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枪炮声声的龙岩里，这时突然沉寂下来，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平静中，只有雨点下落敲击各种物体的声音隐隐可辨。雾气更加的浓重了，湿热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火药味飘荡着上空，让置身于其中的人们感到窒息。
杜小亮坐在厂房阁楼的窗户旁，他一边仔细的擦拭着幽蓝的枪声一边不时把目光投向外边。四周的墙壁潮湿阴凉，一些不知名的小虫会爬过，其中的一些无意中爬到他的身上，他都浑然不觉。雨雾中的景象混浊不清，时隐时现，给这座小城披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诺大的厂房里也是毫无生气，战士们彼此挤在一起或是睡觉或是发呆，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安静，却又都心神不宁，不论谁无意间发出的一些轻微响动，都会引起所有人几乎过激的反应，那沉默的气氛中透露出一种紧张，像是绷紧了的绳索，几乎就要断开了。
杜小亮只露出半张脸在床前，用一只眼睛观察着外边的动静，似乎一切都没有异样，下边的几条战壕里空空如也，驻守在那里的人都躲到掩体里避雨去了，偶尔会有人压低身子匆匆而过。远处，依然是死水一潭，那些房屋都已经被炸出废墟，显得毫无生气。
杜小亮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个狙击手会不会就在这附近，他会不会和他的同僚一样享受这难道的安逸，多年的战火让所有人都学会一条法则：只要头顶有片屋檐，谁都不愿意走出来去面对敌人的炮火。
过了很久，杜小亮一直欠着的身子有些酸软了，他松了一口气，身子瘫软在墙角，他感觉有些饿了，两只手在身上四处摸着，想找出一些吃的解解闷，最终他什么也没找到，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此时他很像吃上一顿热乎的饭菜，可是这点小小的要求对他和这里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奢侈的事情。于是，他又闭上眼想睡上一会儿，可是繁乱的画面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飘过，他曾经遇见的人，碰到的事儿，几年前战死的或是昨天战死的战友的脸也闯进了他的脑海，让他的思绪胶着在一起，他努力地想睡着，眼睛虽然闭着，可是感觉眼皮疼得厉害，他还是睁开了，继续看着他刚才已经看厌倦的景物。
又是一声枪响，惊动了所有的人，杜小亮听得很清楚，那是一声“春田”步枪发出来的，他忐忑不安地跑下阁楼，在楼梯上他就看到几个人扯着一具尸体闯进了厂房，卫生员刚刚扑过去，便猛地收住了身形，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怎么回事？”罗大鹏快步走到尸体前。
“2连的丁小鲁。”水子凑过去认出了死尸。
一个战士抽泣着诉说刚才的经过：“他说他出去撒泡尿，刚转到掩体后边，枪就响了。。。。。”
“早他妈跟你们说过，拉屎撒尿到厂房后边去。”罗大鹏气急败坏地打断了那个哭泣的战士：“怎么就这么懒！懒得命都不要了！活该！没人心疼你们！”
杜小亮从墙壁的窟窿钻出了厂房，顺着交通壕来到了前沿，掩体后的那滩血迹依然清晰，他俯身钻进附近的一个机枪暗堡，将枪口隐没于射击孔后，用瞄准镜自己地观察着每一处他认为可能有人藏身地方。
就在茫茫的雨雾后边，一个窗台上露出了半个钢盔，杜小亮的已经死死地锁得了这个目标，正当他准备射击时，突然心中的一阵慌乱让他已经按在扳机上的手指又松开了，他猛然间想到，这是不是个陷阱，那个狙击手此时会不会躲在另外一个地方，镜片中的十字线正在扫视前沿，就看那个地方伸出子弹打中那个钢盔，而后他好即可锁得目标，开枪射击。
杜小亮放下了枪，盯着射击孔愣了一会儿，他转头机枪手说：“告诉前边的弟兄，千万别出掩体，对面有狙击手盯着咱们这里呢。”
为了不让这个家伙发现自己，杜小亮是趴着出了暗堡，在战壕的一侧，他翻身出了阵地钻进了废墟之中，他每走一步都非常的小心，生怕脚下发出任何的声响，四周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让人汗毛倒竖。他向那座楼慢慢地迂回，他希望这个人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好让他狂跳的心脏能够安稳下来。鬼最吓人的地方是他还没有出现的时候。
那个窗口越来越近了，杜小亮屏住呼吸，四周的一切都是安静的，他的第六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经过几秒钟的思想斗争后，杜小亮从矮墙后现身，平端着步枪挪到了那间屋子门口。
里边早已人去屋空，地上有几个纷乱的鞋印，那个钢盔被一根木棍支在窗台上，杜小亮很是庆幸自己最后一刹那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刚才他开了枪，那么很可能现在自己的尸体已经被抬到城北的教堂去了。
那个美式钢盔还是挺新的，杜小亮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便扣在了自己脑袋上。钢盔是个好东西，虽说不能当子弹，但是同样是被横飞的弹片击中，钢盔能保你一命，普通的军帽只能是包裹着四溅的脑浆了。
