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闹钟“叮”一声。刺眼的阳光从窗帘间溜进来。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坐了起来!压抑不住微微喘气,冷汗早就浸湿了衣服。恍惚间,好像还在熟悉的房间里,海浪声在耳边响起,身旁的林随会给她递一杯无糖冰淇淋。
但每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都是残破的窗帘,窗外是吵闹的大马路。身下是狭小的床,睡觉的时候甚至要曲起脚。
她每天做着同样的美梦,醒来仍然活在噩梦中。
次数多了,她甚至都习惯了。每次梦中的剧情进展到她站在码头边,她就不断告诫自己该醒了。如果醒不过来,第二天早上枕头一定是湿的。
她掀开被子下床,拿了牙刷洗脸盆到公用的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三十岁的脸毕竟和十八岁不同。十二年前的林爱瑾,似乎随着岁月流走了。最后只剩给她一头黑色短发,眼角的细纹。她无意细看。
至于那条疤痕,直到磨掉它之后,她才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在咖啡厅端盘子。
磨难大概是必经之路,她也不能幸免。生活的压力潮水一样涌上来,近乎没顶的窒息感一涌来,就再没有什么不愿意。
她边上下动着牙刷,脑袋里只想着,今天的房租该付了。
房间里的手机“铃铃铃”地响起,她一口吐掉满嘴的泡沫,匆匆地跑回房间,一把抓起手机,按了接听:“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悦耳的声音:“高小姐,你好,我是MCK公司的TinaJo,之前你在求职网上投递的简历我们研究过了,想请你明天下午两点半到MCK面试,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她心里狂喜,声音还是平稳的:“好的,没有问题。谢谢你。”
“那我把公司的地址和面试时间都发到你的邮箱,请查收。”
“好,谢谢你。”
挂了电话,她猛呼出一口气,一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放松地笑出声来。
她没有大学学历,连身份证都是伪造的。高曼君这个名字够俗,也用了十二年。这些年来,从端盘子到酒楼传菜,什么都做过。直到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客人,介绍她入行当翻译,生活才好过了一些。
MCK这样的大公司门槛很高,只有模特翻译不强调学历,她就试着投了,居然有了面试机会,怎么能不高兴?
今天还是她生日。紧张这么久了,总该放松一下了。她换上最好的裙子,在镜子前梳了梳头,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就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好了没,占一早上了,我还赶着上班!”
她应了声,连忙退出来,同屋住的男人没给她好脸色,抓着脸盆就进去了。
M市机场。
从美国飞来的航班在早上十一点降落在M市机场。周随跟着人群出来,空旷的平地,众人都在等接驳车来。即将降温的M市,就算是在中午,也刮着大风,吹起衣角,乱了发丝。
周随一身休闲英伦风衣,牛仔裤包裹着劲瘦长腿,站着那里就很引人注目。三十岁的男人,正是最好的年纪。
手机刚开机,麦冬的头像就在屏幕上猛闪。他按下接听键:“什么事?”
焦急的声音传来,光这样听,都可以想象麦冬急得跳脚的样子:“我的大老板,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回国内了?”
周随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大事!我刚看到Mike,他说你要亲自接回国内业务!”麦冬骂了句脏话,“你不是不想回国吗?”
