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别克在夜色中平稳地飞驰,但没快到超速的程度,不过也接近了。
对方单枪匹马,笔挺西装打扮,稳稳掌握着方向盘,看不见脸,但从后面看起来有九分像是身兼保镖的豪门司机。
十多分钟后,市区越来越远,别克开始驶上通往市郊的大道。但司机从森先生和大Q上车后,还未曾发一言,似乎方向盘是他世界里的唯一。
森先生和大Q在静默中有如芒刺在背,终于忍不住了,刚想开口询问,对方就开口了。
“森先生,大Q,很感谢你们肯出面。”但他的语气里完全听不出感谢之意。
“刚才是你打的电话?”森先生问。
“是的。我现在带你们去见诺尔小姐。”
“她在哪里?”
“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
“你刚才说你是诺尔小姐父亲的朋友?”大Q问。
“是的。不久前我曾找过诺尔小姐,”西装男人从观后镜里看了一眼后座,“当时她情况尚可。或许她跟你们提过此事?”
“啊,果然是那个说身世之迷的神秘黑衣人。”大Q醒悟过来,说,“你出场的频率相当不高呀!介意问一下你是哪方面的朋友吗?”
“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使是如此一种气概冲天的话,从神秘男人口中说出来,也变得如到天天捧场的酒吧里要一杯次次必点的酒时一样平淡,让人不觉怀疑其真实性,但又会迅速作出因其过于平淡,而更显真实的二次判断。
于是,森先生直接切入主题:“你具体想我们怎么做?怎样才可以帮助诺尔小姐?”
“在此之前,我想你们肯定希望先了解一下事情经过。”男人声音平板,“有伙人想伤害诺尔小姐——其中那个心理医生和一个美丽女人,你们应该见过,最近他们动作加快了,正迈出最后关键的一步。诺尔小姐父亲和我想保护诺尔小姐免遭其害,昨天一早安全转移了她,希望能阻止那伙人得手,也能使她不受伤害。但基于某些原因,对诺尔小姐来说,我们同样是神秘的陌生人,要她相信我们,并留在我们所安排的藏身点,恐怕不易。所以当务之急,我希望你们能让她安定下来,然后我们才好继续下一步,以及商量接下去该怎么做。”
“下一步是什么?”森先生问。
“告诉她目前的处境。”
“目前是什么处境?”
“谁敌谁友,敌人计划是什么。”
“计划是什么?”
“逼她濒临疯癫状态。”
“为了什么?”
黑西装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回答了,“一个记忆。”
“一个记忆?”森先生大Q异口同声地问。“什么记忆?”大Q困惑不解,抢先问道。
男人又从观后镜里看了一眼他们,然后说:“少知一点对你们有好处。”
“但现在我们要置身事外已不可能了。”森先生冷漠地说。
“抱歉。”男人毫无感情地简短回答两个字。
森先生以为黑西装男人会继续补充几句,但等了几秒,没听到对方说下去,于是明白他在这上面不会再透露多少了。所以他换个话题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诺尔小姐你们的身份,让她知道你们想保护她。”
“但我们不清楚她还能承受多大刺激。”
“那即是她老爸也不敢和她相认?”
“我们不想冒险。”
大Q想了想说:“你们的目的不就是想让她远离那伙人吗?把她关住不就行了?”
“我们并非要禁锢她,必须是她自愿留下才行,不然,会加重她的精神负担,反而害了她。我们既不能像犯人一样禁锢她,也不能给她吃镇静类药剂——因为同样会刺激到她,况且药物现在对她作用不大了——只有让她从心灵上觉得安全和安定,才是唯一解决之道。这就是找你们的原因,希望借助你们的交情留住她。”
森先生轻轻哼了一声,说:“这个如意算盘恐怕打不响啦,”他无力轻语,“她现在完全不信任我们。”
“我们也并没有十二分把握,”男人说,“但希望能凑效。稍稍凑效。”
大Q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已经关了诺尔小姐两天了,既然你们不敢亮出真正的身份,那你们出示的身份是什么?”
