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嘴里嘟囔着，但还是按照杨玄的要求，回所里换了一身衣服。两人在距离曹家驴肉一号店很远的地方汇合，随后结伴走进店里。
驴肉店里空空荡荡，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是所有灯都开着，室内很明亮，一点也不颓唐。
只有一个伙计靠柜台站着，侧对着正门。
伙计一只手抱在腰间，用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机。见到有客人进来，立刻展现出迎客式笑容：“两位请进，点餐吗？”
杨玄没有说话，宋野呵笑着点头。
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杨玄接过伙计递来的菜单，专心地翻看着，并请伙计介绍店里的招牌菜。
“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不知道要选什么。”
说话间，杨玄把手里的菜单递给宋野，意思是让他来选。
宋野接过菜单，这才知道是一个圈套，因为听到杨玄接着又说：“今天你请客吧。”
宋野立刻扔下菜单，就像扔掉一只烫手的山芋，驴肉店是比较高档的中餐馆，菜品丰富美味，所以价格并不便宜。
宋野傻笑着说：“呵呵，还是你请吧，老哥，就我实习这点工资哪够塞牙缝的？”
“但我连工作都没有。”杨玄淡淡地说，一口回绝。
宋野苦着脸抓耳挠腮，又听到杨玄催促他：“快点点餐，别让人干等你。”
宋野只好重新拿起菜单。
伙计站在一旁笑着说：“没关系，你慢慢看，反正今天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杨玄随口一问：“这种天气，来饭店里吃饭的人很少吧？”
“是啊，已经快三点钟了，你们是今天的头客。”伙计回答，声音听起来很放松，没有意识到杨玄是有意打探，又说，“非要在这样的天气里继续营业，这种情况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关门休息几天呢？”杨玄陪伙计闲聊起来。
伙计感慨着说：“唉……这是老板的要求，他希望饭店每天都保持着营业。他是个工作狂，即便没有客人，假如饭店关着门的话，会让他感觉不舒服吧。”
伙计朝着室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瞧了一眼，继续说，“其实我们现在处于半营业状态，老板已经给店里的其他员工放了假。我只是因为住的近，才被要求过来的。”
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抱怨。
“在别人都放假的时候，去被要求继续工作，确实让人很恼火。”杨玄帮伙计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伙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说：“其实也没有啦，我这几天来上班，师父给我算了加倍的工资。”
“师父？”杨玄疑问。
伙计立刻解释：“哦，不好意思，师父就是我们老板。我在这里跟他学厨，大家平时都这么叫他，习惯了。”
杨玄点点头：“你们老板今天也在店里吗？”
伙计再一次回头朝楼梯口瞧了瞧，说：“是啊，他在二楼办公。你们点好餐的话，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会上楼请老板下来帮忙的。”
杨玄没有去看楼梯口，而是转头问宋野：“你点好了吗？”
杨玄与伙计谈话的时候，宋野一直专心研读着菜单，他很为难，因为菜都有点贵，挠了挠脖子说：“还没有……想好点什么。”
菜单上的价格让他下不去手。
杨玄伸手拿过菜单，还给伙计，爽快地说：“看来他和我一样，觉得这些菜看起来都很好吃，那就每样来一份吧。”
“啊！别别别，我点我点，我想好了！”
每样来一份？那还不得爬着出去？
宋野跳起来，夺回菜单，迅速点了六道，有荤有素也有汤。合上菜单，他逃过一劫似地舒了口气。
伙计笑着捧过菜单，正要退回厨房，却被杨玄叫住。
菜单再次回到了杨玄手里。
“六道菜怎么够吃呢，你也太小气了，”杨玄翻到招牌菜那一页，“清蒸驴肉，栗子炖驴肉，青瓜拌驴肉，红焖驴肉，干煸酸辣驴肉，奶汁驴肉煲，还有，曹家酱驴肉。”
一连点了七道驴肉大菜，听得宋野脑壳子疼。
连伙计也不太相信：“你真的要点这么多吗？我们的菜，量都很足，这些你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不不不，有待商榷，还要再考虑一下。”
宋野立刻阻拦，伸手去拿杨玄手里的菜单，还没碰到，就眼睁睁看着菜单被送入伙计手里，并听到杨玄说：“不用考虑了，去做吧。”
宋野一副想死的表情，目送着伙计走进厨房，就像看着工资被丢进炉火里，心痛得说不出话。
他哀怨地看向杨玄，抱怨说：“老哥，集成就吗？把驴肉的做法全吃遍了，发奖状是不是？”
杨玄笑说：“我听说，上次爆炸案，单位给你发了奖金。不义之财，还是趁早消灭了的好。”
杨玄开玩笑的表情，永远像是在讲深刻的道理。
宋野几乎跳了起来，哭着脸说：“哪还有什么奖金？1000块钱，当天就请同事吃饭唱歌，还倒了贴工资！”
杨玄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不用苦恼，今天不花你的钱，我请你吃。”
这是宋野第一次看到杨玄笑得这么“开朗”，如果把笑容分为10个等级，杨玄平时的笑是在0.5-1之间，而刚才却破天荒地达到了2的峰值，难得一见。
