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农历二月，阳坡上百草就开始发芽了，土黄色的原野上渐渐蒙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幽淡的绿雾。柳树、杨树还没有放叶，但已经绽出一星星饱满的绿芽了。迎春、探春早早感知了春的气息，在山崖阳坡暖屹窝里一齐放开了金色的小喇叭，欢迎春姑娘的到来。
春争日，夏争时。勤劳的农人已经开始劳作，长长的牛鞭甩得啪啪响，犁铧插下地，牛拽人拉翻起褐色的土浪。杜鹃鸟早早就飞出窝“咕咕！咕咕！”地叫唤，啄木鸟却藏在深深的树洞里消着食。
山阴道上一队人马行色匆匆，鞭急马快地离开城前村向南疾驰。这是鲁南支队支队长张仁初和他的警卫班。
鲁南支队是以六八六团为主新编成的，内部仍称六八六团或六团。佟明树的游击队已合并进来，成为一个大队，由他担任大队长。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奔波，张仁初赶到了师部驻地。来到罗荣桓的住屋，只见他正俯身在作战地图上细致地标着什么。
“报告！”张仁初祖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发嗡。
“张仁初！快进来！快进来！”罗荣桓一边摘下眼镜，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眼窝中脊，解除眼镜架压迫带来的疲劳，一边说：“猜猜，让你来干啥？”
“打牙祭！”张仁初故意打岔。
“尽想着喂脑袋！”罗荣桓用手指点划着说。
“是不是要打白彦？”
“哟！你这家伙满脑子是打！”
“我是铁匠做官，只认一个打字！嘿嘿！”他憨厚地笑起来。
“来！你看！”罗荣桓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黑点说：“师党委决定马上拔掉它！”
张仁初一看真是白彦，高兴极了，忙说：“政委，上回从你这儿走，我就瞄好它了。你说吧，啥时候动手？”
“别慌！我想问问你！攻打白彦消灭孙鹤林，你掌握了多少情况？有什么打算？”
“好！白彦汉奸孙鹤林共有兵力一千二百人，占据了周围三十多个村庄。白彦镇为孙鹤林老巢，有砖石结构堡垒二十七处。围镇鹿寨、铁丝网和外壕各一道。寨墙上布有交叉火力点，中心堡垒是孙鹤林的指挥所。”
“别忘了周围村子有红枪会、卐字会等反动会道门几千人。”罗荣桓提醒道。
“是！”
“你准备用谁主攻？”
“一营钟营长、王教导员！”
“好的，那是两把尖刀！”钟炳才和王六生都是他十分了解和赏识的战将。罗荣桓接着又问：“攻坚需要爆破，你们准备怎么解决？”
“老佟派人到枣庄煤矿搞炸药去了。我们作了点准备，只要搞到一些炸药，炸几个口子不成问题。”
“白天强攻吗？”
“我们团刘政委建议夜袭可减少伤亡。”
“嗯！”罗荣桓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打开白彦以后呢？”
“固守！利用敌人坚固工事固守！”
“不！”罗荣桓习惯地将左手平削开去，以此表示否定。
张仁初听罗政委如此快速地否定，有些纳闷，攻下白彦不守住，那起什么作用呢？
罗荣桓摆出了深思熟虑过的方案，说：“要拔掉白彦这根钉子，是要费点子周折的。敌人决不肯轻易放弃这个地方，因为它是连通抱犊崮和天宝山区的咽喉要地。所以，要作和敌人反复争夺的准备。攻下白彦后不能凭工事固守，而应该立即平毁敌人留下的一切防御设施！”
“哦？”张仁初没有马上领会过来。疑问地着头皮。
