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睢阳的噩耗传至长安,已是数天之后。
太后当即泪洒,哭嚎着自己小儿子的亡魂,宫人一边劝慰,一边遣人请皇上来长信宫。
景帝刚入殿,太后奔至他的身前,痛捶其胸,嘶喊道:“一定是你,是你杀了他!”
“母后节哀,”景帝的心中也很痛苦,他为了保护刘武而将他遣返,想不到沿途刘武却得了热病暴毙而去,“皇弟已逝,还望母亲保重身子。”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太后摇着头,泪水涟涟,“皇儿,你是有多狠的心,纵使武儿犯下罪过,可阿娇始终是活过来了,而你,却要了他的一条命。一定是你命人中途将他杀害,是不是!”
“母后真的误会了,”景帝解释道,“皇弟的薨逝,朕也十分难过……”
“不要再掩饰了,皇上请回吧。”太后转过脸去,哀伤到不愿再看他一眼。
“朕会将他好生墓葬,来的路上,朕已经想好,就拟谥号为‘孝’吧。”景帝小心地征求母后的意见。
太后却背着身子拂袖,示意他快快离去。
景帝深知母后对刘武的喜爱,想此时的她一定伤心得气急败坏,就不便再打扰。虽然他也很痛苦,但身为帝王,见惯了生死是能够克制的。
“母后,您先歇息,皇儿告退。”景帝无奈地退出长信宫。
待景帝走远,太后握拳,失声痛哭:“武儿,是母后对不住你!”
她一意孤行,将刘武召唤来京,没想到却惹来这等杀身之祸,武儿的身子她最清楚不过,打小便孔武有力,怎会一夜之间无缘无故地发病离去呢,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唯独有嫌疑的,就是景帝。而景帝所为的,也必是他的嫡皇子刘彻。
虽然那也是她的亲孙儿,但不能为了他而将她的亲儿子置于死地啊!太后心如刀绞,泪落不止。
入夜。
未央宫的僻静处。
“阿娇姐姐,”刘彻鬼鬼祟祟地赶来,“新任的太傅对我严加管教,平日能在一起玩的机会不如以前多了,所以我才特意让芸香传了书帛于你,约在此地相见。”
“太傅对你上心,那是好事,”陈娇表示理解,“不过,为何要约在这儿呢,若在东宫的话,于你我都方便些。”
“嘿嘿,阿娇姐姐忘了吗,七夕之时,我们曾在这里乞巧,”刘彻恣情地遥望天上的皓月,“那时我仿佛忘了纷争,忘了一切,只觉得阿娇姐姐像是天女下凡,所以,我喜欢这里。”
他们一起感受着当下的宁静。偶尔有浮云遮月,但终掩不住那圣洁的光辉。
“彘儿,这宫里,只有我这么叫你了吧。”陈娇注视着星河,微笑道。
“是呢,连嫣儿那家伙都每每高呼‘皇太子’,”刘彻哭笑不得,“自册封典礼后,他在宫中愈发趾高气扬,有时想训诫他,可想想他也是为我而出气,就立刻舍不得。”
“过段时间再收拾吧,不能由着他。”陈娇仍微笑,“可不能给自己埋祸啊,秦时赵高受幸之后愈发猖獗,最终自掘坟墓。”
“嗯,加以克制也是为了他好。对了,阿娇姐姐——”刘彻突然想起一事,神色极为诡秘,“有一秘事,父皇叮嘱我不可泄露,但日后你将贵为大汉皇后,我想,这事其实理应让你也知道……”
“噢?何事?”陈娇见他犹豫的神色,顿时来了兴趣。
“跟我来。”
他们在黑暗的火光中绕转,陈娇跟在刘彻身后,感觉已经被完全被迷了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刘彻在一处站定,她也停了下来。
抬起头,她霍然大惊,忙掩口防止喊出,这不就是乞巧之夜,她和芸香看见刘荣所进的那处宫殿吗?
她们亲眼看着他走进去,莫名地消失了……
这里几乎快成了她们的梦魇,她们对此处讳莫如深,以为是闹鬼。
“阿娇姐姐,我们一起进去吧。”刘彻见她惊慌失措的脸,知道她害怕,鼓励地伸出手掌。
陈娇一下子乖乖地握住他的手,踮着脚随他小跑进去。
进了殿中,漆黑一片,刘彻却仿佛了熟于心,他敲敲打打,掀开某处地砖,陈娇看不清他在做什么,而后身边的墙壁发出“吱呀”的开启声。
“咦?”陈娇吃惊地看着那处通道,想起刘荣当夜的失踪,仿佛明白了什么。
又是一段步行,再是反复的几次机关开动,他们来到密室的最深处。
陈娇感叹道:“太祖好深的计谋,真乃高人。”
刘彘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启了最后一扇门。
又是漫长的通道,这条道路似乎比之前的艰难许多,两旁的壁也粗糙扎手,明显没有经过粉饰。片刻之后,终于有微光显现,陈娇不由地捏住刘彻的手,加快脚步,她迫切地想知道前方还有什么。
他们一同站在通道的尽头,冰凉的月夜布满星辰,如碎钻般被光彩夺目地展现在陈娇面前,月下是葱郁的树木与崎岖的山坡。
“这是?”陈娇感受这天地的旷逸,疑惑地看向刘彻。
刘彻也看着这眼前的一切,记得前几日父皇初次带他来时,他惊喜万分,但此时夜色,万千世界不如婉柔的盈月,也没有比掌心里温润的小手更美好的事物了。
“是太祖为防匈奴来袭而设的通道,此处已是宫外村郭,历朝只有太子可知。”
“难怪,”陈娇恍然大悟,“乞巧的那一夜,我和芸香见荣哥哥鬼鬼祟祟地来到这殿中,却消失不见了,原来用机关是来了这里。”
“刘荣?”刘彻心里不愿了,看来宫中知道此处的皇子不止有自己啊,不过也是,他作为前太子,的确有知道的可能。
“当时他小心翼翼地顾盼着,原来是为了掩饰此处。”
“哼。”刘彻阴沉地发出一声鼻音。
“但是他不如彘儿你足智多谋,居然被我和芸香发现了,”陈娇听出了他的不快,忙添道,“真是个笨蛋。”
“嗯,”刘彻的面色缓和,表示认可这句话,又道,“既是防匈奴来袭,阿娇姐姐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日后更是天下之母,当然有资格知道。不过,切记不可让别人得知,平时也要遵守宫中秩序,不可随意从此处偷出皇宫。”
“我才不出去,宫外又没有彘儿让我欺负。”陈娇得意道。
“如果有一天,匈奴真的打进来,你一定要走。”刘彻想到边境的祸患,忧虑道。
“你不走吗?”陈娇刚问出口,已然明了。她最清楚他那偏执而为国的理想。
“身为国君,自然要顽抗,太祖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太祖什么时候顽抗了,明明已经掘好了地道准备逃跑,而且一直被动地采取无为政策并且以和亲示好……陈娇腹诽着,但不愿打破他内心的坚定和希冀。
“我不会丢下你,”她看着他,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得匈奴不敢喘气。这样,永远不会被他们侵犯,我们谁都不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