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舞香山（凤求凰系列番外篇）（兰析）
楔子
她一生都忘不了，那一晚开满红枫的香山。红色的枫叶如同红焰一般燃烧在月色之下，迷惑了人的眼睛。
夜风轻柔地吹拂而过，红枫摇曳。那时的他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一身染血的白衣比那红枫还要凄艳三分，然而，唇角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淡定。
他说，她终于可以放开一切了。
他说，她终于可以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了。
他说，他们永远也不会分别。
但那时的誓言，却只是一个欺骗。他留给她的，只有一片永无止境的思念……
第一章 刺杀
这是她第二十七次刺杀行动。
黑夜，如同一张黑色的网，将所有的东西都隐藏在了黑暗里。但在不远处的小楼之上，却有一抹微弱的灯火淡淡地透窗而出。凝望着那抹灯光，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如同猫一般，轻盈而无声息地朝小楼直掠而去。
灯火越渐近了，她看见那扇紧闭的窗户隐隐有人影晃动。
那道身影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地陌生。眸光微微一凝，她强压下了胸臆中不断翻涌而出的某种情绪。
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绝不容许自己心软，也绝不容许自己退缩！
小楼前如同往常一般，没有任何守卫。唇角微微一牵，她扯出了一抹冷而嘲讽的笑。
“竟这样确定我杀不了你？!”
深吸了一口气，她已是跃楼而上。然而，手才刚刚触碰到窗棂，掌心就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隐隐作痛。他竟连这里都布下了某种机关了吗？她神色一变，撒手收回的同时，往窗棂上微微借了一下力，往后翻跃。轻盈地落到身后的大树上，她正想再次一鼓作气进攻，蓦地，窗内传来了“铮”的一声，身上的力气顿时像被抽空了一般，她直直往树下栽去。
眼看就要跌个头破血流，她眼明手快地用手掌撑了一下地面，消去大半的力量才弓起身子，往旁边一滚。
魅音？为什么他还有力气使魅音？
今夜的他应该没有这力气了才对？
几乎是用尽了生平的气力，她才勉强站了起来，眼前却是阵阵昏眩，几乎看不清面前的情景。
这时，小楼上响起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她努力地站直了脊背，目光冰冷地看着小楼上缓缓走下的男子。
那一袭白衣，空灵似风，那一头银发，却又平添了几分冷漠。此刻，那如同星子一般的黑眸正直直注视着她，没有任何回避，但也没有任何……情绪。
看着那张苍白淡漠的脸，刹那间，她有些失神。
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但，不是这样？那又应该是怎样的？
暗暗收紧了掌心，她任由指甲深陷掌心，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慕容俊峰，我又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说出这个名字的，她甚至强迫自己的唇角扬起笑容。
是啊，她应该笑！
身为新罗国的公主，身为新罗皇族最后的继承人，她应该笑。
即使走到了绝路，她也一样要笑着站在那里。
“小雅，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呢？”他的唇角也慢慢地牵起了笑容，似乎还隐隐带着往昔的温柔与淡定，只是那一双眼眸已不再有昔日的温暖。
“小雅？我真不希望再从你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她以剑抵地，努力地不让自己倒下，“那会让我想起很多不该想的事，不该想的人。”
微微垂下眼帘，她淡漠地问：“你还是不杀了我，以绝后患吗？”
他轻摇了摇头。
“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她抬起了头，迎上了那一双曾经熟悉的黑眸，“其实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可是这一年来，你偏偏要我们两个人都活着。”她抬头看了眼夜空，神色迷茫，“活着互相折磨吗？”
他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微抿着双唇。
“我总是在问多余而愚蠢的问题。”她笑了一下，然后收起了长剑，转过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一下。
魅音？
她总是输在魅音上啊！
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却极为喜爱听魅音，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我还会再来的。”微微一顿，她又补了一句：“直到你死了，或是，我死了。”丢下话，她强撑起最后的力气，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里。