“我们不能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挨敌人整嘛！”
张仁初这才明白，荡平工事使敌人无险可守，正是为了发挥游击战之长。
“攻下白彦后，要在短期内把群众发动起来，群众发动好了，才有夺取和巩固白彦的希望。要利用战斗间隙进行阵前练兵。另外，白彦北边那些外围据点要先拿下来，那里的反动道会门很猖獗，扫清外围可以刹刹他们的气焰。”
罗荣桓运筹帷幄，部署是很周密的。他说：“陈代师长已经命令梁兴初的苏鲁豫支队二大队挺进郯码地区活动，挡住南面的敌人，给你解除后顾之忧。此外，调集了特务团、胡田大队、苏鲁支队，配合你们作战，在兵力上占了绝对优势。”
张仁初面对高级指挥员的精细部署，感到信心倍增。他爽直地说：“政委。你放心！拿不下白彦，我把头割下来见你。”
“你呀，我可不要你的头！哎，佟明树编到你那里后，怎么样？”
“嘿嘿！”他轻慢地说：“编是编了，还不能算六八六团的干部，干着看呗！”
佟明树带的五个连六百多人改编成了一个大队，连长都由主力里的红军骨干担任。不过张仁初是看不起地方部队升上来的这些干部的。他怀疑他们能不能经得起硬仗的考验。
罗荣桓看他那轻蔑的样子心里就不痛快，把脸一抹严肃地说：“要注意别耍军阀作风！我听说你乱骂人，把手下好几个大队长都骂跑了。是不是？人家是来参加革命的，不是来挨骂的。我先给你记着这笔帐，再不改，别怪我不客气。”
“是！”
“还有，不管打顺手还是打背时，都不能脑壳发热，乱发疯气！”
“是！”
张仁初接受完任务已到开饭时间了，罗荣桓请他一块吃了饭再走。严龙端上来一盘碎豆瓣菜窝窝，一碟子咸菜，外加一碟子辣椒。
“哎，对不起啊！我这个政委穷得很，等将来发了全饷，我请你吃花生米。”罗荣桓不无歉意地对他说。
张仁初本来想凑趣说几句，一拿起菜窝窝心里却让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堵住了，哪里还咽得下去。倒不是吃不惯糠糠菜菜，早年在家乡是穷人，出牛马力还不尽吃白薯秧子南瓜汤充饥嘛！他是看见罗政委日见消瘦的面容心里难受。他们也曾给罗政委送些好吃的，可是，不是进大伙房就是进了卫生部医院。张仁初不会装假，把窝窝头往口袋里一塞，说政委！你吃不上白面，我心里难受。等着吧！我走了。”说完，吆喝警卫员带马回驻地。罗荣桓一边啃着菜窝窝，一边目送张仁初远去。
外围清扫战连连得手。罗荣桓带特务营及师直各连队经柳泉、徐庄、七里河登上了白彦南山制高点大山顶上的村庄孙山顶，在这里设立了临时指挥所。
张仁初赶来作了汇报，报告了备战及清扫外围的情况。张仁初说：“孙鹤林是狡猾的狐狸，白彦交给他弟弟守，自己带着家眷和一部分兵力，搬到东边郑城东大顶去了。”
罗荣桓告诉张仁初：“据已掌握情报，孙鹤林已与邹、滕的鬼子勾连，要求鬼子增援解围。你用两个营攻击白彦，另一个营埋伏在南径一带伏击邹县来的日军。”他接着査看了一下地图又说^“现在看来，孙鹤林主要固守东大顶，而白彦的敌人很可能突围逃跑。孙鹤林的希望一定寄托在日军的增援上，如果鬼子的援兵被我击退，白彦的敌人很可能在强大政治攻势下投降，原因是孙鹤林的弟弟不象孙鹤林那样死硬。根据情况来判断，鬼子可能明天来增援。”
果然不出罗荣桓所料，邹、滕两县的日伪约一千多人，次日拂晓在城前会合，顺公路向南径进发，企图向孙部靠拢。鬼子存在恐惧心理，怕我军在路上伏击，所以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路上不断向两边山上打枪打炮，试探虚实。
