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尘
十一年前——
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小贩叫卖的吆喝声。馒头、煎饼、肉包……阵阵香味扑鼻而来，她不自觉地轻舔了舔干裂的双唇。
“皇姐，我想吃煎饼。”身边的小男孩扯了扯她早已残破不堪的袖角，“我真的好饿啊。”
她也很饿。
可是他们没钱怎么买东西？
低下头，原本想斥责弟弟，却在看到那双写满了泪水和哀求的眼眸之后，将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小崎才六岁，一向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一下子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也真是委屈他了。
他们已经三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小崎乖，你等一下，皇姐这就想办法给你弄吃的。”
抬起头，目光扫视过街道上走过的每一个行人。
没办法了。
她紧紧握起了手心。
为了小崎，她就豁出去这一次吧！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骄傲，现在也只能暂时放下了。
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人群中走来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身清雅白衫，虽然年纪尚轻，却显现出一种超脱年龄的俊雅出尘。只是身子骨似乎单薄了些，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脸色也微显得苍白。
她仔细端详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少年腰间所别的钱袋上。
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她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男孩一眼，“小崎，你乖乖待在这里等皇姐，不要随便走动哦，不然我不买煎饼给你吃。”
“哦。”小男孩乖乖地点头。
拍拍小男孩的头，她露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跟上了那名白衣少年。
跟了有一段时间之后，她加快了步伐，低着头从少年身边经过，假装不小心地一撞，右手顺手探向少年的腰间。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右手腕已经被人紧扣住了。
冰冷的触感由肌肤渗进了心头。
抓在手中的钱袋掉落在了地上。
“小妹妹，走路小心些，不要摔倒了。”那是一把很好听的声音，温柔得就像是三月的春风，让人冰冷的心都瞬间温暖了起来。
她抬起了头，迎上那双清澈的眼眸——墨色的瞳仁里竟没有任何的责备，更没有任何的嘲笑与讽刺。
突然间不愿面对这样一双坦诚的眼眸，她狠狠甩开了少年的手，后退了两步，脸上写满了戒备。
两个人的言行引起了四周行人的关注，有的人目光已经落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钱袋上，脸上纷纷现出了猜疑之色。
她紧咬着唇，倔强地不发一声，也没有想过要转身逃走。
白衣少年神色平静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个钱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小妹，不要再耍性子了，快跟我回家吧，不然爹娘要担心的。”
原来是小兄妹俩吵架。
围观的行人顿时恍悟，便纷纷散去。
“我才不用你假好心。”瞪了少年半晌，少女终于开口询问：“你刚才应该高喊抓贼，装什么好人啊？”
“小妹妹，你不是中原人吧？”少年不答反问，打量了眼面前的少女。她身上的衣服虽残破，但还隐隐看得出款式和质地，与一般的中原服饰有异。而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间那一滴如眼泪般的红色胎记。
“跟你没关系，你不要随便攀亲带故，我才不是你妹妹。”
偷钱计划失败，少女心中挂念幼弟，也不想在此地久留，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等。”少年跨步拦住。
