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单位的同事们都在为一件事发愁,那就是不知道吃什么好了。每到吃饭的时候,办公室里就是一片长吁短叹,仿佛吃饭就是难以解决又不得不解决的问题。吃成了一种累赘,一种负担。
我们的食欲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凌晨莫名其妙的死去了。没了食欲的人和没有性欲的人,应该没什么两样,人生一下子变得很不完整,就好像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置身于广袤的大草原上,四周没有路,也没有人,死亡一般的沉寂。
几个要好的朋友,坐在豪华的雅间里,面对一桌丰盛的酒席,无动于衷,席前的沉默,仿佛在悼念死去的食欲。一个朋友打破了这种沉默,他说,我们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缺了,但事实上我们又变得一无所有。大家想,如果谁能发明一种类似电池的东西,别在屁股后面,人就永远不用吃饭,不再为吃什么发愁多好啊!
另一个朋友说,如果真的不用吃饭了,也不用睡觉了,那么我们只有永不停止的干活了。但是我们这样不停止的工作,又是为了什么呢?人都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我看哪,人最大的悲哀是莫过于没有食欲。
朋友把目光都转向一言不发的我,说,砍柴人,写点什么吧,为了悼念我们死亡的食欲,也是为了我们难以忘却的纪念。我说很难啊,面对我们食欲的死亡,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真想说的时候,恐怕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因为我们似乎丧失到无法丧失的边缘。
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一个人拼死拼活的奋斗、拼搏,绞尽脑汁的经营、算计,为了什么呢?我们能接受的解释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赚更多的钱。但有了利益,有了钱是为了什么呢?是不是就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更舒适一些呢?
看来,人做什么事,也不外乎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民以食为天,食应该是放在人生存首位的大事。在原始社会的时候,我们的祖先每天要做的事,可能就是寻找吃的了。
我现在依然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小时候,惟一的渴望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那时,过年过节,就显得对我们特别的重要,每一天都掰着手指头数着,每一天都盼望着,因为在过年或过节的时候,总会有让我们吃得很开心的几天。
现在想起来,谗,真是一种美好的感觉。也正因为谗,母亲就告诉我,只有好好的读书,以后才能吃香喝辣的。我们现在之所以这么谗,那是因为父母没有好好读书,不能给我们很多好东西吃。
母亲这么说,是有事实根据的。在我的家族里,三伯父是考上大学的,在县医院里做一名医生,他家的肉没人愿意吃,饺子也没人愿意吃。母亲说的是真实的,三伯父家就是这样。我家吃饺子时,我一顿就能吃五六十个,而且只是吃饱了,但不会吃够吃腻。
为了能吃上好东西,我只有拼命的学习,认为只有考上了大学,才会终止我那无休无止的谗。于是我忍了,拼了,目的就像李自成造反打江山一样,天天能吃得像过年一样。
考上大学了,但事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大学的食堂里是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但都是要钱的。当然,那些好吃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是不贵的,但我那时真的是吃不起。看到有钱人家的子弟轻描淡写地吃着那些东西,我真的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那么无能呢?