秋风袭卷而过，带来了阵阵寒意。慕容俊峰那一头长发在风中轻轻飞扬着，银色的发丝在月光下泛起一层迷蒙的光晕。
站在楼前，他安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然后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笑意落寞，“可我，不希望你死。”
“你竟又再一次放她走了？!”黑暗里，忽然缓缓走出了一名华服女子，她的脸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眸。
“如果不是你今天突然说要推迟治疗的时间，此时此刻，你早已死在那个女人剑下了吧？”说到这里，华服女子似恍悟了什么，“看来你是早就预料到了。”魅音一旦全力施展，之后的两个时辰内，可能连一名三岁的孩子都能置他于死地。
原本每次治疗，他们都会先约定时间，但今夜，他却临时通知她改变时间。
慕容俊峰淡淡一笑。
华服女子眼中却是流露出冷冷的笑意，“你就这么肯定，完全失去了武功、除了只会用魅音护身的你，下一次还能成功逃过她的刺杀吗？”
慕容俊峰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朝自己房间走去。
“慕容俊峰。”华服女子一声低喝，紧盯着慕容俊峰的背影，“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你一方面因为自己的性命，才不惜众叛亲离，与我达成了交易；另一方面却又像是完全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放任那个恨你入骨的女人来杀你——”
慕容俊峰停下了脚步，“国师，你可明白什么叫情感的羁绊？”
华服女子一怔。
“我放任她来杀我，只是因为我想见她。”慕容俊峰唇角微微一牵，“仅此而已。”
华服女子冷冷一笑，“像我们这种人，那些无聊的情感，到最后只能用性命来换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是吗？”慕容俊峰依旧轻笑着，墨色的眸子里浮现出一抹莫明复杂之色。
一阵寒风吹过，他忽然觉得身体深处涌上一丝寒意。
“国师，时间已差不多到极限了。如果你不想再折损你我的寿命，就上来吧！”丢下话，他当先走回了二层阁楼。
华服女子唇角一勾，藏在面具后的眼眸闪过一丝寒光。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他时常挂着温和淡定的微笑，但他的心却比海底还要深。跟这样的人合作，也许有一天，必会成为一股反噬的力量吧？
但那又如何？
到了那一天，他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对于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她一向不会手软……
常听人说，时间可以让人淡忘一切伤痛。但她的伤痛太深太沉，就算给她百年千年的时间，她也无法忘却。
她失去了她的国家。
她失去了她的亲人。
紧接着，她失去了她曾经深爱的人……
上苍总是这样残忍，总是会在你最幸福的时候，再无声无息地把它夺走。
慕容俊峰！
她的生命曾是这个男人给予的，甚至连这一身的绝学都是他亲手教会的，但她的一生，也是这个男人一手摧毁的。毫不留情，也没有给她任何反击的机会。
然而，多么的可笑，直到现在，她还爱着这个男人。
那种爱早已刻骨，她无法抛却，也无法用恨去替代。
“公主，你好些了吗？”
门外响起了临觞的声音，她微闭了闭双目，敛起了脸上的落寞。
“小临，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了，走进来是一名年约十七八的少女，长相清秀，眉宇间还带着几分稚气，此刻，她的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公主，煮了点面，要不要吃一些？你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临觞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自从公主昨晚刺杀失败回来后，就什么也不吃。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好。”不想再让临觞担心，阿利雅微笑着撑起身子，伸出手接过了临觞那碗汤面，“我现在就把这碗面全吃下去。”
看着阿利雅若无其事地吃面，临觞却再也忍不住别过了脸，以手掩住了唇。
为什么……为什么公主到了这个时候竟还能笑得出来？
“我吃完了。”
身后响起了阿利雅收拾碗筷的声音，临觞连忙转身，“啊，公主，你好好休息吧，这些我收拾就好。”
“不用了。”阿利雅摇头，将碗筷放在了床头的案桌上，然后翻身下床，拉起临觞的手，“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是跟我去一个地方。”