“干什么？”少女一脸戒备地盯着他。连日来的逃亡经历已让她变得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少年也不介意她的冷言冷语，只是将手中的钱袋塞进了她的手里。
那一瞬间，少女心中一颤，紧紧握住了钱袋。
如果是平时的她，她可能当场就把钱砸回去了。可是现在……脑海里浮现出了小崎可怜兮兮的眼神。
“就当我借了你的。”情感最终压过了自身的骄傲，她抬头深深望进少年那双含笑的眼眸，“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总有一天，我会十倍还给你的。”
少年正欲摇头，忽然，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杀气的逼近。
抬眼向人群中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面戴银色面具的女子，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藏在面具下的双眸如同刀锋一般犀利冰冷。
她的手上还牵着一名衣饰残破，但款式跟少女差不多的小男孩。
他正不断地试图挣脱华服女子的手，可惜力气太小，没有成功。
“皇姐——皇姐——救救我——皇姐——”小男孩的哭叫声引起了少女的注意。
“小崎。”少女脸色一白，霍然回首，几乎连心房都停止了跳动，手中钱袋也随之掉落。
“菲如梦，放了小崎。”
少女当下也顾不得少年，直接冲向华服女子和小男孩。
华服女子唇角一扬，眼看少女冲到面前，举起一掌直击少女的心口。
忽然，白影一闪，一道人影已拦在了少女的面前，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掌。
“嘭”的一声，两掌交接。
少年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四周的行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逃命，顷刻间，街道上便再无其他人影。
“你是什么人？”戴着银色面具的华服女子深深注视着少年，这具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底下竟藏着这样惊人的力量吗？小小年纪竟可以毫不费力地挡下她这一掌？
“小崎——”少女越过少年身旁，就想冲上去，却被少年紧紧拉住。
“不要过去。”
“我要救小崎。”少女想挣脱少年的钳制，但对方紧扣着自己的手腕，她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少年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轻咳了两声，气息略有些不稳，气色比之刚才更为惨白。
“你受伤了吗？”少女一惊。
就在这时，华服女子忽然伸手一扬，原本寂静的街道顿时出现了数名黑衣杀手，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
“菲如梦，你要杀的人是我，跟这个人无关。”
少女眼见情势不利于己，竟跨前一步，反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拦在了少年面前。
“你放了他。”
少年眼中露出了笑意。
华服女子看了少女一眼，淡淡地笑道：“公主殿下，我也不想伤及无辜，毕竟这里并非我国领地，聪明人都不想惹麻烦。”
公主殿下？少年略感诧异地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好，我跟你走。”少女终于挣开了少年的手，“你快走吧，这件事根本跟你没关系。”
少年看了眼那华服女子，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引开她的注意力，我帮你救人。”
“你——”少女愕然。
他简直是疯了，他们只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竟这样为她冒险？！
少年也不等她回答，淡淡一笑，转身就走。
那些黑衣杀手让开了道路。
不一会儿，少年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内。
深吸了口气，少女一步步走向华服女子，“菲如梦，我可以乖乖跟你回宫，并且告诉你玉玺的下落，甚至可以以父王的名义让你名正言顺地称帝，但你要保证，你不能伤害小崎一根头发，否则，我就算是咬舌自尽，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公主殿下，我并没有说过要伤害崎皇子。”华服女子藏在面具下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些，“但我若放了崎皇子，公子殿下又不肯透露玉玺的下落，那——”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关于玉玺的一点线索。”少女打断了华服女子的话，冷静地看着她，“你附下耳来。”