好在我们宿舍里的同学都是穷人家的孩子,都想吃但都吃不起。说实在的,我们可以豁出去了去吃一顿,但一想起吃完以后要好几天连破的也吃不上的尴尬,就没有魄力去尝试那个壮举了。
那时我们的理想都变了,几乎连儿时的思想境界都没有了。儿时还想着当科学家、医生、教师等,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可那时我们的理想,几乎都发生了本质的改变,改变到什么程度,说起来都让人感到好笑。
我们几个穷哥们,都爱吃饺子,老玉米、油条和豆腐。我们为什么不爱吃龙虾鲍鱼海参熊掌呢,原因我们从来就没见过那东西,再好吃的东西如果没吃过,也不会有吃的欲望。
宿舍老大的愿望就是有了钱以后,能天天到饺子城去吃饺子,每一天吃一种馅的。据说饺子城里的饺子有一百多种馅,打一个来回就得三个月,估计永远也不会吃够也吃不腻。我们当时是无法想象,一个人能会有吃饺子吃腻的时候。
老二的愿望就有点暴发户的心理了,他说等他有钱了,就天天早晨去吃油条喝豆浆,吃四毛一根的,吃一根扔一根,喝加糖的豆浆,喝一半剩一半。
我最大的愿望没有他们这么土,我想我有了钱,一定要去最好的酒楼,要最好的包间,点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只有那样,才能不枉我这么多年的苦读和僧侣般的生活。我之所以给自己定那么高的标准,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梦。因为我如果没有梦了,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了。
但梦归梦,我那时最想的就是到饺子城去吃一顿饺子,这个愿望从我上大学时就有。每当我路过饺子城的时候,再看看自己口袋里可怜的钞票,惟一的选择就是狠狠的咽几口唾液之后,扭头就走。
到大三的时候,我发了一笔小财,就是一家杂志发了我一篇文章,给我寄来一百五十元钱。那个月,我的财政已经透支很严重了,举债达七十多元。我从邮局取出钱以后,回学校又路过饺子城,又在那个熟悉的门口站住了。
我在饺子城的门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一咬牙进去了,选一个在角落里的小桌子坐下。服务员过来问我吃什么,我说吃饺子,而且要吃一斤,猪肉白菜馅的。听我说要一斤,服务员吃了一惊,又告诉我一斤是三十二个,我说就要一斤。
饺子上来了,那么大的一盘子,可我连想也没想,拿起筷子猛吃,连酱油、醋都忘了拿。那么一大盘饺子,被我以风卷残云一般吃下去了,感觉只有俩字:爽、香。如果还有其他的感觉的话,那就是有钱真好啊。
当我结帐时,我傻眼了,一斤饺子要了我五十元钱,五十元钱,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啊,就被我十几分钟吃光了。但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因为一顿饺子够我回忆一辈子的了。
在以后的生活里,我很庆幸自己咬牙吃了那顿饺子,那可能是我这一生中吃得最香吃得最痛快的一次了。
大学毕业以后,刚到单位的时候,由于自己是一个新人,为了能让自己有个好的声誉,有个好人缘,有更多的人扶持,就得好好的表现一下。怎么表现呢?那就是请客次数多一些,点菜的时候大方一些,掏腰包的时候慷慨一些。
刚参加工作,工资肯定是最少的,但肯定是请客最多的。心疼归心疼,掏钱还得笑呵呵的,不能让人觉察出来你内心的沉重来。因为平时没有时间沟通,也没人愿意和你沟通,那么只有在酒桌上沟通了。关系关系,打通关卡,建立联系嘛。
我那时尽管心里不怎么舒服,但还是能接受这个现实的。今年我是新兵,明年就是老人了,就有资本理直气壮的吃新人了。在我之后又进新人时,我甩开腮帮子排开大牙恶狠狠地吃别人的时候,就明白当初这群人为什么那么不客气的吃我了。
自己经济状况渐渐好转,在单位的资历越来越老的时候,不再为自己的吃喝发愁了,可以说,各种各样的酒楼饭店也都吃过了,请别人,被别人请,也是家常小事了。吃龙虾鲍鱼海参熊掌就像当年吃咸菜疙瘩,喝人头马马爹利茅台五粮液就像当年喝一块钱一瓶的高梁红。
吃啊喝啊,当年认为无法实现的梦想在自己的脚下变成事实时,真的没有一丝感动。别人请我,吃的越好,我心越不安,心里会一直琢磨对方为什么要请自己吃这顿饭,自己吃了这顿饭,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面对曾经想都无法想像的山珍海味,却有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的感觉。
自己请别人来吃,更是算计这顿饭会得到多大的回报。把自己的目的、计划甚至结果都绞尽脑汁的很巧妙的放在酒里,放在菜里。喝酒、吃饭成了交易,成了谈判,那饭吃起来就有了无以名状的尴尬,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无奈。
吃饭本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大家可以把酒言欢畅所欲言才是。但是,在参加工作以后,这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很多时候,你无法选择和你吃饭的对象,和你坐在一起的,很可能就是经营你的冤家对头。
在酒桌上,每个人不得不把心用栅栏圈起来的时候,或者每个人都把自己的心门关上,再顺着门缝扒着往外看的时候,再好的酒也是酸的了。不光是酒酸,还有眼酸、腰酸,最可悲的也许是心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