临觞沉默了，似明白了什么，低垂下了眼帘，掩去了眼底那抹哀伤的神色。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间竟就一年了。我们也应该去看看他了。”阿利雅抬头看着门外那片皎洁的月光，心底涌上了阵阵刺痛。
今天可是小崎的祭日啊！
一年了，沉睡了一年的小崎是否会感到寂寞？
每个人的一生，总会拥有一些甜蜜幸福的回忆。而在阿利雅的一生中，最幸福最开心的记忆，可能就是十多年前，她和弟弟伊利崎在新罗皇宫的日子吧？
她是新罗国的公主，而伊利崎则是新罗国的皇子，是新罗国王位的唯一继续人。那时的他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是无忧无虑。
身为皇子的小崎，因为身负重任，总是被父王命令学习很多很多东西，每天的课业排得满满的。她不忍心弟弟这么辛苦，便偷偷地溜进课堂，用各种方法将小崎从先生手里拐出来，然后两个人再偷跑出皇宫，漫山遍野地游玩。
为此她还挨过父王和母后不少罚，可是，当她看见小崎脸上那开心的笑容时，她就觉得自己无论承受什么样的处罚都是值得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自从父王将菲如梦带入宫之后，整个新罗国就此便落入了黑暗里……再后来……她与小崎分开了……然而，当他们相见的那一刻，等待他们的，竟又是另一次生离死别……
“小崎，我和小临来看你了。”阿利雅伸手轻抚着面前冰冷的墓碑，唇角扬起哀伤的轻笑，“你想念皇姐吗？”
寂静的夜里，只有风声在回答。
“不过，你只想念皇姐是不够的。今天我还带了另一个人来。”说着，阿利雅转身将旁边的临觞拉了过来。
“小临，你和小崎一年没见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
临觞低下了头。
阿利雅微笑，“我知道，小崎是很喜欢你的。他走的那天，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啊！我听得很清楚。”
“公主——”临觞眼角已泛起了泪光。那一日的死别，她又怎会忘记？
“傻丫头，我们今天来看小崎应该开心才对啊！”阿利雅伸手轻拭去临觞眼角泪痕，“小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欠着一声‘谢谢’。真的很谢谢你陪在小崎的身边，那几年如果没有你，小崎一定会感到很寂寞很寂寞。”
临觞其实是小崎身边的人，她曾在中原呆了十年，而那十年，小崎却在新罗皇宫受尽了折磨，是临觞一直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成为了他支持下去的最后力量。
“公主——”临觞哽咽了，泪水再也止不住狂涌而下，“那是小临应该做的，公主、公主不用说谢谢——”
是啊，陪在崎皇子的身边确实是她应该做的事。
不仅因为她是崎皇子从那些仗势欺人的贵族手中救出来的，而且因为，她也深爱着她的崎皇子。那十年的相处，是她这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临觞在墓碑旁缓缓坐了下来，伸手轻轻抚上了碑文上那“伊利崎”三个字。
“崎皇子，小临来看你了。”
面对痛哭失声的临觞，阿利雅叹了口气。
这一年来，小临从来没在她面前哭过，因为怕自己伤心，即使再难过，也是躲到一旁偷偷地抹泪。
她无法解开锁在小临身上的枷锁，因为，她自己的身上也有一道永远也解不开的枷锁！
何时能摆脱呢，也许，只有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吧？
见墓前的临觞哭得伤心，阿利雅伸后轻拍了拍她的肩。
“小临，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嗯。”临觞正欲起身，忽然肩头又被一按。
“小临，坐在这里别动。”
阿利雅神色已凝重了起来，她目光冰冷地环视了四周一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临觞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尽量不要离开我的身边。”阿利雅话音方落，突然，几道黑影从黑暗里直掠而来。
杀气，霎时漫延。
那几道冷冽的剑影几乎同时疾射向阿利雅，阿利雅神色沉稳地剑花一挽，划下一道剑网阻住了杀手的攻击。
临觞已是骇白了一张脸。
“公主——”看着阿利雅与杀手缠斗一片，此刻她好恨自己什么武功也不会，到最后只能成为拖累。
几名黑衣杀手这边拦住阿利雅，另一边，竟又蹿出了另几名杀手，他们的目标——是临觞。
数道剑光直指临觞的胸膛。
阿利雅心中一凉，用尽了力气刺出一剑，脱离了战圈，回身又是一剑击退了那些攻击。但毕竟敌手众多，一时猝不及防，“嗤”的一声，左手臂上被划出一道深长的剑痕，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公主——”临觞惊骇不已，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竟毫无力气。
“公主，你快走吧，不要管我！公主——”
一年前，也是因为这样！
也是因为毫无武功的她拖累了大家，一年后这样的情景竟还要重现？!