华服女子心中微微一动，但还是俯下了身子。
就在那一刻，一道白影如闪电般地出现在华服女子的身后，伸手就夺华服女子所牵的小男孩。
而同一时间，少女也已出手直攻华服女子的胸前。
华服女子目光一凝，冷笑，“两个小娃儿未免太小看了我。”
一手挡住少女的攻击，另一手放开小男孩的同时，竟直击小男孩的天灵盖。
“小崎——”少女眦目欲裂。
少年神色一变，及时抱住了小男孩往旁边一扑，然而，击向小男孩天灵盖的一掌却不偏不倚狠狠击在了他的背心之上。
然而，一掌刚下，另一掌又已接踵而来。
少年咬牙竟将那一口涌上的鲜血吞下，抱着小男孩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了第二掌。但那一下，似乎已让他力竭，紧护着小男孩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菲如梦！我杀了你！”少女惊白了一张脸，不要命地攻向华服女子。
“公主殿下，你还是乖乖就范为好。”
华服女子正想一掌击昏少女，忽然一道青衣人影横插了进来，挡住华服女子那一击之际，将少女夺了过去。
那是一名老者，银发童颜，身上穿的是一袭道袍，手上拿着一柄尘拂。
“你是何人？”菲如梦凝目注视着青衣道人。
“贫道玄真。”
“玄真？”菲如梦目光一沉，“原本是中原五大高手之一，玄真道长吗？”
“玄真不敢。那些虚名只是江湖道友好心相让而已。”
菲如梦冷冷一笑，“素闻玄真道长素来不管江湖恩怨，红尘俗事，不知道长这一次又为何要插手管我的事？”
“贫道确实已不管江湖之事，只是，女施主伤了我弟子，贫道又岂能袖手旁观？”玄真道长的目光落到了一旁昏倒的白衣少年身上。
“原来那少年是道长的弟子？”
“是。”
菲如梦使了个眼角，一旁立时有两名黑衣大汉将那白衣少年和孩童分别押起。
两人都已昏了过去，特别是那白衣少年唇角不断有鲜血渗下，脸色败灰，气息更是微弱。
“菲如梦，快放了他们——”少女急了，想冲过去，却被玄真道长所阻。
“小施主，不要蛮撞。”
语气虽然平淡，但这一声低喝，却让少女平静了心情。
她确实不能再这样冲动了。
不能再牵连进无辜的人。
“请女施主放了我的徒儿与那孩子。”
“若是我不放呢？”
玄真淡淡一笑，“那施主要如何才能放过这两个孩子？”
菲如梦深深看了玄真一眼，“我与道长对击一掌，若是道长赢了，自可以将他们带走，若是道长输了，我则要道长身边的那小女娃。”
“你——”少女脸色一变。
玄真轻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少安毋躁。
“好，希望女施主信守承诺。”
“道长——”少女上前扯住了玄真的衣袖，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她怎么能又牵进一个无辜的人？
“放心吧！”玄真兹爱地轻揉了揉少女的头，然后迈开一步，护在少女的身前。
菲如梦冷冷一笑，掌间暗聚十成功力，朝玄真直拍而去。
“嘭”的一声，二人双掌相击。掌间劲力互抗，衣发皆无风自扬。
突然，菲如梦面色一变，撤掌收回，连连往后倒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玄真淡然而立，“多谢施主承让。”
菲如梦按住胸口，退至那昏迷的白衣少年面前。
“好，菲如梦自会将道长的徒弟还给你。”话落，她一把揪起少年的衣领，然后猛地向玄真一抛。
玄真跃身而起，接住昏迷的少年。
菲如梦却是趁隙带着另一名孩童绝尘而去。
“菲如梦！”少女惊呼，想上前追赶，却被玄真一把拉住。
“放开我，我要去救小崎——放开我！”她并没有求他救小崎，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小施主，你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玄真轻叹。
“就算不是她的对手，我也要救回小崎！”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只有这一个亲人，她绝不能丢下小崎。
“但——”玄真还欲说些什么，突然眉峰一蹙，唇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道长——”少女脸上骇然变色，“道长，你怎么了？”
玄真轻摇了摇头，苦笑，“那女施主好一身歹毒阴寒的内力。”
“道长，对不起。”少女垂头落下了眼泪，“对不起——”她竟连累了一个又一个。
