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尚坐在豪华异常的车厢里,与太医令吉本轻声交谈着,心情很是愉快。作为在整个大汉朝都赫赫有名的河东卫家家主卫恒的二弟,卫尚在士林中的地位也是很高的,之所以会让他来与蔡邕商谈卫宁与蔡琰的婚礼,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蔡邕在学术界的人望极高,但这并不代表蔡邕就可以与堂堂卫家平等对话了。自前汉武帝以来,卫家受卫子夫皇后和卫青大将军的余荫,历四百年而不衰,家族子弟入朝为官者各代在所多有,所享尊荣大汉朝难有匹敌者。
自从蔡邕回京,到现在也有一个半月了,但婚礼的事情还仍然杳无音信,卫尚也受到了族内长老们的质疑,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卫家近三代以来,已渐渐趋于平庸,而卫宁从小就被称为神童,四岁开始学《诗经》、《论语》等儒学经典,如今虽仅十九岁,却已是郡内闻名的饱学之士了,全家族都把他视为卫家再度崛起于朝廷的希望所在,可惜却体弱多病,如今更是…唉,希望能通过冲喜,度过这次难关吧。想到这儿,卫尚也不禁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吉本其实并不想趟这潭浑水,他与蔡邕虽然并无深交,但也算认识,可谁让他欠卫家的人情呢?
“端路贤弟,如果蔡伯喈的女儿真是装病,你打算怎么办?”吉本问卫尚。
卫尚微笑道:“还能怎么办?催促他马上举行婚礼罢了!”心里却冷哼了一声,若坐实此事,定叫蔡老头身败名裂,还要到朝廷告他一个罔顾礼法之罪。
吉本摇摇头,不再说话。他心里很是不屑此人,那卫宁他也去诊治过,已经病入膏肓了,估计也就这两月的事儿,还要骗着人家女儿去结婚冲喜,这不祸害人家吗?难怪蔡伯喈那么忠直的人,也会耍花招,这不被逼无奈吗?只是,如果事情确实,自己可就成了助纣为虐之人了!
其实也难怪卫尚起疑心,实在是蔡邕一生没骗过人,所以不经意间,就露出了三个破绽:一是蔡琰久病不愈,可竟然没听说在洛阳城里请了哪位名医前去诊治;二是某次卫尚突然上门拜访时,蔡府内有美妙的琴音隐约传出,而当时蔡邕就陪坐在自己旁边,可从来没听说蔡府内有第三个人精通音律;于是从那之后,卫尚见到蔡邕时就偷偷地仔细观察,却发现蔡老头脸上竟然没有多少焦虑之色,难道他不为久病的女儿担心?这卫尚乃是卫家总管商事之人,精明狡猾,发现疑点之后,就找到了吉本,准备给蔡老头来个釜底抽薪。
马车到了蔡府,让卫尚和吉本意外的是,蔡邕竟然大开中门,亲自迎接出来。
“伯喈兄,这却是承受不起呀!”吉本拱手笑着道,心中很是愧疚。
蔡邕笑着说:“吉太医不辞劳苦,乃是为诊治我女儿而来,邕自然要到门口迎接!”又对卫尚点头笑道,“端路贤弟,为了小辈的事情,还劳你多日奔波,为兄很是过意不去呀!”
卫尚上前一步,热情的拉着蔡邕的手说:“亲家公说哪儿话?昭姬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我未来的侄媳妇呀,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
蔡邕微微一窒。
“伯父,昭姬的病要紧,还是请吉太医二位赶快进府吧?”马三山出声,解了蔡邕一时之囧。
卫尚看了看马三山,应该有三十来岁,身材虽然很高大,相貌却很普通,以前没在蔡府见过。“这位是?”
“在下马战,乃是蔡伯父的晚辈。”马三山微微一礼道。
“哦,你就是那个写《临江怀古》的马战马三山?”都是士林中人,卫尚自然知道这位开创诗歌新时代的后起之秀。
“不敢,正是在下。”
面对这位士林新晋名人,卫尚倒是不敢托大,该有的礼数一一做到。
一番客套之后,蔡邕、马三山引领着吉本和卫尚二人,直接来到蔡琰的病房。房间里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铃音儿正在清理桌上的药碗,蔡琰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张被子,脸色苍白的吓人,双眼有些呆滞的望着帷幔的顶部,对进来的人视而不见。
若不是知道是假的,蔡邕定然也会被蔡琰现在的样子吓一大跳。这也太逼真了吧?