不，她不要！
她已经间接害死了崎皇子，她不要再害死公主。
“小临，我怎么可以丢下你呢？”阿利雅伸手将临觞扶了起来，两个人的身体都如同雪一样的冰冷，但阿利雅的唇边却扬起微笑。
“你是小崎最重要的人，也是现在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会丢下你的。”
“公主——”临觞哽咽了。
黑暗里，涌出了越来越多的杀手，阿利雅搀扶着临觞一步步地后退，思忖着逃脱的方法。
又是菲如梦吗？
自从一年前，那场大战之后，菲如梦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许是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威胁感，所以也没再派杀手追杀她，斩草除根。
但今天……她又改变主意了吗？
阿利雅的目光渐渐冷凝起来，“菲如梦，你给我滚出来！”
她知道，菲如梦一定就藏在这个黑暗的某个角落。
像菲如梦那样的女人，她最喜欢看着她的猎物做垂死挣扎的，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公主，你离开皇宫十数载，所以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吗？”随着那一道冷笑，一名脸戴银色面具的华服女子缓缓走了出来，“身为新罗国的皇族后裔，就算是面临绝境也应该保持着微笑吧？”
阿利雅紧紧盯着那道恨入骨髓的身影，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你若要杀我便杀，放过小临。”
昨天被魅音所伤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刚才这一场交战，现在就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谁说我要杀你？”菲如梦冰冷如刀的眸光落到了临觞的身上，轻轻地一字字吐出：“我要杀的人——是她。”
阿利雅浑身一颤。
为什么……临觞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甚至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侍女，为什么竟对临觞下了杀心？
“我知道公主现在一定很想问为什么？”菲如梦冷然一笑，“知道让敌人最痛苦是什么吗？不是她自己本身的死亡，而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一个个地死去离开……”
阿利雅紧紧地握紧拳头，“你以为我会让你杀小临吗？”
菲如梦淡淡反问了一句：“你以为我杀不了她吗？”
血液在瞬间冻结，阿利雅握住了手中的长剑，“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让你伤害小临一根头发。”
菲如梦忽然仰天大笑，“我的雅公主，你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死么？你还没有报仇雪恨，还没有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你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死去？”
“公主——公主——”临觞轻轻扯了一下阿利雅的手，试图挣脱，“你快走吧，不要再让我拖累你。公主还有很多事没做，公主不可以死——绝不可以死——崎皇子也不愿看到公主就这样死去，对吗？”
阿利雅痛苦地闭上双眸，睁开眼睛来的时候，却在微笑，“小临，我说过，不会让你死。”话音方落，忽然黑夜里，响起阵阵铮然琴声。
阿利雅的心冷了，连指尖也失去了温度。
那琴音，她怎么忘记？
那是魅音！
那是她曾经极爱，而如今却又极恨极怕的魅音……
“不、不要——”她惊恐地转头看向临觞，却看见临觞的唇角渗出了鲜血。
“公、公主——”临觞想牵出一抹微笑，但眼前一黑，身躯向下滑倒。
“不，不要，小临——不要死——不要死——”紧紧抱住临觞冰冷的身躯，“不要死——小临——小临——”
她试图阻止临觞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但血却越流越多。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去年的今日，她也是这样看着小崎死。
今年的今日，她竟也要这样看着另一个重要的亲人，离开她的身边吗？
“慕容俊峰！慕容俊峰！你给我停下来！停下来！”放下临觞，她站起了身，疯了一般朝黑夜里大喊，但除了琴声，没有人应她。
“慕容俊峰，我求求你——你可以用魅音杀了我——但你不要杀小临——不要再杀我身边的人——”
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阿利雅失声痛哭。
“我给你跪下！我求求你！停下你的魅音，停下你的魅音！”
她已经给她跪下了。
骄傲如她，从来没有给人下跪过，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停下琴声？