“傻孩子，我们江湖中人本就应该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这才配做练武之人。”轻咳了两声，玄真淡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伊利雅。”少女擦去了眼角的泪痕，“亲近的人，都喜欢叫我阿利雅或是小雅。”
“嗯。阿利雅，那你先跟贫道回去吧！”玄真看了眼怀中昏迷的少年，“我徒儿受伤很重，必须要马上治疗。你弟弟，我们只能伺机而救了。”
“嗯。”阿利雅点头。
玄真眼中露出欣慰，虽然心急弟弟的安危，但这孩子也很为他人着想。
阿昨雅看着少年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道长，我可以问问吗？他叫什么名字？”他胸前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看来吐了不少血。
刚才若不是他为小崎挡下一掌，可能现在受重伤的就是小崎了。
玄真轻轻一叹：“他叫慕容俊峰。我这个徒弟本来就身带寒毒，现在再被这阴寒掌力一伤，怕是——”玄真眼中露出忧色，没有再说下去，“走吧。”
“嗯。”阿利雅正欲举步跟上，眼角的余光瞄见了刚才丢落的钱袋。
那是他的东西。
阿利雅想起了刚才少年唇角那温暖的微笑。走过去，她捡起钱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慕容俊峰！
秋天，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到了人间。
漫山遍野的红枫盛放，在银色的月光下燃烧着旺盛的生命力。
对阿利雅来说，这十年的时光过得很快，也很安逸，只是她的心中时常记挂着弟弟伊利崎的安危。于是，每到夜深人静，她总会从梦中惊醒，然后一个人枯坐到天亮。
就像今夜，她又梦见了小崎被菲如梦折磨得满身是血，哭喊着向她求救。
十年前七梅镇上那一别，她就再也没见过小崎。
她原是新罗国的公主，而小崎是新罗国唯一的皇子。他们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因为菲如梦的闯进，让他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以为菲如梦只是父王在边境救下的一名普通女子，但谁也没料到，菲如梦不仅用一身邪魅妖术迷惑了父王，让父王错杀了母后，然后再让父王染上了重病，含恨而亡。到最终，他们姐弟俩也没能躲过魔爪，为了不让菲如梦完全夺得新罗国，她与小崎偷偷带出了象征着王位的玉玺逃出了国境。
可惜，他们并没有逃过菲如梦的追杀，若不是十年前遇到了慕容俊峰和玄真道长，可能她跟小崎一样，被菲如梦抓回去了吧？
不知道小崎现在怎么样？他是否还活在世上？
掌心紧握，却压抑不了心中那翻涌的疼痛。
这十年来，她不止一次想回新罗国救小崎，都被玄真道长阻止。他说，她武功无所成，即使去救人也只是白搭上一条性命，这样的牺牲毫无意义。
于是，她留下来了。
这十年来她潜心苦练，终于让她有所成就，那么，她应该可去找小崎了，也可以找菲如梦报仇。
黑夜里，忽然响起了阵阵熟悉的琴音。
琴声古朴淳厚，幽深婉转，那每一道琴声都似被赋予了生命和情感，让闻者如痴如醉，也让她原本翻涌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
阿利雅站起身，伸手拨开阻挡在面前的层层枫叶。
月光倾洒大地，前面不远的红枫树下，一名男子正静坐抚琴，一袭白衣胜雪，空灵似风。但令人意外的却是，看起来极为年轻的男子，竟是一头雪白长发。
那是一种出尘般的脱俗，让人一眼望去便再也无法忘记。他就仿佛会发光一般，耀眼得几乎连四周那皎洁的月光都为之黯然失色。
那一头银发，让阿利雅心中微微一痛，唇上却扬起了轻笑。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啊？这么不爱惜身子，是不是又想让小泠和小诺来教训你这个大师哥？”
男子停下弹奏，朝着阿利雅淡淡一笑。
“小雅，你什么时候变得跟小泠和小诺一样了？即使失去了武功，我想也不至于一碰即碎吧？”
月光下，男子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淡定，就仿佛无论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永远都不会被它们击倒。
阿利雅突然抬起头，朝着天上的明月眨了眨眼，然后低头露出了笑容，“是啊，慕容大哥就算没有武功，还有魅音不是吗？怎么可能一碰即碎呢？”
眼前这白衣男子就是十年前救她的少年——慕容俊峰。
十年前，他为小崎承受了一掌，付出的代价却是全身的武功。再加上那时他自娘胎里带出的寒毒作祟，雪上加霜，一夜之间，原本漆黑的发变成了白色。
她守了浑身冰冷的慕容俊峰七天七夜，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对她说——
