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只快要濒临死亡的鱼,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忙脚乱的去翻着提包。
吕萌萌没见过苏薄这个模样,吓得一时间自己的情绪都戛然而止,她扶着苏薄,声音打抖:“苏……苏苏,你要什么,什么药?我……我……帮你找?”
她一边慌张的帮苏薄顺气,一边把手伸进她的提包里,东翻翻,西找找,包里有个夹层,她细心的打开,果然摸到一个药瓶。
她激动的把它拿出来:“几……几颗?”
苏薄此时精神不佳,但理智还尚存,颤颤巍巍的伸出两根手指:“两……两颗……”
吕萌萌连忙倒出两颗药丸放进苏薄嘴里,还不等她去倒水,苏薄就已经吞了下去。
吕萌萌怔了怔,还是给她接了杯水,然后凑近她的唇瓣:“来……喝一口……”
十分钟过后,苏薄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吕萌萌在一旁吓得说不出话,整个屋子突然间就变得发寒,安静的令人心有余悸。
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呼吸扰乱了彼此的心智,吕萌萌心口发凉,她现在还没有办法能使自己内心镇定,苏薄突然这幅模样,实在把她吓到了。
父母现在还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苏薄的情绪又突然偏激,偌大的压力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头一次觉得人生要遇到太多不能未知的事了,现场发挥,临危不乱,她还太年轻,根本就不能掌握,只能凭着本能,克服内心的恐怖,可却还是很害怕。
“苏苏……好点了吗?”
苏薄无力的点了点头:“抱歉,让你担心了。”
吕萌萌瘪着一张嘴苦笑道:“你没事就好……”
“……”
对话戛然而止,两人的氛围头一次这么尴尬,吕萌萌不傻,从苏薄清醒过来后她就根本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她既然不想说,吕萌萌自然也不会没有眼力劲的去追问,每个人都有个隐晦的秘密难以说出口,就只能将它藏在心底最黑暗的一隅,祈求掩饰别人不要发现。
苏薄有,她吕萌萌也有。
吕萌萌:“唔……我们该去医院了。”
“好。”
这件事就只当做一个小插曲,吕萌萌现在主要的精力都放在父母性命身上,也无暇在腾出一点时间去窥探别人的隐私。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福大命大,农药现在伪劣的很多,而父母喝的恰巧就是个劣质产品,真正带着农药的成分的还没超过百分之五,其余的竟全部是水!
知道这个消息的吕萌萌腿软的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心里的那颗大石终于落地,她又情不自禁的哭了。
才短短几个星期,父母三番五次的进医院,她这个女儿没有好好的照顾他们,还惹得他们生气,逼的两个老人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法,她真的不孝!
她父母供她吃,供她穿,她却是这样报答他们,做事不经考虑,方法欠妥,逼的他们不得已走上了绝路,这样的女儿真的还不如不要!她怎么就能这么做呢!怎么可以!吕萌萌你说是不是傻啊!
思及此,她愈加痛恨自己,如果这次父母真的就这么去了,她还有什么脸面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生她养她的父母被自己活活逼死!吕萌萌,你就是个混蛋!
“啪”的一声清脆,她狠狠的朝自己脸上打了一个耳巴子,苏薄大惊,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有些生气道:“你在做什么!”
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自责道:“苏苏……是我对不起父母……我不会逼他们了,我想开了……只要他们二老身体健康我就不管这一码事了……真的……没有什么东西比自己父母更重要……真的……”
苏薄的心咯噔一下:“……那如果遇到前几天那个情况,你借不到钱,没有街坊四邻的帮忙,假如以后你又在S市,你弟弟又在学校,家里面就只剩下父母,如果出了个什么事,还不是靠别人!而靠别人的前提是什么?关系和睦,感情深厚,而在这儿的基础又是什么!萌萌,除了砍掉那棵大树,恢复往日的和平,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不相信!他们不会那么绝情见死不救的!几十年的情谊,苏苏,几十年啊!”
她都快要崩溃了,苏薄于心不忍,特别的心疼,可若是她就这么轻言放弃的话,那她呢?她怎么办?
