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华殷提着两坛桂花酿，轻轻敲了敲费耶书房的门。
门微微被拉开，费耶一张结了寒冰一样的脸在看清来者之后温和了许多，“华殷怎知我在这里？”
“只是碰碰运气罢了，我不喜去北冽兄的朝堂，也不喜北冽兄身边有仆人，王宫巨大，却只有在这书房里，北冽兄才只身一人，我也好斗胆不顾君臣礼仪，与北冽兄谈天喝酒。”抬起胳膊晃荡几下手里的酒坛子，“若北冽兄今日不在，可要可惜了我新得的两坛桂花酿了。”
“还真是好一阵子没见到华殷了。”说着，让开了门，两人慢慢走到书桌边。
费耶扬手将桌子上的书一并推到了地上，也不顾书卷散落，搬来一张铺着软枕的椅子，“华殷向来瘦弱，这张椅子坐起来应当舒服些。”
华殷放下酒坛，坐到了椅子上，微微点点头，似乎极其满意。瞥了眼地上的书卷，思索许久。
抬头看向正拿着酒坛嗅着酒气的费耶，不自觉的皱起眉来。“北冽兄何时对这古书感兴趣，还是关于长生之法的……”
费耶也不抬头，专心看着手里的酒坛，随口应了句，“闲来无事看看而已。“
华殷不语，看向费耶的眼神变得严肃无比。
良久，费耶后知后觉，自桂花酿的香气中回过神来，看到华殷阴沉的脸色，愣愣的不知怎么开口。
“华殷带来的桂花酿还真是好酒呢，这次又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费耶笨拙的岔开话题。
对面的人依然不语，别过脸去，阴柔无比的脸染上一丝丝怒气，却比女人还娇俏。
费耶摊了摊手，无奈摇摇头，“罢了罢了，我与华殷不该有一丝隐瞒。华殷是想一个人生闷气，还是想边喝酒边听我慢慢道来？”
华殷听罢，眉眼间怒气全无，满眼笑意的拉开酒坛的红布塞子，“那华殷可要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喝进一大口。
“华殷还真是孩童性情，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费耶也仰头喝进一大口，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慢慢说道，“华殷的父亲，南风国师，家中藏古书千卷，里面记载的秘法数不胜数。”
华殷点头，细长的眼睛认真的看向费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日.我潜入灵族神殿，阴差阳错俘走了灵族神女，本想将她作为地下囚，两族征战时，灭了灵族士气。可一日，国师突然说那灵族神女和本王所生骨肉的血，可以制得长生不死药。”
“所以北冽兄才娶了那神女？”华殷打断他的话，反问道。
“颜胥已死，娶何人都不重要了。”费耶晃荡几下手里的酒坛，眼神突然悲凉起来。
“也罢，北冽兄若因此得了长生不死之药，也是一桩美事，只是可怜了那灵族神女，且逝者已逝，北冽兄不必挂怀，颜胥应当也不希望北冽兄因此难过。”
“世上流传的长生不死之法有千万种，却极少有人成功。我虽不信什么长生，却不得不尝试，鬼族子民都盼着我统一大陆，带他们离开这阴气沉沉的迷雾都城，我却不知那时是哪年哪月，不知自己可活多久……华殷，我身不由己却不得不为，那灵族神女，我只好委屈她了，生下孩子之后，她若愿意留下，我便许她一辈子富贵，她要走，我也绝不留她。”
“华殷不知道什么统一大陆，也无所谓什么迷雾之城，只要北冽兄能与我谈天喝酒便心满意足。”抬手举了举手中的坛子。“这世上的人，我唯独喜欢北冽兄，还有颜胥。”
“华殷可相信这世上有面容极其相像的两人？”费耶将手中的坛子与华殷碰了碰，喝了一口，酒水清冽，酒香四溢。“我总觉得那人就是颜胥呢。”
“几年前，宫外送来一批侍女，其中一个，眉眼竟和颜胥出奇相似，颜胥若长大成人，应当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吧。”
“那侍女现在在哪，有机会真要好生看看。”华殷半眯着眼睛，有些微醉。