“对不起，我没能救回你的弟弟。”
那一刻，泪水再也止不住，她俯在他的胸前失声痛哭。
也在那一刻，她决定了，等救回了小崎，如果她还活着，她要一生都守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慕容俊峰凝视着阿利雅略显憔悴的脸庞，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又梦见小崎了？”
“嗯。”阿利雅点头，很自然走到慕容俊峰身边坐下，轻靠着身后的红枫树，闭上眼，“我这十年来都没睡好觉。总会梦见小崎满身是血地朝我呼救——”微微一顿，唇角牵出一丝自嘲的轻笑，“慕容大哥，你说我是不是个很没用的姐姐？”
“小崎一定认为你是一个好姐姐。”慕容俊峰淡笑着道，“每个人都不是神，能做的事也是有限的，你若是尽力了，谁也不会怪你。小崎那么聪明，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慕容大哥——”心中一暖，阿利雅动容地睁开了眼眸。
“在这里小歇片刻吧！”慕容俊峰温和地笑了笑，伸手轻轻一拨琴弦，那悠长轻柔的音律，不知不觉中让阿利雅产生了些许倦意。
听着他的琴声，她的心竟平静了许多。
这十年来，只要她从噩梦中惊醒，总会碰到慕容俊峰。而他也经常这样为自己弹奏一曲安神之音。
她虽然总是想着，她若是能活下来，要陪着他一生一世，可是，往往到头来，真正被陪伴的人，是自己。
这一种温暖的感觉，她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他总是这样，总是无微不至地给予人温暖，却从来不顾及自己。听道长说过，他的体内带有寒毒，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那个毒将会伴着他一生。
但终有一天，她会为他找到解药。
终有一天会。
暗暗下定了决心，在那柔和婉转的琴声中，她终于沉沉睡去。
一旁的慕容俊峰停下了弹奏，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凝视着面前那张沉睡的容颜，慕容俊峰轻叹一声。
小雅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曾无数次想为她分担些什么，却是力不从心。
夜风吹拂而过，慕容俊峰掩唇压抑地低咳了两声，然后站起身走到一旁，就怕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阿利雅。
“大师哥！”
面前忽然出现了两道小小的身影。
一名是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煞是可爱，另一名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蓝衫少年，五官清秀，虽然年纪轻轻，但眉宇间却流露着与年龄不合的沉稳与淡定。
此刻小女孩正怒目叉腰注视着慕容俊峰，小小的脸上尽是一片斥责之色。
“大师哥，你又不听话——”
慕容俊峰微举手掌朝小女孩轻摇了摇，“小雅好不容易才睡着，让她好好睡一觉。”
小女孩探头朝慕容俊峰身后瞄了眼，然后放下了手，压低了声，但红润的脸颊还是微微鼓了起来，“大师哥，虽然雅姐姐睡觉很重要，但你的身体也很重要啊！师父临终前可是要小泠好好照顾大师哥的。所以小泠一定要做到！”
女孩身边的蓝衫少年听到这般孩子气的话，唇角不禁勾了一下。
只有十来岁的她口气竟如此之大吗？
女孩似乎察觉到少年的笑意，转过头，甜甜朝蓝衫少年甜甜一笑，“二师哥，你在笑什么？”
蓝衫少年清了清嗓子，淡淡地道：“没什么。”对于这个小师妹他可是头痛得很，她平常鬼点子多得很，万一得罪了她，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泠，别为难你二师哥了。”慕容俊峰不由莞尔，悉诺个性向来老实，虽然身为二师兄，却总是被小师妹制得死死的。
冷泠挑了挑眉决定不跟二师哥计较，重新将注意力转回了慕容俊峰身上，“大师哥，那我可就要为难你了。”她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然后双肩一耸，“你们这两个家伙总是让我操心呢，大师哥你现在马上给我去睡觉，二师哥，你帮我抱雅姐姐回房睡，就这样在这里睡可是很容易着凉的。”
冰悉诺哭笑不得，“小泠，我这一动，雅姐姐不就醒了吗？”这十年来阿利雅从只会花拳绣腿的新罗国公主早已成长为了一名武功精湛的高手。
当然这些全拜大师哥所赐。自五年前师父仙逝之后，阿利雅一身武功全是大师哥亲手指点的。
冷泠丢给他一个“你好笨”的眼神，然后指间一弹，一招隔空点穴，就点了阿利雅的睡穴。
“这样就算是打雷也惊不醒她了。”
慕容俊峰轻叹：“小泠，虽然这种方法可以让人沉睡，但用多了对人的身体也不好。”
