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纯白幻境
白。
漫天飞舞的白。
寒彻透骨的白。
一脚踩上去不知深浅的白。
放眼望去天地尽为一色,被时空冰封在记忆深处的白。
沈悠然一行人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边呼喊一边搜寻着,空旷的远方不断传来自己的呼唤声。
渺远急切,影影绰绰。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虚邈的精灵。
一行人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围困在一个纯白透明的世界里,不停的行走呼喊着,不知到底走了有多久,但想来应该是没有超过一小时。两盏防风灯亮着幽幽蓝光,蓝光里的雪花跳跃着,旋转着,更像是夜空里漫天飞舞的星星。
沈悠然时隔很久之后才知道,人体在纯白的雪境里是很容易出现幻觉的,难怪每次回想起那个雪夜里的情景时,寒冷的感觉早已经遗忘了,但却总有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感觉上四人在雪路上跋涉了很久,其实却只是在距离学校大约一千多步外一个崎岖的山路岔口上,眼尖的刘悦一眼就看见了萨仁身上穿的那藏青色长袍的一角。
她指着悬空的山路口惊呼一声萨仁,推开沈悠然立刻挣扎就往那路口跑。
三人一惊,也立刻奋力跟上,等沈悠然扑到刘悦身边时,她已经从雪堆里刨出了萨仁半个小小的身子来。四人合力把萨仁从雪堆里刨出来。
小小的孩子被动的翻过身来,躺在刘悦的怀里,面朝着落雪的天空,静静的闭着眼睛。
四个人同时惊的倒吸了一口气。
萨仁的身体凉冰冰的,像是个白雪做成的娃娃,不声不响的躺在那里,一点也看不出平日里腼腆又调皮的痕迹来。林藏褪掉一只手套摸了摸他的心口说是还好还好有心跳,探了探鼻息,却又有些沉默了。
刘悦的眼泪满满的在眼眶里打转,但又很可能是被风雪冻在了眼眶里,她狠狠抽泣着努力平复着情绪,下一秒钟终于平静下来。
“你用雪给他擦身子!给他制造热量!快!”刘悦一边行动者一边招呼沈悠然加入,“我给他做人工呼吸。别摘手套!不能摘手套!快!”
林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站起来,带上手套来沉默的走到身后的棕色大马身旁,轻轻抚了抚它脊背上鲜亮的鬃毛。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声响彻山谷的嘶鸣声,众人都惊讶的回身看去。
刚才还鲜活蹦跳的红马痛苦哀鸣着徐徐倒在山路上,从马脖子上喷涌而出的鲜血迅速的在雪地上蔓延。
那种鲜活火热的红,呈喷洒状落到纯静冷寂的白里,刹那间的震撼让沈悠然一直懵懵懂懂的神思瞬间清晰无比。
大家都惊骇无比的望着林藏。
林藏手中提着一把藏式锋利的长匕首,淡淡的回过身来,刀尖的红色液体不断滴落下来。
“我以前曾经跟画师提起过在冰原探险时遇见的事,说我见过当地人在小孩几乎被冻死的时候,用大牲畜的身体换人命的故事。冰原人说,只有生命的温度才能救活即将冻死的人。”林藏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萨仁的命和这匹马的命,我难道还有的选吗?”
三个人望着倒在地上渐渐已经停止了哀鸣的红马,瞪大了眼睛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终究还是朗夜最先回过神来。
“用马的命换人的命?”朗夜抬起头来直直的注视着林藏的眼睛,“怎么个换法?”
“掏空马的肚子,把孩子塞进肚子里去。利用它身体最后的余温,给冻伤的孩子制造温暖。想从死神的手里夺命,当然要付出血的代价。”林藏神色有些异样的沉静,“现在这是个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环境,我们不是在玩电脑游戏。”
刘悦和沈悠然听了这话,震骇中都有些沉默,朗夜却放下灯盏走到林藏身旁,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有刀吗?”