“真心帮助她的朋友。”男人回答,他迅速左转方向盘,说:“我们到了。”
森先生和大Q透过车窗看出去,“寺和精神病院”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大字四周用常见的小灯装饰起来,在黑暗的夜色中显得非常醒目。
这是一间非常简陋的小套间,一个衣着同样朴素简单的男人端坐在会客厅里,此时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闭目沉思。
森先生等三人跨进门口,刚走了两步,那男人就张眼看了过来。即使隔着两米多,但森先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炯炯的目光,深沉中又带着凌厉。他站了起来。
“这就是诺尔小姐的父亲。”黑西装男人简单介绍。
森先生和大Q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身体挺拔健壮,完全没有发福的迹象,看起来跟二十多三十岁的男性没什么两样。面容也显年轻,但两条木刻一样的笑纹相当深,不过也没增多少老态,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深沉而睿智。只有满头已半白的浓发,泄露了他的年纪。
“森先生,大Q,欢迎你们。”半白发男人伸出手。
森先生和大Q勉强与他握了一下。
等大家坐下后,半白发男人就朗朗开口了,不作任何铺垫,“我简单解析一下诺尔小姐在此的原因——等会你们见面可能用得上。昨天一早,她在街上乱逛,当时状态非常差,似乎刚遭受一个巨大惊吓——其实我们当时也做好了计划,找到她并带她离开,后来她的晕倒制造了绝好机会,帮助我们毫无困难地带她来到这里。她醒来后,我们告诉她这里是医院,而她在街上晕到了。因为她身体状态太差——确实非常差,严重营养不良,严重疲劳过度,我怀疑她最近根本没吃东西——所以我们要先帮她做全身检查,并给她打了大剂量镇静剂。一来她确实需要大量睡眠,二来可避免她对我们起疑。”半白发男人语调清晰,不紧不慢,“现在这个时候她差不多该醒了,你们就扮成收到医院电话通知,前来探病的样子。”他凝视他们,恳求道,“然后,尽你们所能,让她相信这一切,并安定下来。”
“但我们,”森先生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也无法完全相信你们所说的。”
半白发男人静静地盯了他们一会,然后缓缓地说:“既然你们已作出来这里的选择,那么就再选择多信一次吧!不然前一个选择根本没意义。”
森先生没说话,大Q也没吭声,两人看着半白发男人,似乎在思考。半白发男人迎着他们的目光,也沉默等待着。
“好吧。”森先生终于开口,“但我有个请求,不,是条件。见过诺尔小姐后,你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不然我们不答应帮这个忙。”
这回轮到半白发男人沉思不语了,过了近30秒,他才下得了决定,重重地说:“好!”
坐在旁边的黑西装男人想说什么,但被半白发男人举手阻止了。
森先生深呼吸一口气,说:“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放心,我从来说出做到!”半白发男人说,“那你们准备过去吧,别让诺尔小姐一个人呆太久了。”
他们站起来,黑西装男人带他们出去。
“我还有个问题,”踏出门口的时候,森先生好奇地问道,“诺尔小姐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吗?”
“不,请别提这个。”黑西装男人冷硬地说。
在一个病房里。
诺尔小姐全身懒洋洋,有那么一刻,想一直躺在这温软的床上,实在太久没像此时这样大睡后舒服地自然醒来。
尽管不清楚何时何刻,但肯定已入夜。床头灯光被调到最弱,两盏壁灯洒着同样柔和的光,笼罩出一种安静又安宁的气氛。
房间里只有诺尔小姐一个人。她躺在床上,缓慢转头打量着房间,同时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医生说她什么来着?营养极度不良,已经到极限……还有必须睡眠,这就是她一直睡到现在的原因吗?不过经此一觉,感觉精神确实好多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大街上晕倒?哦,是半夜折腾后,在屋里透不过气来了……一想到那半夜,那张脸又清晰浮上眼前,诺尔小姐思绪停顿了半拍,呼吸也慢了半秒。假人?明明就……她甩甩头,继续回忆。于是她后来决定出去走走,清晨的空气或许能带来一点安抚,平复之后也可直接去尚医生那里。之后……之后就晕倒了吗?恐怕是那样。醒来后就看到一个白头发男人,自称是送她来医院的……还有医生围着她诊断了好久。这就是能想起来的全部经过了。
诺尔小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是单人病房?为什么自己一个在街上被偶然拣到的病患者会有如此贵宾待遇?那个白头发男人即使再有钱也未免过分慷慨了?她警觉起来,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医院?她迅速坐起来,拧亮床头灯,困惑又警觉地环视着房间,开始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诺尔小姐紧张地盯着门口,等待着。外面似乎也在等待,过了几秒,才推门进来。
一见到出现在门口的两人,诺尔小姐马上愣住了。
森先生和大Q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
“你醒了?”森先生轻松地说,“医院在你手机的最近通话记录里找到了我们的电话,所以通知我们过来了。”
大Q快速打量一下房间,说:“怕这里没有花瓶,所以我们连花瓶也一起准备了。”他亮出一个大花瓶,“我去把花插起来。”然后走去卫生间。
“你好点没?”森先生站在床边,问。
诺尔小姐像看戏剧般观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于他们的突然出现,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我想你久睡醒来一定很饿,我进来前叫护士帮你准备稀粥了,马上就送来。”森先生又说。
经他一提,诺尔小姐马上觉饥饿袭来。“你怎么知道我睡了很久?”她问。
“我们先见过医生了解情况啊。”森先生回答地理所当然。
大Q捧着鲜花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稍稍拨弄了一下,口里问:“诺尔小姐你喜欢鲜花吧?”