不过最令宋野开心的，还是杨玄说的话。
老哥请客？
他的心情立刻转阴为晴，阳光普照，逮住了哪能放过：“这是你自己说的，哈，不能反悔哦！”
从这一刻开始，宋野轻轻敲着桌面，盼着那些好菜早点端上来。
这时，伙计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一边笑着向两位客人解释：“我去请师父下来。”
“去吧去吧。”宋野半带催促。
伙计走上二楼，宋野轻轻抖动着腿，四下打量饭店。
他来过这里两次，但像今天这样只有他们两个客人，还是头一回，这种感觉很奇妙，隐约有包场后的尊贵感。
“以前我怎么没注意到，大厅里装了不少监视器嘛。”宋野指了指角落上的电子眼，对杨玄说。
杨玄看去，果然，餐厅的四角都装有监视器：“全无死角，想要偷拿一双筷子，也会被记录下来吧？”
忽然，楼上传来大叫声。
宋野警觉地站了起来，仔细去听，果然像是出了什么事。
他立刻挪开椅子，走向楼梯。
杨玄也紧随其后。
二楼的办公室里，伙计半跪在地上，不停地喊“师父师父”，地上躺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中年男人，他浑身扭曲，不停地颤抖，像是羊癫疯。
伙计惊慌失措地握着男子的手，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帮忙按住他！”
及时赶来的宋野大喊一声，立刻上前，单膝跪地，顺势用膝盖压住男子的手臂，解开他衬衫的衣领，把脖子摆正，按住他的下巴，使他保持张嘴，不至于咬到舌头。
但这时，男子忽然反抗起来，身体剧烈地扭动。
为了固定住他，伙计几乎整个人都睡到了男子身上。宋野也用了全身的力气，男子的头摆动得厉害，宋野不得不把手肘塞进他的嘴里，让他咬住。
“啊——”
宋野连续地低吼，也不知道是因为用了强力的缘故，还是因为手肘被咬得太疼。
杨玄从进门开始，一直静静地站着，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
他冷漠得吓人，但地上忙于救人的宋野和伙计都没有功夫去留意他。
杨玄眨了一下眼睛，审视着躺在地上的男子。
忽然，杨玄的眉头微微一皱，因为他注意到，男子死死瞪着的眼球上仿佛渗出了泪水。
那情形，就好像泪水不是从泪腺里流出来的，而是从天花板上滴进他眼睛里的。
迟了一会，杨玄才缓缓开口：“就这样，再用点力，把他的脖子也拧断。”
宋野和伙计听了，互相看了一眼，不解地瞧向杨玄。
他们手上的力道松了不少，但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其实，癫痫发作时，强制性按压患者四肢，可能会造成患者骨折和肌肉拉伤。最好的办法是，平放患者，解开衣领，并让他的头侧向一边，避免呕吐物引起呛咳窒息。
杨玄从办工桌上拿过一支笔，手轻轻一摆，是让他们让开的意思。
宋野和伙计怯生生地放开手，站了起来。
杨玄蹲下，把男子的头扭向一侧，笔横着搁进男子颤抖的上下牙关。
五分钟以后，男子喉咙里的低吟消失，意识也逐渐恢复。
伙计上前，想要搀扶他。但他推开伙计，凭着自己的力量，努力地站起身来。
不出所料，这个男子，就是这家饭店的老板，曹明俊。
曹明俊看上去，倒不像范冰说得那样，“一把年纪”。他三十五岁往上，头发浓密，但可能是操劳过多的缘故，白发较多。脸上很干净，没有胡茬。身上的衬衫也很整洁，脖子后面的衣领看不到污渍，似乎生活上严于律己，一丝不苟。他的长相，是传统意义上的俊朗，没有发福，很干练，给人稳重的感觉。
曹明俊喘匀了气，发现屋内还站着两个陌生人，用诧异的眼神打量了极短的片刻，欠欠身体，很有礼貌地问：“请问，你们是？”
这种时候，是宋野表现的最佳时机，他正要开口，却被伙计抢先回答了：“他们是来店里吃饭的客人，刚才帮了很大的忙啊。”
“谢谢。”曹明俊感谢，忽然又皱起眉头，好像身体还是很难受，他忍着痛苦，继续说，“给二位添麻烦了。你们点餐了吗？”
“哦，他们已经点了。我正准备请师父下去，就发现……”
伙计停了口，后面的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大家都能懂。
曹明俊点点头，带着致谢的口吻说：“天寒地冻，来客稀珍，两位又帮忙救了我的命，真是感激。今天……咳咳……”他咳了两下，“今天的菜全部免单，算是我感谢你们。”
宋野听了，非常开心，虽然本就不用他付钱，但被老板免单，总是好事。不过宋野又觉得，不推辞一下，好像很不礼貌，但请客的是杨玄，假如被他一句话给推没了，如何是好？
宋野喜滋滋的，目光移向杨玄，见杨玄还是那么冷冷地站着，没有张口推辞的意思。
宋野心想，这杨玄，用得着这么穷抠吗，客气一下都不会？
他撅了噘嘴，没敢说话。
曹明俊伸手延请客人下楼，对伙计说：“大成，快去准备吧。”
刚下楼，曹明俊又对鼓着干劲的伙计大成吩咐：“我有急事，不能帮你，你一个人去做。要用到的食材先配好，一样样来，需要炖煮的慢菜先做，等待的时候做快菜，节省时间。”
有急事？伙计有些懵，他满以为师父会一起下厨，他只需打个下手。但师父既然这么说了，他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要着急，越急越乱。”
曹明俊最后嘱咐一句，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向两位客人礼貌地告辞，然后匆匆推门而出，向西走。
那是江晨园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