“我将她送去服侍神女，神女寝宫只有她一个侍女，不会有其他宫人欺负她。”费耶手撑着桌子，望着窗外，“说来，那侍女还真是奇怪，我给过她许多赏赐，却从未见过她笑，甚至连感激的表情都未有过，不过赏赐越多，招来的妒忌也越多，多次看到其他宫人将她拖到墙角，拳脚相加。我指着她胳膊上的伤口，问她原因，她却不说。这样一个不哭不笑的侍女，华殷，你觉得……”
费耶回头看向华殷，对方正大字型摊在软枕椅子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酣。将酒坛中剩下的一点酒喝干，费耶摇头笑了笑，自己说的太专注，竟不知他什么时候睡着。
起身慢慢走到华殷身旁，轻轻将他抱起，华殷生来单薄，费耶抱起他轻而易举。
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休息用的席子旁，又怕弄醒了熟睡的人，连放他下来的动作都轻柔无比。华殷蹭了蹭席子，翻了个身，卧在席子上继续酣睡。
费耶勾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温柔无比，“这世上的人，我也唯独喜欢华殷和颜胥。”轻声说完，慢慢走出书房，又小声关好了门。
没走几步远，看到巡逻的侍卫，费耶招招手，脸上又如平时一样结了寒冰般阴冷威严。
侍卫恭敬的站在费耶面前，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本王的好友在书房中休息，你去门口看着，不许任何人打扰他。”
侍卫接到命令，一群高大的侍卫轻手轻脚的站在书房门口，不敢出一丝动静，样子十分滑稽。
书房里，华殷不知何时醒来，或许他本来就没有睡着。
细长的眼睛里弥漫着雾气，眼泪顺着眼角慢慢划下。
“北冽兄，你这样，我还如何听命于爹爹……”
而在王宫的另一面，破旧的小庭院里。
昨夜的酒气还未全消，花冶坐在梳妆台前，单手撑着额头，打量着阿胥。
阿胥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躲开花冶的目光。
“阿胥还真生的一副好皮囊呢。”花冶端起手边的茶水，轻抿一口。
“王后说笑了，阿胥不过一小小侍女，又怎比得过王后的美貌。”
“阿胥与我已相处有些时日了，若不是阿胥，恐怕我早已病死。我自然不会加害阿胥，只是…….”
“王后有事尽管吩咐，阿胥照做便是。”
“阿胥以后带着面纱吧，无人时才可摘下。”
阿胥想问花冶为什么，话到嘴边被生生咽下，点头应了声好，从怀中掏出一黑色薄纱，系在耳后，遮住半面姣好的脸。
花冶让自己遮住半面脸，无非是昨日与费耶对酌时，对方说了句，自己像极了颜胥。她想早日获得费耶的信任，又怕费耶忘不了颜胥。
阿胥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似从前那般纯良无邪，一瞥一笑都那么陌生。
花冶见阿胥顺从照做，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拉住阿胥的手，“阿胥虽然有时说话刻薄，可却是这迷雾都城里，唯一可与我交心之人，阿胥请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阿胥，如果能逃出这死气沉沉的王宫，阿胥可愿意与我同行？”
“王后说笑了，没人可以逃出鬼王手心。”
“总有一天可以。把阿胥自己留在这里，只怕阿胥也会寂寞吧。”
会寂寞吗？阿胥没有言语，抬眼望着花冶，眼中不知何时溢满了泪光。这宫中从未有人过问过自己是否会寂寞，人人都行色匆匆，各怀心事。
“如果可以，阿胥愿和王后一起离开这里。”鬼使神差的，阿胥说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家族仇恨，还有爱慕多年的费耶似乎在一瞬间被抛到脑后，她所想的，只有旁人口中微风和煦，百花盛开的美景，是啊，她只听人说过境外的景象，还没有真正闻过花香。
早已厌倦了这大雾不散的都城，却有千万个理由无法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