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胥回去时已经入夜,迷雾都城到了夜晚更是死一般的黑暗,一切好像浸在浓化不开的墨色里。
花冶的住所亮着灯,阿胥提起裙角,悄无声息的走近,站在石柱后面,看着院子里正对酌的两人。
朦胧的烛火下,花冶的脸美得有些不真实,让阿胥不自觉开始嫉妒起来,她说她有办法接近鬼王,那自己便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办法。
阿胥将脸贴近柱子,慢慢凑近耳朵,小心听着。
花冶为鬼王添满酒,对方没有接过去,只是静静看着花冶,良久,他慢慢开口,声音不带分毫温度,“王后找我有何事?难不成又是来取笑本王落寞又孤单?”
“上次的事情,是花冶冒犯了,今日邀大王喝酒,不过是想与大王谈心而已。”抬头正对上鬼王的眼睛,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妩媚摄魂,的确是美的不可方物的女子。“大王,为什么臣妾觉得,你看起来总是那么孤单?”
“孤单?王后说笑了。本王怎会孤单。”
“世人仅知大王威风无比,可谁又明白王也会孤单,大王与其一个人淋雨,不如在这夜色下,找一知己,谈天喝酒,人间自古多烦忧,理他作甚?倒不如今晚畅快喝酒,不醉不归。”
费耶突然大笑起来,端起桌子上半杯清酒,一饮而尽。
“王后说的话,很像本王一位老友,那日大雨,也是他同本王饮酒言欢。”
“想必是位十分了解大王的朋友。”花冶将空杯填满,脸上的笑容更甚。“若老友不在,大王觉得烦闷,可将所有烦恼都与花冶说,花冶虽为一女子,不能为大王奔走效劳,可却愿陪大王一同饮酒消愁。”
“花冶,以前没有在意,还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本王也曾有个相交甚好的女伴,那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欲言又止,费耶无奈笑笑,端起桌子上的酒再次喝光。
“大王为何不继续说下去?不愿提起还是……”
“颜胥,她的名字,华殷,颜胥,我们三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岁那年,我与华殷打架,误伤了颜胥,将她推下城墙,那天大雨倾盆,雨混着她的血,流出了好远好远。”
“颜胥…阿胥….”花冶皱眉听完,小声嘟囔了句。
“阿胥的名字是我赏赐的,颜胥死后我一直难过,直到十五岁那年,宫外送来一批侍女,其中一个眉眼像极了颜胥,我将她留在了身边,就是现在服侍你的阿胥。”
花冶若有所思,“那大王苦闷时,会在雨天淋雨,是因为颜胥小姐死去那天也下过雨?”
费耶点头,碧色的眸子哀伤起来,“事情过了这么久,华殷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可我却久久不能忘怀,如果不是我,颜胥也应该长大成人了吧。”
“大王不要难过了,逝者已逝,颜胥小姐一定也不希望大王因为这件事久久悔恨。”低眉帮费耶添了杯酒,又给自己倒了杯。
“花冶敬大王一杯,愿大王不为往事羁绊。”
两人举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鬼王看向花冶的眼神也在微妙的发生变化。
把酒言欢的两人不会知道,角落里一黑衣女子正绝望的看着他们,眼角的泪水一遍遍打湿她冷艳姣好的脸。
她是阿胥,本名南风颜胥,是国师府里尊贵的三小姐,与费耶青梅竹马,因为国师的野心,十岁那年诈死。十五岁又被送入深宫。
如计划的一样,阿胥很快得到费耶信任,被留在身边做侍女。
一面服侍费耶,一面试探宫内情况。可说到底,不过是国师安插在宫中的眼线。
蜀桑野心勃勃,煞费苦心的想要篡夺王位,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骨肉。
阿胥是蜀桑众多棋子中活的最久也最为小心的那个。
她深知事情一旦暴露分毫,蜀桑绝不会顾及骨肉亲情,那时自己会如无用的棋子般,被毫不留情的除掉。
她亲眼目睹过年长的姐姐被割去舌头,扔进火海里处死,而她的父亲则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好像即将死去的人和自己没有半点相干。
不听话就会死,自她进宫起,便深信不疑。
可离他越近,某些不该有的情感却越来越不安分。
阿胥自十岁之后从未笑过,却在与费耶宫中重逢的那天,眉眼间流露出欣喜之色。
这样的神情,阿胥与费耶相处时常有。换做别人,却依然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大雨天,费耶又想起颜胥之时,常把阿胥叫到身边,“阿胥和那孩子还真是极其相似呢。”
阿胥很想告诉他,颜胥没有死,正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可她绝不敢那样做。
她是南风家的女儿,自出生起就被拉入爹爹野心勃勃的计划里,还有南风和北冽家族之仇,她于费耶,万不该有丝毫不安分的想法,不然整个南风家族都会被自己所连累。
看两人似乎酒兴已尽,阿胥从柱子后,悄无声息的走开。独自穿过很暗很暗的回廊,回到自己的住所。
阿胥说她不喜欢和其他侍女们住在一起,费耶便赏赐了她间小院子,只因他觉得她的眉眼像极了颜胥。
阿胥回到房里,她不喜点灯,黑夜似乎让她更有安全感。
摸黑翻出一坛桂花酿,鬼族生活在大雾里,不见阳光,自然没有花开,花瓣酿制的酒是极其珍贵的。
拉开盖子,清香的酒气飘散开来,阿胥拿来一个大碗,一碗接一碗,眼睛也因稍浓的酒气而微微翻红,觉得微醉时,将酒盖好盖子重新收好,自己回到床上躺下,望着四周无边的黑暗出神。
这深宫中无人会来过问悲喜,唯有自己可以依靠。
阿胥又想起了刚刚花冶与鬼王对酌的场景,心口好像压了什么巨石,难过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索性将被子蒙过头顶,缩在里面大哭起来。
她心里自然清楚不过,不管今夜有多难过,明天天亮以后,自己还是要回到花冶身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