“我知道啦大师哥，雅姐姐身体可是好得很哦，而且我就用这么一次，下次绝不再用！免得你心疼。”
慕容俊峰轻咳了一声，颇显不自在地别过脸。
冷泠狡黠一笑，拉住了慕容俊峰冰凉的手，“再说啦，雅姐姐若是知道我这是为了让大师哥睡觉去，肯定不会怪我的。她一样心疼大师哥嘛。”
慕容俊峰失笑，“小泠——”小小年纪的她究竟从哪里懂得这么多？
冷泠也不让他再说下去，拉起他就走，“走啦！我们回去了！雅姐姐由笨蛋二师哥负责去，大师哥你的手好凉，可不要生病了。”
慕容俊峰无奈地摇头，只能任由小师妹拖着自己走。
冰悉诺看着冷泠和慕容俊峰的背影，自言自语地低念了一句：“我真的很笨吗？”正要弯腰抱起阿利雅，蓦地，冰悉诺眸光一闪，转过身的同时，已拔出了腰间软剑。
“叮”的一声，双剑相击，在夜色中绽放出一抹幽冷的华光。
冰悉诺完全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再度疾射了一剑过去，直接打飞了对方的长剑。对方被那股剑气一震，竟向后跌退了几步，最终还是没能站稳，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什么人？”冰悉诺一剑指向对方的咽喉。
那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人，脸上蒙着面巾。
见对方不回答，冰悉诺举剑一挑，挑开了对方的面巾。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
冰悉诺眉峰不由一拧。这里是香山的最深处，而且在这四周都布下了机关阵法，一般普通人是走不进来的。
“二师哥，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冷泠和慕容俊峰已闻声折返了回来。
“他想杀我们。”冰悉诺目光微沉了沉，如果刚才不是自己反应快，可能一剑被这个人刺穿了。
“这个人看来也不是普通人呀，竟能破坏林外的迷阵？！”冷泠疑惑地抓抓头，她在这里呆了十年了，从来没见外人进来过。
慕容俊峰看着那个沉默不语的黑衣人，心中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究竟是什么人？”冰悉诺将剑尖又逼近了黑衣人一分，忽然，就在阿利雅沉睡的大树之后，十数道黑影执剑朝她疾刺而去。
“啊，雅姐姐——”冷泠脸色煞白，连忙抓起脚边小石子，往大树后方一掷。“叮叮叮——”竟全数击在那些杀手的剑锋之上。
杀手们为之一阻，缓了攻击。然而，事发突然，虽然阻住了几个，黑夜里却有更多的杀手蹿了出来。
冰悉诺一惊，正想回身去救，但面前又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名杀手，直接拦住了他。
阿利雅还在沉睡，浑然不知杀机逼近，眼看剑锋就要刺上阿利雅。
慕容俊峰忽然向前一扑，抱过阿利雅就地一滚。
“嗤！”虽然险险避过了那致命的一命，但剑锋依旧在慕容俊峰右肩上划下了一道深长的创口，转眼间，血染白衣。
“大师哥——”冷泠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想救人，却被另一拨人阻住了。
“该死，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冷泠急红了眼，“二师哥，快想办法。大师哥现在不会武功啊！”
冰悉诺的脸色也是苍白无比，他也想救大师哥和阿利雅，但敌人实在太多。他们三人长年居住山林，即便武功高强，也没多少实战经验。
更何况，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另一边，慕容俊峰抱着阿利雅险险脱困，刚好滚至琴旁，他深吸了口气，不顾肩上剧痛，一边护着阿利雅，一边一手按上琴弦，重重一拨。
“铮！”
那一声琴响，让所有的人立时失了力气。不少黑衣杀手倒地，就连冷泠和冰悉诺都差点站不稳身形。
“小泠，悉诺，快过来我身边。”慕容俊峰微喘了一口气，急声道。
冰悉诺强撑着失去气力的身躯，一把抱起冷泠冲向慕容俊峰。
“大师哥——”冰悉诺看着慕容俊峰惨白的脸色，心中一紧。
大师哥用了魅音？
“大师哥！”
目光落在了慕容俊峰那染满鲜血的肩头，冷泠紧紧咬住下唇。刚才她还信誓旦旦要保护大师哥，结果，是她被大师哥保护吗？
肩上的创口在不住地流血，瞬间便染红了大半身子，但慕容俊峰却是浑然未觉般，双掌将古琴托起。微一使力。
“嘭！”古琴拦腰截断的同时，枫林里起了变化，似乎所有的枫树都有了生命，开始缓缓移动，然后越来越快，就如同四周多了一圈燃烧的火墙。
不消片刻，那些倒地不起的黑衣人便失去了踪影。
危机总算暂时解除，慕容俊峰抬头看了眼冷泠和冰悉诺。
“你们没事吧？对不起，大师哥不得不用魅音伤你们，只要再过半个时辰，你们的体力就会恢复了。”话音方落，慕容俊峰掩唇轻咳了两声。
