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摇摇晃晃地驶入南域岛,高曼君的座位刚好是在船尾,头发乱飞,海风不时溅起几滴水花。
她靠着栏杆,望着海浪翻滚起白色的浪花,度假的心情也迅速被消磨干净。唯一的礼物,就这样不见了。
林随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出国发展后音讯全无,留她一个孤军作战。家族破产,她跳海,躲过债务,就差最后一步了。她一直相信他,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但他没有回复半个字。她记得很清楚,那晚上下了薄薄的一层雪,狂风吹得鼻子通红,她呵着手,跑到电话亭狂打他的电话,打了整整一个晚上。
天寒地冻,她的手指冷得发僵,却怎么也不肯放弃,只知道一遍遍按着那个号码。
在快要绝望的边缘,她打给周子城。
“周先生,打扰你了,林随换了电话号码吗?”
周子城依然是温和有礼的。“不好意思,林小姐,我想我们之间的婚约要取消了。异地恋爱很难维持,是阿随对不起你,我想会给你一点补偿,他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我也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她不肯相信,捏着话筒的手指骨发白,“不可能。”周子城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只拼命低声说着不可能。
她一直以为她足够了解他,以为自己将局势看得通透,从没输过。她像往常一样,胸有成竹去上战场,却在最后关头输到一败涂地。
就算林随已经翻脸不认人,她也始终相信,那个十八岁时候的林随是真心爱过她的。所以总想留住关于他的最后的一点回忆,在痛苦不堪的时刻拿出来看一看,就会好过一点。
现在连最后的那条手链都不见了。
高曼君在南域岛下了船,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看见富豪区的管理处。管理处的人也换了一批。
林家的别墅早就被香姨转手卖掉,十二年间,连屋子的外墙颜色也换了,椰子树早就不见踪影。隔得有些远,她走了几步,想看看游泳池还在不在,身后却响起一声男声:“有什么事?”
她转头,身后的男生一身军绿色制服,年轻的脸,因为那身军装透着几分英气。他从管理处走出来,“阿姨,哪一个区的?”
这么快变阿姨真的有些不习惯。她吸了吸鼻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准备走了。”
他疑惑了一阵,没理会她,就径自回到管理处,继续和几个同事聊天。
生活过得不如意,就会常常缅怀从前。高曼君想,或许她怀念的并不是这一栋陪她成长的别墅,而是从前飞扬跋扈,随心所欲的林爱瑾。
三十岁的人生,按理说应该结婚生子,才是正途。她在摇晃的回程船中,昏昏欲睡。但爱情死了,婚姻的意义就变成找个陪伴。她没有兴趣。
周随这次回国,还是不打算住周宅,只让秘书订了摩尔酒店长租。自从收购了MCK,他不时要飞回国内处理一些业务,每次都只让秘书订酒店。
那个房间,就像梦魇,就算时隔十二年,他都没有勇气去打开那道门。
但他让佣人把那只鸡蛋送来了。鸡蛋开了一个小洞,抽掉蛋汁,只剩一个蛋壳。蛋壳上面画着一只打瞌睡的萨摩犬。十二年前,他在教室高考,她等得无聊,随手给他画的。
蛋壳静静躺在桌上,他又把刚捡到的手链放在旁边,默默地看了一阵。
桌上“滋”一声,手机震了。
他拿过来,是秘书。
“周先生,想提醒一下您,明天的新人处女秀,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车子会在两点十五分到达摩尔酒店楼下。”
“好,我知道了,谢谢。”
忙碌的工作节奏,才让人没有空闲胡思乱想。接手MCK,其实算是不小的挑战,人员调整,文化融合都不容易。幸好他以前就在MCK旗下,熟悉流程,人缘很好,众人都很乐意新老板是他。
这次把区域总监Vivian调去了美国,自己负责国内业务,主要还是因为周子城的病情。周子城早年就在例行检查中,查出患上了肺癌,每天各种补品药物一起上,总算勉强维持了几年,今年的病情恶化,医生偷偷告诉周随,恐怕活不过这个月了。
两父子相认之后,他常年在美国,周子城满世界谈生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也没有三年。
他躺在床上,疲倦地闭起眼。离去的人一个接一个,总要好好珍惜相处的时光。
第二天下午两点十五分,周随很快从酒店门口出现,一双英伦绑带白皮鞋,收身黑马甲,复古宽袖白衬衫。进酒店的人频频回首,低声窃窃私语。他置若罔闻。
车子准时停在摩尔酒店门口,门童帮他开了门,他弯腰进了车子。“开车吧。”
车内的小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叠时装杂志。他做这一行,每天要看的主要是时装杂志,研究行业的新趋势,新冒出头的模特,看多了确实会审美疲劳。
偶尔看着看着,就想起曾经的林爱瑾,最爱在车上看书,不时漫不经心地应他一句,再翻一页。
回忆不是好习惯。越美好的回忆,越让人痛苦。
“周先生,到了。”司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回过神,把书放下,“嗯”了一声。
下了车,刚往MCK走,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接了起来:“喂?”
秘书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周先生,这边临时出了一点问题,我可能来不及下来接你了……”
周随的声音温和:“你先处理好。我自己上来就行。”挂了电话,眼见有一台电梯停在了一楼,他就快步走过去,按住了电梯。
电梯的角落站了个女人,低着头玩手机,长刘海垂着,遮住眼睛。他没注意,进了电梯,十四楼的灯亮着,便伸手按了十八楼,电梯门就关上了。
他百无聊赖地看着数字一个一个变换,在五楼的时候,忽然喀拉一声,整个电梯黑了。
身后的女人尖叫一声,猛地抱头蹲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