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好友阿荣结婚了,打电话通知了妻子。妻子略有踌躇,我说你必须要去。
阿荣与妻子在大学里是好友,也是来北京以后为数不多保持联系的一个。我们结婚的时候,阿荣还寄来三百元钱。我和妻子是旅行结婚的,途经沈阳,阿荣还从家里赶来,陪我们玩了两天,也稍有破费。
我让妻子去的原因有三:一是朋友好的,知己难求,妻子和阿荣的关系已是知己级别:二是礼尚往来,有礼不往非理也,关系关系,关键是在于联系;三是参加阿荣婚礼的同学肯定不少,因为在校时阿荣的人缘极好,毕业后还频于来往,借此机会与校友见见面,日后说不定有哪一块云彩下雨,会落在我们这块盐碱地上。
妻子踌躇是因为钱,此去东北,人吃马喂送礼打点,粗算一下没有两千元钱下不来。两千元,就相当于妻子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老老实实地让老板剥削一个月才能获得。两千元,能买一部不错的手机,能买一台不错的随身听,能打两个月的的士,能够我们俩两个月的生活费……如果就这样轻易地送人,的确有点心疼。不是我们财迷,只因为收入有限。
我说别这样,这样的同学聚会一生中也没有几次。毕业以后三年,能在一起回忆过去,畅想将来,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也是一件令人终身难忘的惬意之事,如果以后想单独组织一次,恐个白就没有这么容易了。来北京这么多年,也不过是重复二字,借此机会到外面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对身心健康有益。保不准回来受哪位爷的启发,还能找到一个发财的机会。
其实我说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借口,我真正的意图是想让身心疲惫的妻子放松一下。在北京,不要说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人,就连我这样铁骨铮铮的老爷们儿都受不了。在单位,不敢随心语,防隔墙有耳,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谁让咱们的老祖宗制造出怎么想怎么是的汉语呢!在家里,不敢高声语,恐惊楼上楼下人,时时刻刻注意公民休息权。就算是在网上,也得合计那头是不是领导或者是领导老婆。万一被哪位爷抓住了小辫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也是可能的,鲜活的例子身边随处可见。
北京虽好,但生活在这个大都市里,感觉只有三个字:忙、累、憋。妻子没有我那么坚强,让她出外放松一下,最起码也有调节作用。我这样蛊惑妻子出去,惨遭妻子怀疑,这样积极而又慷慨地让她离开北京,是不是想图谋不轨啊。我说我想过,可是图谋不轨的男人也不是我这个级别的,像我这样少年无知青年无才中年无钱老年无助的家伙想犯个错误都没有机会。
就这样,妻子坐上了火车,去参加阿荣的婚礼。我认为妻子此去,肯定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谁知本来就神经衰弱的妻子在那个场合下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阿荣大学毕业以后就回家待业,其父母关系金钱两手抓,用人情和钞票锻造的板斧,为女儿砍开了一条平坦的就业之路,到一所中学当起了轻闲自在的老师。虽然工资不高,每个月也就六百多块钱,但旱涝保收。
阿荣的对象是一个银行职员,银行前几年火了一阵子,现在也是危机四伏。存款的多,贷款的少,就算有那么几家贷款的,也是心怀鬼胎,想借但没想还。这年头,杨白劳比黄世仁还厉害,钱到谁的手里就是谁的,国家哪能跟个人较劲?