跟一年前一样……
“公、公主——”
听到临觞虚弱的呼唤，阿利雅慌忙转身。
“小临——小临——你怎么样？”
抱起临觞，阿利雅声音已然嘶哑。
“公主，不要为了小临而下跪。这样——这样崎皇子、会难过的——”临觞伸出手，轻轻拭去了阿利雅眼角的泪痕，但手上所沾的鲜血，却在阿利雅脸上带出了一道凄艳的血痕。
“对不起，公主，小临把你弄脏了——”
阿利雅无声地摇头。
“其实这样也好啊，小临终于可以去见崎皇子了！”临觞苍白的唇角扬起了一抹怜惜的轻笑，“只是、只是——小临不放心留公主一个人在世上——”
琴声，依旧连绵不绝，凄美而婉转。
然而，这样的琴声，却是世上最残忍的杀手。
临觞的手终于无力地滑落，阿利雅呆呆地看着，仿佛整个人都已麻木。
“你为了自己的性命，就可以这样肆意地牺牲和践踏别人的生命吗？”流水已然流干，她无法再流出一滴眼泪，只是低声问着藏在黑暗里的慕容俊峰。
“你已经杀了悉诺，已经杀了冷泠，杀了小崎，现在，又轮到小临了么？慕容大哥，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阿利雅缓缓地站了起来。
琴声已停，黑夜里一片死般的沉寂。
菲如梦他们竟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临觞已死，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让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吗？”阿利雅笑了，“而且还是让我最爱的男人，将他们一个个地杀死——菲如梦啊菲如梦，你真是一个狠绝的女人！这确实是让敌人最痛苦的方法，甚至生不如死。”
“出来！”阿利雅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站稳，“你给我出来，慕容俊峰！出来！”
黑暗里，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月光下，那一袭白衣飘飘，银发飞扬，清俊的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得几近淡漠的神色。
他的琴就放置在他的身后。琴弦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这把琴，是她送给他的。
但那一年，她并没有想到，自己送给他的生辰之礼，到了如今竟成了一副杀人利器。
阿利雅勉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明晃晃的剑锋直指慕容俊峰的胸口。
“只要杀了你，一切都可以解决了！”阿利雅握剑的手在颤抖，“杀了你，不仅让菲如梦失去你这个治病的良医，也报了小崎，小临还有冷泠，悉诺他们的仇——”
这是她一年来都在做的事，可是，她刺杀了他一年，都没有成功。
是因为自己杀不了他吗？
还是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杀他？
她忘不了，忘不了十一年前，他为了救她而失去了全身的武功；她忘不了，忘不了他为了教她绝学，一度病发濒临死亡；她忘不了，忘不了在那个开满红叶的香山，他们相拥而坐，一起遥望着天上那皎洁的月光……她忘不了太多太多的事，忘不了他曾经温柔的笑，忘不了他曾经温暖的眼神……但此时此刻，站在面前的男人就好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男人。
冷泠死了。
悉诺死了。
小崎死了。
现在，临觞也死了。
她的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还可以杀谁呢？
“你杀了我吧！”阿利雅凄怆一笑，丢了手中的长剑，“咣啷”一声，任由那把长剑躺在冰冷的月光里。
“你杀了我，一切都解脱了！我也不用这么痛苦地活下去！杀不了菲如梦，杀不了你，这样的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眼前阵阵黑暗，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往地上栽倒。
“小雅！”慕容俊峰伸手将她接进怀里，但脚下也是一阵不稳，竟抱着她一起跌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压抑地轻咳了几声，他低头凝视着那张苍白的睡颜，淡而落寞地一笑。
“小雅，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呢？我所想要的，只是要你活下去而已。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一点的时间——”
月儿忽然藏进了云层里，只留下一片冷漠的黑暗。
没有月光的夜晚，真的很冷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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