“萌萌,你不要忘了,当初吕叔叔住院的时候,你到处借钱,旁边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帮过你吗?借钱给你了吗?你父母阻挡了他们发财的道路,你认为他们还会好心的帮你们?你不要傻了,现在这些人唯有钱才是王道,情谊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屁!万事需要的是人脉,是钞票!钞票!”
“我知道……我知道……”
她抱着头失魂落魄,手攥紧成拳一下又一下的打在地面上,情绪激动:“可我没办法……苏苏……我不能害死自己的父母……我真的不能……我真的不能……那,那我大不了退学,我不读了!我在家照顾爸妈,苏苏……你知不知道,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快疯了……我快疯了!”
砸在地上的力道加重,她像是没有感觉,愈加的放肆,动作幅度越发的大激烈。
咚咚咚的巨响,她这是变相的自虐自己,发泄自己,苏薄对于她现在的样子很眼熟,她曾几何也是这个模样,被逼的没有了退路,用疼痛来麻痹自己的态度。
她太熟悉了。
吕萌萌是个单纯的孩子,做事为别人着想,她本性就应该无忧无虑,这种复杂且困难的抉择真的不适合她,她不能把她逼成自己这个样子,她的罪孽已经很大了,难道还要再祸害身边的其他人?不不不,她不想,她也不要,吕萌萌现在就和她从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发狂、无措、愧疚,她怎么能这样做!小离、于森、小白、茵茵,这些难道都还不够吗!她到底还要犯多少的错才肯善罢甘休啊!苏薄,收手吧,你真的……不能再做错事了……
感同身受,她心疼吕萌萌,内疚吕萌萌,轻轻的张开手抱住她孱弱颤抖的身板,她柔声说:“好,我支持你,那我们……就不劝了……”
她这一生做错的事真的已经太多了,她不能再祸害一个孩子,况且吕萌萌对她的好,她利用她已经是个错,难道还要把她逼的没有退路,像自己从前那样丧失理智,失去自我,变得像个精神病吗?她是个人,不是个畜生,她做不到,真的,她做不到……
确定了现在的态度,吕萌萌既然不劝了,苏薄自然要打电话告诉骆晖,她这个方案宣告失败,可电话打了好几次都没能打得通,嘟嘟的忙碌音,根本就没人接。
苏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安,又给骆晖发了几条微信,见依旧没有回复,苏薄心里的惶恐无限放大,她现在,心没来的一阵慌乱。
另一边,吕萌萌为照顾吕父吕母,怕两边跑浪费时间,所以拜托苏薄去家里给她带几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平常的洗漱用品,她估计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还请求苏薄去一趟吕生的学校,让他这期间都不要回家,免得到时候知道这事……她弟弟应该会恨死她了……她现在还在全力讨好父母,真的不想再添其他麻烦了。
或许是有愧于吕萌萌,苏薄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下。
苏薄回到镇里,收拾完东西后,还去了一趟广场——或许是在确认。
但确实与吕萌萌说的无疑,她胆子小,真的不敢砍。
可苏薄却不懂吕父吕母,为了这棵树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还为了它打吕萌萌、骂吕萌萌,更吃惊的是还要断绝与吕萌萌之间的关系!她摸了摸树干,树皮老的硌手,为了这么个树木不惜不要自己的女儿,可想而知这俩夫妻把它看得有多重。
她虽然是孤儿,没有父母,但从前孤儿院的院长老师都是一视同仁,吃的、喝的全凭自己本事,也不太会偏心哪个,反正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身世出处都不知道,送走一个是一个,到后面都是靠自己的造化。
而被他们抛弃,苏薄后来想想,那是怪自己。
她性子不比其他人乖巧,不比其他人懂事,如果是她的话,她也会不要这种麻烦孩子的,但吕萌萌就不一样了,她听话、孝顺,哪怕父母向来要对弟弟偏心一点,她也不抱怨不生气,强大的宽容换来的还是父母的不待见、不喜欢、不把自己当女儿、不如祖宗留下的小树苗,想想都甚为心寒。
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对于苏薄来说还不如不要,同样是亲生的差距那么大,她可真为吕萌萌感到可怜,她同情这样有父母却没得到父爱母爱的孩子。
抵达二中的时候还没有放学,学校比较大,保安也很威严,一开始还不准苏薄进去,好说歹说签了字还给吕萌萌打了电话,保安才放了行。
苏薄长舒一口气,按照吕萌萌说的,吕生在高二一班,她找了好久,终于在一栋综合楼面前停了下来。
班级在二楼,现在还在上课,朗朗读书声响彻整个校园。校园内设施精良,场地又大,苏薄虽然读过高中,但和以前那个学校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的校园时代从一开始就不足,勉强上了轨道,但最后还是落的个悲惨的下场,她连高考都没参加过,或多或少都会有点遗憾。
那年的高二,小离去世对她打击极大,本就有抑郁症更患上了严重的精神问题,被迫休学,在一群精神病人当中,她学会了抽烟,经常坐在床边一抽就是一晚上,隔天又怕被护士发现,手忙脚乱的去收拾,临床的猫K嘲笑她,她真是蠢,没有脑子,要抽烟就去外面抽好啦!