银行实行任务制,阿荣的对象举步维艰,前景不容乐观。根据两个人的现状,从他们参加工作到现在,也不会有多大的积蓄,婚礼也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告诉大家伙两个人在一起合情合理。谁知道阿荣为了这次婚礼下了血本,两个人直飞上海购买时装,全是高档名牌,婚纱礼服不但要最好的,而且还要最贵的,全部出自洋大师笔下,然后又在沈阳最高档的影楼里拍了照,那么多张,足够结集出版的。
阿荣家离男方家里撑死也就二里路,但也雇用了豪华车队,加长卡迪拉克做花车,外加七辆黑色奥迪A6,婚礼是在当地最高档的酒店里举行的,宾客达三百人之多。
妻子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羡慕、嫉妒、悔恨各种感情像麻绳一样越拧越紧,恨自己当初太善良太幼稚,就那么轻易而且简单地对我以身相许,把终身交付给我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妻子抽空给我打来电话,又是哭闹又是抱怨,把我弄得神经短路大脑空白无言以对。
我真后悔让妻子参加这样该死的婚礼。现在的年轻人离婚就像职场跳槽那样简单随意,再有钱也得悠着点,干吗非弄成开国大典似的。
也不怪妻子埋怨,想想我们结婚,何止是简单,简直是寒酸。把几个在北京的朋友请来,在家里吃一顿饭,告诉他们我们俩结婚了,然后回老家办了合法手续,和家里的亲戚吃了一顿饭,然后乘公共汽车去营口。那天正赶上一群民工进城打工,我和妻子在汽车上站了整整五个小时,险些被挤成照片,下车时便瘫坐在地上。
在营口的海滩上捡点贝壳,照了几张像,然后又去了大连。在大连两个人租了两辆自行车,到处乱窜,从老虎滩一直骑到星海广场,渴了喝矿泉水,饿了啃面包。大连逛完了,又去沈阳,逛中街,妻子只买了一件三十八元的内衣,然后就回北京,上班,工作,一切照旧。
在电话里,妻子像揭露骗子一样数落着我,说我文明人不做文明事,没钱无能愚朽落后,是正宗的土老冒典型的老山炮,嫁给我是她眼瞎心瞎,是一桩赔得血本无归的买卖。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批林批孔也没有这么残酷的,再者说,当初不是没钱嘛,有金子谁往屁股上贴?现在进行秋后算账,让我怎么办?我想告诉她后悔还来得及,但我没有这个魄力。
妻子吃完了阿荣的婚礼大餐,和其他几位大学室友住在一起。妻子本想和她们谈谈毕业以后的经历和感受,彼此讲诉一下自己的成功与失败,快乐与无奈,多么惬意,多么开心。
傍晚,妻子和几个大学室友住在一起,有老三、老五和老六。老三、老五、老六都已经结婚成家,但谁也没有孩子,每个人打扮得和贵妇人一样,各个都是名牌加身,珠光宝器。
她们似乎把以前忘记了,大学那种单纯而又平实的生活,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毫无价值的时光浪费,是一种对青春不负责任而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不愿去想,更不愿去谈,她们只关心现在,只关心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只关心丈夫的身份和地位。
她们彼此谁也没见过对方的另一半,她们谈得最多的也是她们的另一半,是攀比,也是炫耀。
老五是妻子大学校友里长得最恶劣的一个,一米五零的个头,体重达157斤,远看像个木桩,近看像个水桶,皮肤糙且黑,说话声小而哑,语言表达能力是她们八个人中最差的一个,可是那天谈起她的丈夫,口若悬河振振有词,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事先打了底稿。
老五的丈夫是一个工人。一个大学生嫁给一个干体力活的工人,这种牺牲是值得所有女性学习的,更何况老五对他还很好。老五说,她的丈夫虽然比她年纪大了点,但也大不了多少,也就十五六岁。他碰到老五以后,就天天给老五送花,想着法子请老五吃饭,看电影,买东西,让老五顿感身价倍增,有一种农家女变成白雪公主的感觉。
男方的父母对老五特别好,只要老五到他家去,他父母总是受宠若惊,不仅问寒嘘暖,而且还像丫环老妈子一样的哄老五开心高兴,说老五最爱听的,做老五最爱吃的。据说老五认识她丈夫以后,体重猛增十公斤。
最终老五深受感动,挽救了一个濒临光棍绝境的中年人。一家三口人,把毕生的积蓄都花在了老五的婚礼上,场面比老七的婚礼隆重多了。据说光戒子就买了十多个,项链五六条,衣服二十多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