阳差?
我为了这段阴错阳差备受煎熬,九死一生的时候,你是怎么遗憾我们这一段阴错阳差的呢?
你任另一个女人,大弹曾经属于我们的秋风辞,觊觎曾经属于我们的绿绮琴,你任那个新欢,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炫耀你赋予她的恩宠,漫不经心地嘲讽我的可悲!
阴错阳差?
我重活一回,只为听你这一句阴错阳差?
云悠看着曾让自己沉迷多年的深情眼神,抑制不住地恶心,呵,那时我还是什么?没错,那时我还未及笄,那时我还是完璧之身!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感激你不嫌弃我,感激你的忍辱负重?
云悠冷哼一身,撇开脸,看向一池碧荷。昔日最熟悉舒适的环境,如今看来竟也让人如此生厌!
太子终于觉出了她的不耐,慢慢收拢了笑容。
“小九,寄悠园就在这,我也在这,不正是你以前最想要的?”
云悠扯起嘴角:“如今大了,不爱这些了。”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铺天盖地的难过就压了下来,那么多年那么深的执念,一句大了,也就没了。
太子似也说不出话,只站起身,坐到云悠背后。
“以前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便以为你也只有我。呵,你有太子妃,许侧妃,日后你还会有佳丽三千。你是君,你对我,只能是恩赐,宠字也永远会放在爱字前头。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守着这满池的枯枝败叶,熬过漫漫长夜……”
“世子哥哥,我太怕了。一个鬟琅水榭,仅仅一十七天,我尚且度日如年,想母亲,想父亲,想哥哥,想出来都要想疯了!我怎么能背弃父母兄长?我又怎么能在这里关一辈子?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我就已经怕了……”
“他竟敢关着你!小九,只要你愿意,我自有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放开你。”
“……然后呢?躲在这里一辈子?不见天日一辈子?我父亲母亲会怎么想?我的家族会怎么想?我哥哥也不会同意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我早就无路可选,只能和他一直走下去。”
太子突地暴躁:“和他走下去?和一个只会算计你利用你不知感恩的混账走下去?你以为这满京城对你的诬骂就没有他定国公的推波助澜?沐恩堂的那些事,全凭外人能说的那么合情合时如人亲见?他这是利用你,逼张氏助他入仕!”
“沐恩堂里恨我的人的确有,倒不见得就真是他!你就没有算计过?”云悠冷笑,“你强压着不许他入仕,不就是为了逼他与我和离?不就是为了堵我父兄的嘴?而且,六姐的事你脱得了干系?亲姨尚且如此算计,你当真从来没有算计过我么!”
太子狠狠一捶两人坐着的大石:“谁在你跟前嚼的舌根!”
云悠也极不愿意提起此事:“此事根本就不难想通。正国公老谋深算,谨慎的很,没有你的话,怎会去铤而走险得罪皇后和张阁老?”
太子苦笑一声,怎忘了这丫头只是看着娇憨,骨子里和云起是同出一胞的?不让邵长留定下亲,我又怎能担保你离开俞启峥后,能在这园子里住的安稳?老师和邵老爷子是什么交情?是软磨硬泡一个下午,就能让邵氏长孙娶下他们最看不起的张阁老的女儿的交情!到时若真的再有变故,你我如何承受?
太子似疲惫至极:“小九,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害你。你信么?”
蝉鸣空想了许久,太子甚至忍不住要回身,看看是不是这丫头点了头,被自己错过了。
“我信。你是除了父母和哥哥以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们的争斗太复杂了,我只想简单的生活。世子哥哥,再对我好一次,放开我,也放过他吧。”
太子默默回身,想看看这个爱哭鬼是不是又哭着口是心非。只要她流了一滴泪,我就把她留下来,任她如何胡闹,任后果如何难以收场,我都要把她留下来,留在我们费尽周折梦寐以求的人间天上。
木然,平静,或许疲惫,却盛妆如初,一滴泪痕都没有。
太子不甘心地拉过背对着自己的云悠,急急质问:“我呢?我们的一生一代一双人呢?”
“……就,在心里吧。”
六小姐突然对眼前一幅旁观者清姿态的长宁侯夫人生出一股厌恶,这个清河张氏最清高的女子,背地里竟理直气壮地做着替外甥追自己妹妹的龌龊勾当!
“依您的意思,我还要谢谢太子和正国公的成全了?”
长宁侯夫人笑容还是淡淡的:“你不也得偿所愿?何必那么在意过程?”
六小姐不禁冷笑:“我只是好奇,既然左右都是嫁,都要惦记,为何不让小九直接嫁邵公子?为保定国公府,四叔与云起哥哥可是费劲了心力!”
“清河邵氏,不是那么好动的。更何况还是嫡长孙?相反,定国公可是一身的破绽,胸怀大志,人嘛,也算是识时务。我不信他就没想过,堂堂清河张氏容颜无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正嫡九小姐,怎会嫁他一个落魄国公!他的心机,怕是比正国公,还深上几分呢!所以说,六妹你与那邵探花,倒也算是命定的缘分!”
“小九呢?”
长宁侯夫人一愣:“什么?”
“太子与定国公各取所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九呢?小九知道么?”
长宁侯夫人蹙起了眉:“小九是有福气的,太子哪舍得她知晓这些?”
“福气?哼!”
六小姐再顾不得礼数,拂袖而去。没走几步,反撞上迎面而来的张大奶奶。
“六妹,小九呢?许太君已经问了好些次了!”
夜里的鬟琅水榭,并无蛙鸣,显得孤清的很。
云悠坐在临窗的矮榻上,素颜寝衫,静静地望着天。又回来了,宫里发生的一切,说的那些话,道像是做了一场梦,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有人搂她入怀,脸颊被蹭了蹭,闻到那人呼吸中的酒香,云悠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在看什么?”
没得到回答,那人又蹭了蹭,和她一起望了会天。
“湖上雾气重。你若喜欢星宿,过两日带你去观星台上看。”
“……好。”
那人又陪她看了一会,便把她抱起:“别看了,仔细受凉。”
云悠一着了床,就爬到最里侧,面向里躺着不动。
那人一伸手臂,又把她捞了回来。大手熟练地解了她的衣扣,在敏感的腰侧游走。
“今儿你一直不在宴上,去哪了?”
云悠很快就红了脸:“和,和四姐六姐一起闲聊。今儿八姐是正主,不好抢她风头。”
那人不再说话,云悠也已不着一物。
他自上而下,轻轻抵住云悠的额头,薄唇在云悠耳边开合:“云悠,这是最后一次。”
云悠一怔,来不及细想,就痛出了声,随着他浮浮沉沉,再没了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