林藏极其郑重的瞥了朗夜几眼,伸手从大衣里的腰间拔出一把一尺长的匕首,随手抛进朗夜的手里。
之后的画面极其血腥不忍细述,沈悠然背对着身后挥舞着匕首的两个男人,和刘悦一起给冻僵的萨仁做着紧急救助,却不断听到身后传来咯滋咯滋皮肉的撕扯声和内脏被丢在雪地里的声响,空气里飘过浓重的血腥味儿让两个女生阵阵欲呕,但都算勉强忍住了。
不一会儿,听见林藏说,“行了。”
他大步生风的走到沈悠然身后蹲下,伸出胳膊,“把萨仁抱给我。”
沈悠然和刘悦一起勉强把萨仁抱起来转过身交给他,两人只抬头看了他身后一眼,就立刻双双吓得瘫坐在雪地里。
刘悦忍不住回过身干呕了两声,沈悠然则是捂着嘴巴立刻躲到了旁边去。
“悠悠?!”朗夜远远的唤了她一声,大步走过来。
沈悠然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巴逃到山路的边沿,背对着那匹高头大马头向着身后摆了摆手,实在是不愿意转过头来多看一眼。
“悠悠!”朗夜又唤了她一声。
沈悠然躬下身子干呕了几口酸水,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朗夜从背后一把紧紧的揽进了怀里。
“你是谁?!你离我远一点!你放开我!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沈悠然忽然拼命的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是我!”朗夜就是死死的抱着她不放手,还奋力把她往身后拖了几步,“你再向前多走一步就要掉到山谷里去了。那里是悬崖!你看不到吗?!”
“是…是你吗?”沈悠然终于如释重负的倚到他的怀里,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朗夜满是鲜血的皮手套,心里还是满满的后怕,“夜夜你刚才好可怕!你真的好可怕!你一身血袍子走过来,就像个地狱里的修罗夜叉…真是太可怕了!”
“我刚刚杀了生,可不就是个修罗鬼嘛!”朗夜一声苦笑,“我在电视电影里演过那么多打打杀杀的角色,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了结过谁的命。刚刚我给那匹红马开肠破肚的时候,它眼睛瞪的铜铃似的,鼻子里还喘气儿呢…”
“住嘴!”沈悠然听的简直快要发疯了,“你不要说了!”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朗夜急忙凑在沈悠然耳边安慰她,并小心的把她从山边往回拖,扳着她转过身来,“你离这悬崖远一点,别一个没救成再搭上一个!”
不远处一片鲜红的雪地里,萨仁的身体已经被刘悦和林藏塞进了红马温热的肚皮里,只留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闭着眼睛安详的沉睡着,但不枉四人这一番上天入地的努力,雪白的面庞上终于泛出了几丝温润的血色来。
沈悠然倚在朗夜的怀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轻声的说了一声,“夜夜,谢谢你!”
“不要说这种话,又没人逼我去杀生。”朗夜淡然却又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种情形就算是再发生一百遍,我也是这样的选择。”
“夜夜你说,他会醒过来吗?”在这一念生死的瞬间,沈悠然此时的内心竟是从来没有过的异样平静。
“不知道。但我们已经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了。”朗夜此时竟也是异常的平静,“尽人事,听天命吧。”
纯白的雪花还是不停的从灰蒙广阔的虚空中落下来,覆盖了苍苍山峦,渐渐隐没了殷红的血迹。漫漫风雪中遗世独立的四个人,有的沉默无言,有的掩面轻啜,有的默默祈祷,有的吁然叹息,但所有人终究是都体会到了流年须臾一瞬背后无尽的漫长,唯一能做的却只有静静等待命运给出答案而已。
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那一大片血红色的中心,萨仁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困惑的眨了眨,用沙哑的声音问道,“这里是哪儿啊?”
刘悦一声惊呼,紧紧的抱住沈悠然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