猫K是个男生,比她年纪要大点,喜欢猫,但却是个变态。
“你管我!”苏薄语气恶狠,当即就呛了一句回去。
猫K就咯咯咯的笑出了声,拿着枕头开始温柔的抚摸:“小猫咪,人类真可怕,还是你听话。”
苏薄白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从回忆里剥开、抽离自己的思绪,让苏薄感到心口泛疼,有种难以言的情绪贯穿全身,苏薄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沓、厌倦。
响亮的下课铃声给了她猛然一击,苏薄怔了怔,起身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去二楼。
吕生没有想到苏薄会来学校。
他正在做作业,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和口哨声,紧接着就有人敲门:“请问吕生在吗?”
他一个激灵,手顿住,然后不可置信的抬头,正对上那张明眸皓齿的脸。
走廊上,苏薄伸手将碎发别于耳后,举手投足都特别的优雅有气质,她轻言细语,表现的就像个领家大姐姐的,落落大方,温文尔雅。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V字修身长裙,美丽知性,更将她的肤色衬得雪白嫩滑,黑色的及肩发被扎成了一个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更显五官精致小巧,除了脸色太过于发白,看起来精神不大好之外,她真是美得惊人。
吕生算是一个比较中规中的孩子,年长十七岁,没打过架,没看过黄书,也不看H电影,一心只为读书,同班的同学都说他很无趣,只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每个人的家境不同,二中虽然不算个重点,但毕竟在市里,消费方面比起镇上还是有点高,父亲是工人,太阳火辣都还要在外面做工,母亲则是在家里做农活,姐姐在上大学,又在S市,开销、生活费简直高的让人不敢想象,俗话说穷人孩子早当家,父母偏爱他他不是不知道,有好几次他都心疼姐姐,可是他没有什么办法,农村的父母向来有这个观念,他根本无能为力。
再说了,他现在主要精力都在学习上,姐姐考上了S大,他也不可能落后,父母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又一心想往大城市飞,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事。
对于一线城市的向往,姐姐每次打电话过来都会勾起他的欲望,所以带着城市气息、打扮不俗、性格也较平易近人的苏薄让他对女性有了新认识,不再局限家里、学校,开阔了眼界和认知,这让他产生了向往,青春期的躁动和紧张,让他没来的对苏薄感到羞赧。
所以在苏薄给他说话期间,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直视她,一个劲儿的无条件点头答应。
苏薄倾了倾唇角,赞赏道:“吕生,你很懂事。”
他又腼腆的低下头,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
由于吕萌萌一家人现在都在外面,房子空无一人,他们家的人都不在了,她也不大好意思住下去,于是收拾行李在医院旁的酒店里租了一间房,让吕萌萌和她一起住,她拒绝了,她得每时每刻都守在父母身边,才能消去自己对她们的愧疚,态度很坚决,苏薄也不再强求。
原本打算这个星期就回S市的想法不得不推迟,骆晖说让她等他回来,吕家现在的情况和她也有关系她不可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离开,扔下吕萌萌一个人。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吕父吕母自打醒来过来,精神就不太好,每时每刻都会从嘴里蹦出一句胡言乱语,说的话也特别令人匪夷所思。
“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个禽兽!禽兽!你就该死……就该死……”
“走开……走开……你给我走开!”