诺尔小姐看了一眼鲜花,轻轻“嗯”了声。
“医生怎么说?”她问。
“营养不良,加上过度疲劳,所以支撑不住了。”森先生回答,“你最近胃口很不好吧?”
诺尔小姐不打算多讨论这个,嘟囔道:“就那样。”
门开了,护士送来稀粥。一等摆好,诺尔小姐立刻就埋头大口吃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后,她感觉精力回来了。
“感觉好多了,”她满足地说,“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不用这么急啊,”大Q说,“你这次身体损耗得太厉害了,应好好检查一下,调理一番。”
“那也不用呆在医院里。是啊,这里,”诺尔小姐被一语提醒了,“独立病房收费不菲啊。供餐的水准也不比外面餐厅差,这医院是贵族医院吗?”她脸露难色,“如今我可没这个经济能力。一定要出院才行,现在办理手续也可以。”她询问地看着他们。
大Q露出笑意,“怎么越说越急?你放心住着吧。”
“怎么放心得下?”诺尔小姐苦笑一下,“我可不愿意出院时没钱付。”
森先生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用担心费用问题。记得那个头发半白的男人吗——送你进来那个?”诺尔小姐点点头,“他是个富豪,他会承担全部费用的。所以,你尽管安心在这养身体。”
诺尔小姐奇怪地看着他,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为什么?”
森先生笑笑:“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说你跟他女儿有点像,还说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乐意做点好事。”
“还是讲不通吧?”诺尔小姐皱眉。
“但有钱人的心态我们能了解多少?”大Q接过话头。
诺尔小姐沉吟一下,说:“那我要亲口谢他。他在这里吧?你们不是见到他了吗?”她说着就掀开被子要起来。
森先生连忙阻止她,“现在不方便。”
“为什么?”
森先生看看手表,说:“现在是凌晨1点47分了。”
诺尔小姐愕然。
这时候房门又开了,一个护士走进来,手里拿着一瓶针水,说:“诺尔小姐,该打营养液了。”她麻利地准备着。
“我想不用了吧,”诺尔小姐摆摆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不需要再打了。”
护士柔声说:“这是医生早上帮你检查后开好的处方,是完全根据你身体需要开出的。”
“就把身体交给医生吧。”大Q附和说。
插上输液管,诺尔小姐又被重新“绑定”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了。她抬头看看头顶上的药水,怀疑地喃喃自问:“真有需要吗?”她突然转头对着森先生,“你刚才说快凌晨两点了?”
森先生点点头,“是啊,所以现在先别去打扰那好心人。”
“你们,这个时候,来探病?”诺尔小姐迟疑地,困惑地。
森先生和大Q稍稍迟疑了一下。坏了,这个时间是个大问题。怎么他们个个都没想到这一点呢?
