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长在厂长万分不解的注视下递交了辞职申请。厂长家虽然在五楼,林有长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爬到了,他怕自己稍有犹豫,可能就不敢做出这个决定了。厂长对他很照顾,答应了他租借单位厂房和设备的请求。随后发生的一切,也让林有长看清了厂长的真面目,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思想更是在他心里扎根。
“有长,我支持你的决定,如今计划经济正在朝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变,你的选择未必就是错误的,弄不好将来比我还要风光,没准儿到时候我还得求你帮忙呢。”厂长语重心长的话道出了事实的真相,随即笑了笑。
林有长明白,厂长的这句话看似玩笑,言外之意是将他和自己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厂里提供设备和厂房给你,你不能不有所表示。林有偿想着这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目光。
老厂长的想法跟他一样,为国有企业奋斗了一辈子,末了连每天上下班做的那辆苏联产的伏尔加都不能归为己有。每个人内心中都有一杆天平,这杆天平的一端代表集体,另一端代表个人,如果你一直往代表集体的那个托盘上放东西,天平会严重失衡,人的心灵也会跟着失衡。可是做为一厂之长,任职期间,却不能只顾着往天平中那代表着个人利益的托盘里放东西,因为别人心里同样有一杆天平。
“钱厂长,您放心,只要您能给我一个机会,我绝不会辜负厂里对我的期望,更不会辜负您。”
在厂长家又喝了半杯茶水,林有长看出厂长妻子表现出的虚伪的待客之道,明白自己不应该再坐下去了。于是他起身告辞。
“厂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走了。”林有长站起身,用手拽了拽衣服的下摆和裤子。
“行。”钱厂长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记住,不管做什么,都要好好干。”
“您放心吧,厂长。”说着,林有长在厂长的陪同下朝门口走去。
林有长穿鞋之际,厂长的妻子从厨房赶过来,对他的离开表示出莫大的遗憾,还试探着挽留他。林有长十分客气地回绝了她的挽留,扬长而去。
大年三十,他放弃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昧着良心来到厂长家,忍受着厂长妻子的虚伪,目的可不是仅仅为了辞职这一件事。只因妻子说什么也不同意给厂长送礼,他只好偷偷拿了家里的存折,从里面取出了一千块钱。这笔钱一直被他藏在身上,今天就这么谈笑间交给了厂长。厂长起初没好意思要,林有长说本来想给孩子买点东西,可是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让他拿着这钱自己买吧。于是这钱就作为孩子的压岁钱交到了厂长的儿子手里。厂长妻子并没有因为这一千块钱而像对待自己家人一样对待林有长。林有长心知肚明,送礼的肯定不止他一人,所以在厂长妻子眼里,这似乎变成了一种合理的行为,不会抬高林有长的身份。事实的确如此,厂长的妻子颇为林有长在大年三十搅扰她们一家人的生活而不悦。她们的儿子只是陪着大人们坐了不到五分钟,便拿着压岁钱回屋玩游戏机去了。厂长妻子见林有长没有离去之意,又不便主动送客,就借口去厨房做饭,还有意无意地向林有长透露她们家吃饭的时间非常早的信息。
林有长走在去母亲家的路上,肚子里不能不憋着一股火,走着的同时还不忘在嘴上咒骂几句,愤怒的双眼像是燃烧了一般。倘若这一千块钱是他的私房钱,他倒不至于这样动怒,他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然而这笔钱是居安思危的妻子为女儿攒下的钱,也是为家里攒下的钱,非到必要的时候,这笔钱是不能用的。
“没关系,该花。”林有长自言自语地说,“为了以后自己当老板,赚大钱……肯定能行。”
伴随着不间断的自我开导和安慰,不知不觉林有长已经走到了母亲家门口。他本能地抬起手敲门,手掌却在未触及铁门的一刹那停住了。即使是短暂的静止状态也能让林有长意识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颤抖,思绪像寒冬时节在街道的岔路口刮起的朔风一样毫无规律。一想到那“丢失”的一千块钱,他心如刀绞,委屈使他如沸腾的开水一般愤怒;可是这损失的一千块钱也带给他希望,让他憧憬未来,想到因此可能为整个家庭带来的好处,他的眼睛在雪光的映衬下便显得异常的有神。
林有长转身走出胡同,掏出一包大生产。香烟不仅能让他看起来像个领导,也能平复他起伏不定的心态。
站在雪地里,林有长觉得自己的形象仿佛因为身兼重任而高大起来。他突然有股想作诗的冲动,无奈自己的文学功底不够深厚,因此只好在心里念起毛主席的那首《沁园春雪》。
“……论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林有长铿锵有力地念完最后一句,尽管念得还不是完全准确,但那种豪迈的气魄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在一支烟的时间里,他已恢复往日的睿智,于是他走进了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