六八六团二营午夜奉命进入南径，荫蔽着伏在冰凉砭骨的山石上、草坡上，忍着寒气的侵袭，等了将近十个钟头，直到上午十点才把敌人等来。对于敌人试探性的射击，大家都没予理会，安静地伏着。等到敌人进入埋伏圈，手榴弹都能够着时，营长才打出两颗红色信号弹，下令攻击。山上伏兵骤然杀出，机枪、步枪组成密集火网，敌人立即乱了阵势。由于蛇长口小，只能截一两段咬嚼，战士们发起冲锋把敌入拦腰切断，集中力量打头。敌人嚎叫着进行疯狂反扑，仓皇地夺路奔逃，打了二十来分钟，鬼子留下了几十具死尸狼狈地退缩了回去。
罗荣桓命令二营不要追击。
白彦守敌得到了日军被伏击，大败退回的消息，惊慌万分，固守在碉堡里不敢动弹，每道防线都增加了岗哨。二营得胜的消息大大鼓舞了一、三营，他们急不可耐地要发动进攻。可是罗荣桓要他们到午夜再动手。罗政委的心大家都明了，他是为了利用我军夜战特长，减少伤亡，在武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暗夜也是一道十分好的保护屏障。取孔庄利用了暗夜，所以，敌人的寨墙内开阔地没有发生作用，整个战斗仅仅只有十一名伤亡。
午夜，一、三营同时发动进攻，佟明树从枣庄搞来的炸药发挥了很大威力，突击部队突破围墙后同敌人展开激烈的手榴弹战，轰轰隆隆炸得到处是火光，经过几个小时的巷战和逐屋争夺，于清晨全部解决了战斗。
张仁初进了白彦，第一件事就是命后勤处长想办法搞袋子白面。
罗荣桓派的工作组，跟在张仁初后面进了白彦，立即开始做发动群众的工作，他们砸了伪镇公所的牌子，挂起了白彦抗日民主政府的牌子，街上到处张贴出了红红绿绿的标语。
“军民团结紧，打败日本兵！”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反对汉奸！反对投降！”
镇里镇外响起了嘹亮的歌声。
罗荣桓没让张仁初喘气，只留下少数人处理俘虏，其余部队立刻向郑城东大顶运动，准备集中兵力攻打东大顶，歼灭孙鹤林。
罗荣桓的前沿指挥所随部队转移到郑城南山，靠近了东大顶。
东大顶山势险要，山角四面大都是悬崖陡壁，有几条登顶的路，但都让孙鹤林封锁住了。他让人在上面修了碉堡，架了机枪，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部队刚刚拿下白彦，士气正旺，但也掩盖了一种轻敌情绪。
罗荣桓提醒张仁初不要轻敌。他没有部署进攻，却去寻找附近村寨的老山民去了。侦察队员请来了一位老樵夫，罗荣桓问他：“大爷，你上山砍过柴，采过药？”
老人捋捋银须说：“那是清朝年间俺上陡壁上采过药。砍柴嘛，走西山坡上去的！”
“您老看有没有一条可以避开山上土匪的路？”
“有哇！”老人爽快地说：“从东面用带铁钩的绳子勾住山石就可以上去。俺八十一了，要年轻几岁就领着你们上山打孙鹤林这个龟孙了，唉！祸害哪，他把这方圆几十里都害苦啦！”
罗荣桓采纳了老汉的意见，准备了登顶钩绳，把任务交给了一营。一营长挑选了一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爬山突击队，腰缠绳索，用搭人梯的办法在陡壁上挂钩拉绳，趁着夜黑一步一步向上登攀，挂住岩石抠出脚窝，然后抓牢小树扒住石缝，爬了整整多半晚上才接近山顶。山下的人正在庆幸曙色中突击队即将登顶的时候，突然脚下一个错失，蹬落一块石头，那石头跳跃着发出撞击声，山顶上孙部的哨兵发觉了动静，紧忙吹哨召人。敌人用火力和石头把接近山顶的两名战士打下了悬崖，第三名战士急中生智，一荡身子扳住了一米外的一棵岩缝松树，紧贴崖壁隐蔽了下来，所幸绳索没有脱手，再加节节固定，后面三位突击队员手拉绳子站立在陡壁上，这里正好是个死角，上面抛下的石头都从他们头顶蹦过去了。