周随刚要说些什么,接驳车就停下了,见人群都陆续上了车,也跟着上了车,只交代了一句“回来再说”就挂断了。
不想回国……的确是不想。
单手抓住扶手,接驳车往前开,车身摇晃,人群拥挤,也没空想其他。没几分钟,车子停稳,他下车正要去行李区,隐约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随哥哥”
他心猛地一跳,倏然回头,却只见身后有小女孩窜了出来,直奔前面的小男孩,喊的却是“瑞哥哥,等我一下。”
他怔住了一秒。
恍惚间,才想起林爱瑾不在了。他静了一静,收回视线,抬步往行李区走去。
已经过去十二年,没有什么习惯不了,没有什么面对不了。
在美国听到消息,M市准备拆掉有多年历史的海岸码头,他终于才下定决心,赶在迁拆前一周回来看一眼。
他回了一趟周宅。自从他去了美国发展,周子城又长期卧病在床,佣人散了不少。整间周宅冷清了不少。唯独是后院的小树林,因为又种上了新树,看过去郁郁葱葱,高大乔木直入云端,一派生机盎然。
刚进门,把行李给了佣人,看望过周子城,他才走到自己的房间,脚步在门前停住了,顿了一顿,还是转身离开。
海岸码头的历史有几十年,快要迁拆,许多本地人都有些恋恋不舍,带上相机来拍照留念。
周随让司机在附近停下,往码头走去。码头的船已经不多,只剩下寥寥几只。海风吹来,凉爽的腥咸味扑鼻而来。
低沉的汽笛声鸣起。
风卷起他的衣角,吹皱了海面。浪水重重拍打着码头,扑上几级台阶。周随看着那汹涌的波涛,一时眼前有些模糊。
她就是在这里纵身一跃,跳入海浪之中,再也不回来的吗?
海浪无法回答他。他早就知道答案。
转过身,视线无意识地扫过即将开动的轮船,船上的少女找着座位,蓬松的大卷发直垂到腰间。
周随愣了一秒,脚步比大脑更快,猛然狂奔,离船还有几米距离,船就已经毫不留恋地鸣笛离岸。
“林爱瑾!”他完全顾不得形象,疯了似的冲着离开的船大吼,“林爱瑾!林爱瑾!你回头看一下我!是我啊!”
船上的人都齐刷刷回头看他,连卷发少女远远地听见了喊声,也回头看他。
不是她。
他喉咙的声音一下子堵住了。浑身的力气像瞬间被抽掉了。不由自嘲地笑笑,也对,十二年后的她,也应该三十岁了。
刚想转身离开,手臂就被狠狠地一撞!那人拔腿狂奔,边往前跑还边大声道歉。“啊,对不起!我赶船。”
周随揉了揉手臂,再抬头,只看得见那人往转角处狂奔的背影。黑色的超短发被风吹得乱飞。他收回视线,抬腿,脚边“啪”一声掉了什么东西。
“到南域岛的票,一张。”高曼君低头取钱包,忽然发觉手腕上的猪头手链不见了。
那是以前周随送她的情侣手机绳,当时她嫌它俗,怎么也不肯挂。后来破产,也不知道是怎么,贵重的没带几件,反而顺手拿走了它,就一直戴到现在。那手链十二年来被汗水浸着,虽然是银的,没洗过,整个颜色都是灰暗的。
那是她仅剩的东西。
差点连船票也忘了拿,想起刚才的碰撞,高曼君心里暗暗烦躁,她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这要怎么找?
她一咬牙,干脆不找了。一转身,径自往等候室走去。
周随低头一看,脚下躺着一条手链。弯腰捡起来,才发现是一条猪头手链。他的心重重地一跳。
他曾经送过一条类似的手链给林爱瑾。只是她一直不肯戴,后来好像还扔掉了。
他抬起头,黑色短发女人早就不见了。虽然从背影看来一点也不像,短发,还是黑色,绝对是她无法忍受的发型。但是低头看了看那条手链,隐隐抱了微弱的希望,几乎按捺不住激动,大步往售票处走去。
过了转角没几步,就看见售票窗口。窗前连个排队的人都没有。他想也不想,一下扑上前,“刚才有个黑发女人来买票吗?”
窗口里面的老伯懒洋洋地抬眼:“差不多个个都是黑发啦。买票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咯。”
那女人的特征几乎是零,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了。何况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老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你到底要不要买票啊,快要开船了。”
他甚至连那个女人要去哪里都不知道。“算了。不用了。”
仔细想想,无论是身材还是发型、打扮,那女人和林爱瑾也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或者是因为那女人刚好也有一条相似的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