诸如此类的数不胜数,苏薄听完后,面露难色:“是什么开始的?”
“手术过后醒来,就一直这样,苏苏……你说他们会不会……”
“不要瞎想!”她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动作轻柔,“这些话是叔叔说的还是阿姨?”
“我妈……”她啜了一口奶茶,“我爸精神还比较好,每次我妈看到我疯言疯语的时候,他都会特别慌张的捂着她的嘴,然后大声地吼我出去。”
眉目间有些悲伤,她说:“从他们醒来,我连真相都没说出口他们就对我斥骂,眼神特别厌恶,好像我就是个特别肮脏的垃圾,特别讨厌我,不不不,应该是憎恨!像是要把我杀了一样!”
她紧张的握住苏薄的手:“苏苏,我怕……我不是怕我爸妈杀我,我怕他们两个人真的会成为精神病!那我这辈子都会活在内疚里,我会恨我自己的!我会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了,苏薄按耐住她,“你有时间最好不要等他们开口,就把真相告诉他们,估计是承受不了,所以精神才有些恍惚,你试试找个时间告诉他们,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苏薄都不太敢确定,因为不会有一个人会在失控的时候说出“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个禽兽!禽兽!你就该死……就该死……”“走开……走开……你给我走开!”这完全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方式,吕父吕母的行动表现太令人怀疑,蹊跷的诡异。
听了苏薄的话,吕萌萌决定去试一试,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哪有隔夜仇这一说。
来到病房门口,她站在门外好久,不断的吸气,呼气,反反复复好几次,她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时除了找苏薄借手术费的钱她还额外又借了点,然后把父母的病房升级成了VIP。
本身就是自家的事,如果要说清楚,要弄明白,有外人在总归是不好,吕萌萌面子薄,也不好意思开口,外加上好的病房对父母身体也有一方面的推进作用,良好的环境总能让人的心情变得轻松愉悦。
这不,偌大间病房只有吕父吕母,地势比较宽敞,她能避免睡门外走廊上塑料板凳的尴尬。
父母现在在午睡,吕萌萌不想打扰他们,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他们醒来,然后把事给说清楚。
或许是六七月份的太阳太过火辣,走在街上连眼睛都完全睁不开,每个人都眯着眼,滑稽的很。
病房内有空调,很清凉,吕萌萌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得就进入梦想。
这是吕萌萌二十年以来做过的最可怕的梦,梦里到处都是蔓延横生的荆棘,暗无天日,更令人惊悚的是她居然全身****,然后脚步在不受控制的往前移,她心生恐惧,却叫不出声来,皮肤被那些尖刺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一条路走下来,她全身都是血,疼痛的像是有千万的蚂蚁在自己身上咬,她的脸已经痛苦的扭曲,可却还是无法发声,然后脚便将她带到另一个亮着白光的洞口,很刺眼,等她通过后,她居然来到了镇上,并且映入眼帘的是那棵大槐树!
她突然就惊醒过来,大口大口的喘气,脑海里还浮现着那些画面,这是她做过最诡异的梦境,无从边际的黑暗,无从知晓的真相让她心生恐惧,她怎么会这种梦!而且梦结束还是以那棵大槐树而结尾的,太……令人匪夷所思,惊恐不安了。
看了看时间,不过才过去半个小时,父母还在睡梦中,吕萌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试图用冰凉的冷水浇灭心中的恐惧,临走前她看了一眼床上的父母,然后关门离开。
几乎同时,床上有个人蓦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无声的震颤。
吕萌萌走到苏薄的酒店把这个梦告诉苏薄了,现在这个阶段,除了苏薄,她相信不了任何人。
苏薄只觉得她是压力太大了,给她泡了杯花茶,她安抚她现在该要心平气和,不要扰了心智。
一口茶入口,雅淡清香,她不安的心定了下来,深深的抱了一下苏薄,她感动地煽情:“苏苏,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
苏薄扬起眉梢:“我也是。”
重新回到病房,吕萌萌笑着吸了一口气,刚推开门,一股疾速力道的水杯向她飞来,她惊住,来不及反应,水杯准确无误的砸在她头上,头脑发晕,模模糊糊的意识里她感到头顶上方有一片温热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