罗荣桓用望远镜看到了这四名英勇战士的所作所为，连声称赞：“好样的！好样的！张团长，你看一看！要给这些战士记大功！”
张仁初接过望远镜，见崖壁上几个战士跟壁虎一样趴着，心中十分惑动。他接过身边的机枪，亲自射击山顶上探头探脑的敌人，使这些战士有时间寻找一个更安全的立足点。果然，战士们理解了山下的意图，奋力登攀，纷纷找到了能站住两脚的石缝。
罗荣桓见突击队已经隐蔽下来，便对张仁初说：“黄昏后，就从这里发动突击，现在把部队带开，只留观察哨。”
张仁初说：“政委！天黑以后我亲自带一营冲锋，拿不下东大顶，你杀我的头！”
“你张仁初有几个头呀？难怪人家叫你张疯子。你带一个营冲锋是可以的，但要沉着、冷静，发挥一个指挥员的作用，要很好研究敌情，讲究战术，要爱护战士，减少伤亡。”
张仁初听了罗政委的善意批评连连点头。认真地研究了战斗方案。
山风烈得很，把悬崖上的战士吹得手脚都麻木了，然而他们仍咬牙坚持着。四勇士整整一天粒米未进，罗荣桓心疼地说：“哎呀呀！可把这四个同志饿坏了，张团长想办法搞两只鸡，战斗一结束就把他们请来喝鸡汤。”
敌人见东面的八路已经撤走，所以又把注意力转到南面和西面去了。
夜幕降临了，山间林涛呼呼吼着，队伍又悄悄地拉回到原地，上半夜没动手，只是派了两个人悄悄提了一罐鸡汤爬上去给贴在悬崖上的战士充饥。战士们听说是罗政委犒赏的，心里热乎乎，一天的冻饿之苦全抛光了。喝了鸡汤重又精神抖擞地坚持下去，他们把携带的攀登绳索一根根拴结实，用指头把踏脚的石缝泥土一点点抠干净，单等突击队来攀登。
深夜十二时许，东面偷袭的英雄们首先开始动作，一个接一个抓住绳索往上爬，悄悄地登上山顶埋伏了下来，南坡炸山开路的部队也暗暗运动了上去，趁敌人困乏麻痹接近了防线。
罗荣桓命令，天亮前集中一切火力发起最后攻击，夺取东大顶。
凌晨三点。东面登顶的两个排已经全部登顶完毕，向指挥所作了报告。南坡的炸药已经送了上去。
三点一刻发起冲击，几把军号同时激昂地吹响，号音响彻长空。随着轰轰隆隆的爆破声，张仁初亲自带人向南坡敌人防线扑去。登顶突击队在山顶发起突然进攻，直捣敌人指挥部，一下把敌人打乱了套，南坡部队在张仁初带领下倒卷上去，突破防线，也向敌人据守的东大顶指挥部冲去。张仁初向山下打了两发绿色信号弹，报告登顶成功的消息，就在此时，东大顶左边冒出了几个暗堡，敌人突然拦腰阻截，一下把张仁初和一营压在了东大顶指挥部跟前的一小片开阔地上，当场伤了八九个战士，牺牲了两人。张仁初一见火冒三丈，把褂子一扒就骂：“大江大海都过来了，难道还在你这臭水沟里翻船？”夺过机枪封住了碉堡枪眼，命一营组织兵力冲锋。
一营长觉得情况不明不能莽撞，便劝道：“团长！是不是······”
“还犹豫什么，怕死，老子上！”张仁初气不打一处来！
“是！”一营长不敢再劝阻，组织了两个战斗组往上跃进，想用集束手榴弹消灭敌人，然而，敌人又捅开了两个新射击口，部队暴露在敌人枪口下，真是防不胜防，一下又倒下了好几个。
张仁初两眼都快冒血了，照胸脯连锤两拳喊道：“共产党员跟我上！”
这一号召还了得，八九名战士挺身而出。要不是一营长拖得快，张仁初早扑到枪眼上了，战士们还没等冲锋到跟前就又倒下了三四个。
“团长，不能这样，昨晚上罗政委对你说的什么嘛！”
“嗯！”张仁初一下猛地醒悟过来，猛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自责地长叹了一声：“唉”
正这时，登顶部队发现了这里的敌情，派了一个小组摸过来，张仁初马上吆喝：“同志们注意脚下暗堡，消灭他们。”