“医生说你会睡比较长一段时间,大概现在才醒,所以我们早来也没用。”森先生平静地回答,“其实我们中午来过一次,那时你睡得像个婴儿一样沉。”他笑笑。
“是啊,其实这个时间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平时这个时间正玩得正高兴呢。”大Q接着说,“所以你别有负担。”
诺尔小姐若有所思得看了他们一会,然后又问:“医院是通过我手机找到你们的?”森先生和大Q同时点头。
她转头寻找着,“我手机呢?我本与尚医生约好复诊的,我失约也没通知他——不知道他有没找我。”她逐一拖开床头柜的抽屉,“没有。”她抬头看一眼他们两个,又掉头环视房间,没有其他地方可藏手机。
“会不会医院拿去后,一时忘了还你?”森先生猜测。
“又有可能等你醒来再还你,或者出院时再给?”大Q也说。
诺尔小姐微微皱眉,“可是不符合规矩啊。不是吗?就目前看来,他们非常细心周到,怎么会……”她眨着眼睛,一脸困惑。
“难免有疏忽,何况你现在也用不上。”森先生说。
“但这不是理由,你知道……”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自言自语一样。
“等会我们帮你问问护士吧。”大Q试着安抚她。
诺尔小姐点点头,变得有点心不在焉,说:“那你们走吧,太晚了,我也只能这样躺两个小时了。”她又看了看头顶上的药水。
“说了别担心,我们的夜生活才刚开始呢!”大Q说。
“要在医院里?”
“有何不可?”
“其实,”诺尔小姐撇撇嘴,“我一个人真的没关系。”
“我们也真的没关系。”大Q只能反复强调这一点。他有点担心一不小心说了引起怀疑的话来。
“可是我们这样对着能做什么呢?”诺尔小姐面露厌倦之色。
“随便聊聊天也可以。”森先生建议。
诺尔小姐神情古怪地瞧着他,似乎不相信会有人不识趣到如此程度,不得不说:“其实,我们没什么好聊的,你们也清楚。”
森先生诚恳地说:“我们之前有太多误会了,现在有时间,刚好把我们之间的误解化解一下。”
“我想我们间也没什么误解。”她口气开始变硬了。
“那随便说一点好玩的事也可以啊。”大Q殷勤地建议。
诺尔小姐勉强扯了扯嘴角,说:“那——好吧。”
大Q咳两下清嗓子,抢先说:“我先说,关于森先生的。他以前出了第一本作品后,去市场调查,想看看读者反应和自己受欢迎程度,于是就去书店里扮成读者。”森先生在一旁微微红了脸,不自然地清了下喉咙,大Q瞟了他一眼,继续说,“可是他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他的书,最后终于在图书最底层找到了。他当时气啊,就一本本翻出来,想重新放在最上面。哈哈……结果他怀里抱着四五本,不死心继续翻找的时候,老板过来了,问他找什么书?森先生就大声报了作品名。”他说得眉飞色舞,“老板说那书不好卖,但见到森先生抱着那么多,非常惊奇,说如果买那么多的话,可以给个很优惠的折扣,免得压仓底。你猜最后怎样?”他朝诺尔小姐眨眨眼,等她问。不过诺尔小姐似乎没心思去猜,大大打了个呵欠,然后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怎样呢?”。
“森先生就为了雪耻,谎称很多朋友特别托他买,把能找到的书全买了,还理直气壮地指桑骂槐,狠狠损了老板一顿。结果现在那书还堆在他家里的角落呢。哈哈……”
“是吗?”诺尔小姐说,又打了一个呵欠,“我又有点困了,不如,你们先回去吧?”她捂住口,像抑制着下一个呵欠。
大Q笑得有点尴尬,看看森先生。
森先生站起来,“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来。”
在走廊里,大Q一步一回头,“我们就这样离开好吗?”他担忧地说,“留她一个人恐怕会乱想。”
“她已经明白地、多次下逐客令了,”森先生表情严肃,大步前行,“我们再坚持留下反而会令她生疑。适得其反了。”
“她明装的,刚从超过24小时的睡眠醒来,怎么可能又困了?”
森先生白他一眼,“你说那样‘好玩’的事,换了我也情愿再睡!”
大Q干笑两声,说:“情急之下,不知怎么就想到那个了。”
森先生再瞪他一眼,然后说:“不能当我们之前的不快没发生过。既然她更愿意独处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吧,总之不起疑就行。还有她现在正打着点滴,去不了哪里。”
“那我们……”
“找那个白发男人,”森先生声音坚定,“是时候揭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