冷泠从冰悉诺怀里跳了下来，“大师哥，我们一点事也没有，反倒是你——”看着慕容俊峰肩上那一片刺目的血红，冷泠眼角已然湿润。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擅自点了雅姐姐的睡穴——”
“傻丫头，这不关你的事。”慕容俊峰含笑轻揉了揉冷泠的头，微笑，“先帮大师哥疗伤吧。”
“嗯。”冷泠点头，扯开了慕容俊峰的衣物，这才发现，那一道伤口几可见骨，可大师哥竟像是没事人一般，甚至对着他们微笑。
强压下心头的纷乱，冷泠拿出了随身的金创药帮慕容俊峰治伤。
冷汗早已湿透了重衫，但慕容俊峰神色依旧淡定，抬起头，他看了眼枫林深处。
“悉诺，你认为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的目标很显然是雅姐姐。可是雅姐姐跟我们隐居香山十年，不可能得罪——”冰悉诺话语一顿，脸色微变，“大师哥，难道是——”
“嗯。”慕容俊峰轻点了点头，神色有些疲倦，“悉诺，小泠，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大师哥？”
“不要告诉小雅今晚发生的事。”
“为什么？”冷泠不解。危机已然找上门，为什么竟不告诉雅姐姐多加防范？
慕容俊峰只是淡淡笑了一下，“你们可答应大师哥？”
“嗯。好。”冰悉诺没再多问。
冷泠却是看了慕容俊峰肩头的伤口一眼，“大师哥，你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瞒得过雅姐姐啊？”
“我自有办法。”慕容俊峰眉峰忽然微蹙了下，掩住唇低低咳了起来。
“大师哥——”冷泠既担心又埋怨，“你这样会瞒得过雅姐姐才奇怪了。”
好不容易止住咳，慕容俊峰摇了摇头，“我一会就好。”然后取出怀中的药瓶，倒出一颗一口吞了下去。
冷泠原想阻止，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然后紧咬着唇不说话，满脸不开心。
慕容俊峰拍了拍冷泠的肩，站起了身，“悉诺，你和小泠带着小雅先回去。”
冰悉诺一怔，“那大师哥，你呢？”
“我去林外重新布置一下阵法。”慕容俊峰看了眼枫林深处，“那些杀手虽被我困住，但魅音效力一失，他们一定还会想办法再进来。”
“不行！”冷泠想也不想拒绝，“大师哥，你身上还有伤。”
“我已经没事了。”慕容俊峰淡淡笑了笑，神色好像已不像刚才那样疲倦，“小泠你难道不信任师父研制出的药么？”
“师父的药是很厉害，但——”冷泠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冰悉诺阻止。
“小师妹，我们先走，不要妨碍大师哥布阵。”
“二师哥！”冷泠不满地瞪着冰悉诺。
“听二师哥的话。”冰悉诺难得沉下了脸，端起了师兄的威严。
冷泠一跺脚，“走就走！”然后转身飞奔入黑暗里。
“悉诺，谢谢。”慕容俊峰感激地朝二师弟轻点了点头。
“大师哥，不要太勉强自己。布完阵就回来。”冰悉诺担忧地看了眼慕容俊峰，然后抱起阿利雅跟上了冷泠。
直到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慕容俊峰才伸手轻扶住身边的枫树，神色苍白地闭上双目。
体内不断地涌上寒意，似乎就连血液也快要凝结成冰。刚才这一番激战，似乎让身体多年不曾发作过的寒毒开始蠢蠢欲动了。
轻咳了两声，他又从怀中掏出药瓶，倒出了三粒咽了下去。闭目休息了好半晌，他才稍稍恢复些精神。
慕容俊峰蹙眉轻咳了两声，看来连师父的药都开始不起作用了。
是因为……时间快要到了吗？
师父曾说过，他体内的胎毒可以压制住二十五年，但因为十年前那一场意外的重伤，他最多只能支撑到今年的冬天。
其实对于自己的过去，他只有一片模糊的记忆。
他甚至对自己的双亲一点印象也没有。
所有关于父母亲的故事，都是少时师父一点点地讲述给他听的。
他的父亲曾是江湖中的神话，文武双绝，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倒，而他的母亲，温柔聪慧，也曾是江湖少年英雄苦苦追寻的一个梦。
可惜，父亲最后死在了异国扶桑，而母亲则被人施下了剧毒，一直支撑到他出生才撒手离去。
当年他一出生，就体内带毒，幸好被师父的好友无任上人所救，后来因为无任上人解毒无策，才将他交由师父抚养。
再后来毒性被师父暂时压制住了，但毒却未解，还潜伏在体内，随时都会爆发，而他最多只能支撑到二十五岁。听师父说，这世上唯有父亲慕容静风所写的一本琴谱《琴殇》才能救自己，可惜那本《琴殇》早已流落辗转于江湖，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解去体内的剧毒，只是想着平平静静地度过短暂的一生。但十年前的那一场意外，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