战士们听见是团长的声音，连忙仔细寻找，一下发现了暗堡后门和盖沟出入口，接连投了几颗手横弹。张仁初立即让一营长快上。这一下可解决了问题，每个暗堡都吃了几颗手榴弹，炸得直冒烟。把盖沟和暗堡里的二十几个敌人全抠了出来。
朝云出岫，下弦月和启明星距离分外近，月光和星光同灿，八路军的红旗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太阳从山凹里跃出来时，东大顶上发出了一片胜利的欢呼。
罗荣桓却气走了。
白彦周围有许多村子，都是孙鹤林的外围据点，有一些村子里红枪会、五袋子会十分嚣张，别看是会道门，可政治色彩挺浓，头子是汉奸。他们听孙鹤林的调遣，经常借装神弄鬼散布谣言说：“共产党共产共妻！”那时节没有钟表，八路军站岗放哨都是靠一炷香计算时辰。他们知道百姓最怕的是天气影响庄稼收成，便又造谣：“八路天天晚上祷告老天别下雨！”看见八路军在集上买绳子，又造谣说八路准备大批抓壮丁，绳子是捆人用的！”其实那是八路军打草鞋用的。五袋子会这么一折腾，这一带百姓对八路军疑虑重重了。
特务团接受了师部的命令，接着对扫灭外围据点作了侦察，摸清了敌人的情况。这些村除了有一个连的伪军外，其余大都是拿大刀片，使扎枪头子的会众。因此，副团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及到战斗打响，副团长才明白有另一种力量在影响着战斗。
他带着队伍在小岭子村外布好了进攻的队形，只听村里响起了呜呜的牛角号声，人们都集中在村口的老槐树底下，黑压压一片足有六七百人。原来，五袋子会那个头儿把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集中到了一处，正在村口“会宝”。
“会宝”是红枪会学五袋子会设的集合处，也是学五袋子会用兵的一个韬略。村头陈设着香案，烛火闪闪，香烟缭绕，黄表纸烧得火势熊熊。香案旁放着三四只大酒缸，满盛着酒。旁边桌上放着一摞青边大碗。会长已经把人马集齐，他带着徒众进场绕香案三圈，然后站定。会长跪在香案前请神，口里念念有词，右手拿着朱砂笔，左手拿着黄表纸，不断地画着符咒，一一分发给会众。那些会众拿着了符咒，再绕香案一圈，走到桌上取过碗，到缸里舀起满碗酒，然后将写有符咒的纸凑到烛火上点燃，将灰调在酒里一口一口灌下去，直灌得晕晕乎乎。
副团长带着队伍靠上去，一时闹不清这里头的鬼名堂！开枪吧！怕伤了群众。不开枪吧！这么攻上去还真不摸底细。正这时，会长陡然变成了“活神仙”，先封一个小头目为“齐天大圣”；又封了“元帅”叫“关公”；封了“张飞大将军”；封了“先锋赵子龙”。那些受封的将帅，从酒缸下一只只瓦罐里摸出些不知什么制就的颜色，有的抹了红脸，有的抹了黑脸，有的抹了青脸。一时间，一群红鬼，一群黑鬼，一群青面鬼打着先锋，那些醉醺醺的徒子徒孙们，借着酒劲儿，有的光着膀子，露着肚皮；有的穿着长棉袍，胸前佩着五色袋子；大部分人使扎枪，少部分人使钢刀；也有几个人使枪的。不过不管使什么武器，他们都笃信自己是刀枪不入的。他们摇摇摆摆地借酒劲儿往村外冲，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他们自称摆的是天兵天将神仙阵。
队伍从没见过这种阵势，一时让他们镇住了。打吧！多数是老百姓，不打吧！眼看着就压到阵前了。战士们开始往后退，几个连排长也压不住阵脚。副团长一看不妙，主动下令：“撤！”
队伍哗啦一下撤下二里地，那些五袋子会的徒众嗷嗷地欢呼着回到了村头。
几个连排长气坏了，跑到副团长跟前嚷嚷道：“副团长，咱可从没打过这样的窝囊仗！”怎么对付这样的敌人，大伙议论纷纷。