“吉太医,请!”蔡邕神色沉重的请吉本到病床前就座诊脉。
卫尚见到蔡琰的惨状也大吃一惊,心里对自己的看法有些动摇了。
吉本也不推辞,直接坐下来,轻轻号住了蔡琰的左手。一搭上手指,他就吃了一惊,对方的肌肉有些僵硬啊!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静静地感受病人的脉象。
竟然这么慢!病人的心跳竟然只有常人的八成。吉本轻轻地放下左手,又拿起了右手,最后,竟然细心地分开蔡琰的双眼察看。唉,他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卫尚见吉本如此郑重其事,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莫非蔡琰真的得了重病?
吉本诊脉完毕,站起身来对蔡邕三人点点头。蔡邕会意,头前领着到前面客厅就座。
“吉太医,昭姬侄女究竟得的什么病?”一坐定,卫尚就急不可耐的发问,关爱之色溢于言表。
吉本微微不快,轻轻地扫视了三人一眼,捋了捋额下长须,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恕老夫直言,蔡小姐病已入心,意识开始模糊,乃是病入膏肓之相。恐…命不久矣!”言毕微微摇了摇头。
尽管已知是假,蔡邕仍然听得心惊肉跳。“吉太医,还请救救我的女儿!”蔡邕长袍遮面,向着吉本长揖一礼道。待得他坐正身子,却是老眼微红,显然是心神大乱所致。
吉本望着这蜚声大汉的饱学之士,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呀!
“我苦命的女儿呀!”蔡邕悲呼一声,宽袍大袖挡住脸庞,屋内三人虽看不见他的脸容,但从那低低的吸气声中,也可想见这老人的悲痛之情。
马三山站起身来,脸上露出浓浓的哀伤之色。他对吉本和卫尚深深一礼,轻轻地道:“吉太医、卫公,蔡伯父剧变之下,难免有些失态,还请谅解一二!”
二人连连表示理解。
“二位,请到偏厅奉茶吧!”马三山示意了一下仍沉浸在悲伤中的蔡邕,对吉本、卫尚歉然说道。
“不用,不用,我二人先告辞了,你也劝劝伯喈兄要以身体为重!”
“是呀,让伯喈兄看开些吧!唉!”
马三山神色恭谨的把二人送出了大门,看着拐过街角不见的马车,一丝笑意掠过他的嘴角。
“怎么样?我这演的还不错吧!”客厅里,蔡邕笑着问马三山,眼角还是红红的。
马三山笑着回答:“岂止是不错,简直是非常不错!”其实也就马马虎虎而已,蔡邕用生姜抹眼睛,袍袖遮挡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不过吉本二人哪能勘透这其中的微妙?
“那你认为,接下来卫家会怎么做?”蔡邕问道。
马三山早想过这问题。“有两种可能,一是耗着,待昭姬‘香消玉殒’之后,婚约自然取消,这也是我们之前的设想。不过我估计这种可能性不大,那卫仲道命不久矣,卫家人一心想要给他冲喜,以求活命,所以他们现在最急的就是尽快给他举行婚礼。二就是很快提出取消婚约,他们好另找人家,立即结婚冲喜。”
蔡邕轻叹了一口气:“只要卫家提出取消婚约,我也不会难为他们。仲道那孩子…唉!”对这个命不久矣的卫宁,蔡邕还是很可惜的。这也就是蔡邕厚道,要一般人家,我装病的时候,你给我找茬;没说的,现在你要主动取消婚约,那咱们就得慢慢说道说道了。
卫家的豪华马车上。“吉太医,昭姬是真的命不久矣了吗?”卫尚急切的问。
吉本有些不悦,沉声说道:“端路贤弟,老夫从不打诳语!”这人也太操蛋,那蔡家女儿都那个样子了,还在怀疑这怀疑那的!
卫尚有点尴尬的笑着说道:“吉太医误会了,小弟并非那意思。”
吉本只是点点头,也不再说话。卫尚却在心里活动开了。
河东卫府。卫家家主卫恒听了卫尚的汇报后,沉思良久。
“取消婚约吧!”卫恒叹了一口气,对卫尚说道,“仲道是我卫家下一代光耀门楣的希望之星,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们都要全力保住他。现在既然蔡家昭姬不能履行婚约,我们就只能马上取消婚约,另行为仲道婚配。”他想了想,“这样,你马上安排人另行挑选合适人家的女儿,春节期间择黄道吉日举行婚礼。至于蔡家那边,你尽快赶去洛阳,春节前一定要把取消婚约的事办妥当。”他轻轻摇了摇头说,“伯喈兄人品厚重,只要我们将实情说明,他不会怎么为难你的。这件事是我卫家做的不厚道啊,以后我自当亲自向伯喈兄赔礼道歉。”
卫尚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