杜小亮在窗台下坐了一会儿，他现在想得问题是，这个家伙去了那里。他深知这个人的高明，几次擦肩而过，他始终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可是他留下的成果确实显而易见的。此时杜小亮有些懊恼自己掌握的狙击知识少之又少，他不知道下一步他该如何是好，那个人一直躲在暗处，随时可以给以致命一击，可同为狙击手的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制止他的下一次杀戮。出于某种不甘的情绪，他决定去美军那边碰碰运气，总不能白出来一趟，多少得有些收获。想到这里，他打气精神出了这间房子朝南边摸了过去。
美军已经在龙岩里最南边的一片地带站稳了脚跟，杜小亮到达时，这里已经修好了防御阵地，几辆坦克被停放在街角和附近的机枪掩体配置出一个个密不透风的火力点，高矮不一楼房里也竟是人影晃动，谈话声在凝固的空气中飘荡。
杜小亮小心翼翼地爬上一座二层小楼，他钻进其中一间有着三个窗户的房间，这三扇窗户一扇开着，两扇合着。他蹑手蹑脚地爬到窗户跟前，前身抬手，轻轻地缓慢地把那两扇合着的窗户打开，待这一切景物的变化没有引起对面美军的注意后，他才起身把屋子一角的桌子挪到了正中间，他趴在桌子上，两支手肘架在上边，并端着狙击步枪扫视着外边的一切。他在等待目标的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杜小亮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十字线缓慢地四处移动，美国兵的行动很是谨慎，不是待在掩体后边不露头，就是穿过街道时极其迅速，不给他十足的开枪契机。杜小亮不住地做着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汗水已经灌满了他的脖子，滴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突然间，杜小亮听到身后有了一丝响动，他把眼睛从瞄准镜前移开，转头侧耳聆听那个动静。好像是有人走进了这座小楼。这里离美军阵地不到300米，离自己的阵地更远，绝对不会是自己的战友。他以最慢的速度起身，靠在门口盯着楼梯的地方，一楼还有动静传来，像是一个人正在四处走动，动作很轻很平缓，说明这个人此时的心态很是镇定。可是，杜小亮却没这么镇定，他的心像敲大鼓一样剧烈地跳动，他把枪对准楼梯，随时准备射击。
木制的楼梯“咯噔”响了一声，杜小亮的心跳陡然间提高了几乎一倍，身体颤抖的几乎已经脱不住枪身了，他不得不把托枪身的左手的位置向枪托移动，这样收紧的臂弯能够更好地保持枪身的平稳。空气快要凝固了，一滴汗水掉进了杜小亮的眼睛里，他不敢用手擦，只是极快地眨动眼睛，让这滴汗水尽快离开眼睛。
楼梯又响了第二声，杜小亮几乎有了扔手榴弹的冲动，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枪口仍旧死死地锁定楼梯口的地方。
“上来我就一枪打死你！”杜小亮这样想。
可结果是，那个人在登上第二节台阶时就停在了那里不再移动，此时杜小亮已经十分确信，自己已经被他发现了，至于怎么发现的他不知道，但是那个人现在肯定在琢磨如何对付楼上的自己。另外他也相信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美国兵，因为那些个家伙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二话不说就扔手榴弹，要么就是大喊大叫地寻求战友的帮忙，可是这个人不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里，他似乎是想自己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这是一种修养，杜小亮曾经听王远山说过，这是一名优秀狙击手的个人修养。
杜小亮快撑不住了，这狭小空间带来的压抑，让他几乎崩溃了，他已经坚持不住了。他腾出一只手从后屁股的挎包里摸出一颗美制手雷，他用嘴咬出保险针，当弹簧压迫那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这个人向后退去的标志。杜小亮扔出了那颗手雷，在它掉到一楼爆炸的同时，杜小亮冲进对面的屋子，从窗户上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身体狠狠地摔在泥地上，他顾不上疼痛，从地上爬起来在废墟中穿越着，做着之子型的跑动轨迹没命似地向北跑去。
身后果然响起了枪声，还是那个熟悉的“春田”步枪的发出声响。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杜小亮推到在地，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一样，他顺势滚到了一处角落里，手在头上乱摸一起，等到他确定上边没有洞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远处那个被子弹打掉的钢盔躺在泥水里，上边清楚地有一道子弹擦过的痕迹。
杜小亮惊魂未定时，美军的迫击炮弹紧随而至。已经顾不上一切的他起身继续往后跑，在烟雾的笼罩下，他成功地脱离了危险，尽管炮弹也会伤害到他，但是在那短短的几秒时间里，杜小亮权衡了一下利弊，炮弹伤害自己的几率不是100％，如果不趁这个节骨眼，冒着被炸伤的危险继续往后跑，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肯定是一枪毙命，老天爷已经仁慈地让他躲过了一劫，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