团部掩蔽部电话铃骤然响起来了，通讯员大声喊：“杨主任！师部电话。”
特务团政治处主任赶紧跑去拿起了电话耳机。
“杨主任吗？”罗荣桓政委的口气很严厉。
“是我！”
“你们的进攻队伍为什么撤了下来？”
“我······”虽然不是他下令撖下来的，毕竟是特务团的事，他有些心亏理虚。
“让红枪吓住啦？”
“我······”
毫无疑问，罗政委此刻就在附近山头上密切注视着战场上的每一个变化，掌握着战场脉搏。
“政委！大部分是老百姓！”杨主任道出了自己的疑虑。
情况也确是如此，一部分坏蛋裹胁了群众处在一种迷信的狂热躁动中，在他们没有觉悟前，他们手里拿着武器是要杀人的，只有破除刀枪不入的迷信，使群众醒悟，才能挽救更多的人。
罗荣桓沉思了一下说：“没有刀枪不入的，你亲自上去，瞄准冲在前头的坏头目，撂他几个，注意打腿，不要伤人太多，不能让部队在这群乌合之众面前失去威风。”
真是苦口婆心，箴言相劝。
“是！”杨主任从罗荣桓那里得到教育、勇气和智慧。他坚定地回答我马上通知副团长带部队进攻！”
“等一等！先用政治攻势，先喊话，懂吗？先礼后兵！”罗荣桓就差手把手教了。
杨主任放下电话赶到阵地上，传达罗政委的意思。
部队飞快地重新占领冲击出发地。村里的红枪神仙会看见八路又集结起来，也集合好了队伍。
大约因为他们第一个回合不费吹灰之力吓退了八路，所以第二个回合分外嚣张。六七百人象没王的蜂子似地，漫地里朝外扑，伪军们则趴在临时工事里看热闹。
副团长调集了连排长和几名打枪的好手。
咔嚓！咔嚓！支支枪都上了顶门火。
“听我的命令！”杨主任大声吩咐。
五袋子会的徒众们越冲越近了，杨主任亮开嗓门喊道：“老乡们！再往前走，我们就开枪啦！”
“老乡们！停止前进！”部队一齐吼了起来。
徒众们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以更大的步子往前冲来了，齐声喊着：“天神下凡，刀枪不入！”
杨主任看看两军相距只六七十米光景了，抽出驳壳枪说：“我到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他瞄准冲在最前头的一个敞胸袓腹画着红脸的小头目，乓地放了一枪。那小头目唱的神符咒语没挡得住钢子的钻劲，捂住腿一个跌扑趴下了。后面的徒众并不知道前面打倒了人，再说嚷嚷声压过了枪声，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拥。
“注意，狙击手瞄准画脸的打他的腿，其余同志一律不准开枪，上好刺刀。”副团长一见撂倒了敌人，顿时精神大振。
越来越近了。只听见一声喊打！乒乒乓乓！前面顿时倒下了十几个。符咒确实不灵了，徒众们惊慌地止住了脚步。
“乡亲们！不要上红枪会的当！”
“放下武器，八路军不打好百姓！”
徒众们一见五袋子会的神灵保佑不灵验了，方知是骗局，呼隆一下往村里退去。
副团长不失时机，掩军冲杀，战士们如虎入羊群，随着红枪会的脚步卷进了村，乒乒乓乓，没用一刻钟就把村里的伪军全歼灭了。战斗进行得顺利极了，我军只有一人重伤，八人轻彩。
正在搜索残敌时，通讯员带着政治部敌工副部长王立人跑上来了，传达罗政委指示，收缴武器，向所有受骗群众讲明真相，动员和宣传群众。
刚才还是乌云密布的局面，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副团长整理队伍又向另外几个村子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