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兵出现了，他在一阵乱枪的掩护下冲到了那个角落，把那个伤兵拉进了隐蔽处，他跪在地上开始进行治疗，但是杜小亮的第二颗子弹已经飞到。钢盔上那个醒目的白底红十字的交叉处被穿了过洞，那个医护兵一身没吭地倒下了。
汗水打湿了杜小亮的脸颊和脖子，弄得他感到痒痒得，他把眼睛从瞄准镜前移开，歪着脑袋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水，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声音震得生疼，眼前的玻璃的碎片从瞄准镜的两端爆出，当耳朵感到一阵剧痛之后，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弹坑。
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留了下来，杜小亮整个人都僵直了，刚才积攒的那一点自信心瞬间就被这颗子弹击得粉碎，他知道自己再一次输给了对方。
回到厂房了，杜小亮靠在墙壁上发呆，嘴里呐呐自语：“就差一点，我的脑袋就被他打爆了，已经是第二次了，不知道第三次还有没有这么好运气。”
坐在一旁的王远山一听这话笑出了声，他用螺丝刀把被子弹击穿的瞄准镜写下，然后把另一只缴获的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按在上边，等一切调试完成后，王远山才对杜小亮说：“你得路还很长，别指望着你能一下子就能成个优秀的狙击手。我叫你的那些只是些皮毛，毕竟我也不是个狙击手，太深的道理我也讲不出来了。”
杜小亮摇摇头，看着手中的馒头说道：“这我已经很谢谢你了，教了我这么多。”
王远山把重新装配好的狙击步枪扔给杜小亮：“一会去外边校一下准头，幸亏之前你又搞了一支，要不瞄准镜都没得换了。”
杜小亮接过枪，枪口冲着窗外平端着，眼睛隔着瞄准镜看着外边的天空：“你的这些狙击手的东西都是跟谁学的？”
王远山点上一支烟慢吞吞地抽了起来，他回忆着过去对杜小亮说：“我原来的连有个狙击手，叫江向东，我们都叫他老东子，抗战前从德国的狙击学校毕业的，是个不折不扣的专业狙击手。整个抗战八年他就打了237发子弹，却干掉了235个小鬼子，其中联队长级别的军官就要有7个。绝对的天才，没有人不佩服他的。我也是我少有的几个佩服的人之一。”
“他现在在哪？”
王远山哑然一笑：“抗战胜利前，一天晚上他执行任务回来，快到营区的时候被一个站岗的新兵误当成日本鬼子，一枪打死了。”
“太可惜了。”杜小亮也是心中有些难过。
“你知道吗？”王远山转头看看着杜小亮：“这把枪就是他生前用过的，他死后这把枪我一直留着。等到我从战俘营出来，来到咱们团。我发现这枪也在，我就从军需那里把他要了我回来，最后就给了你。也许是江向东的在天之灵一直保佑你吧。”
杜小亮一边听着王远山的诉说一边体会着这支枪曾经的光荣事迹，他觉得有些自卑：“我配不上这支枪，瞄准镜都让我弄坏了。”
“别说这个，你配。只不过你还要好好学习，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狙击学校，你一定要去那里上学，早晚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的。我相信这一点，要不然我也不会把这枪给你了。”
细密的雨线继续冲刷着这座小城，雨雾的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阵地都被那巨大的噪音惊动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着。
王远山靠在机床上一言不发，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那时大批坦克移动时所发出的声响。他心里明白，美军的增援到了，这也意味着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这比他预计的来得要早得多，因为他一直认为这么大的雨，美军的行动不会这么迅速。在缅甸时他可是经历过美军因为大雨而至驻印军于不顾，坚决不出动而导致日军顺利突围的事情。可如今，美军能在这样的天气下推进迅速，可见他们对于这次战役的重视程度。也就是说，龙岩里这块弹丸之地，美军决不会在这里过多的浪费时间，他们需要的是迅速通过这里，从而能在汉江南岸堵截到志愿军的大部队。
王远山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这让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连续抽了几根烟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他感到有些心酸，一个曼妙的身影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欲罢不能，多少个夜晚，他都梦见了这个身影，甚至偷偷地在被窝里留下了眼泪。这么多年他始终抱有幻想，希望能够再见上她一面，那怕她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只要能见到他就心满意足了。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变更，他根本没奢望两个人能够终成眷属。似乎幸福的生活不属于自己，这么多年的生离死别，万般磨难都是自己的选择的。他也知道自从自己背着父母报名参加那一刻起，他就告别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为了自己的理想而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
现在王远山的要求很简单，只想见她一面，可是他自己已经给自己否决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想到这里，王远山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笑得身旁的罗大鹏有些莫名其妙。
水子从外边跑了会来，一进车间，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起来，王远山立刻关闭自己的思路，把烟头扔到地上问：“怎么样。”
水子把帽子摘下来捏在手里不停地扇着：“大约又一个团的美军已经进城了，另外还有十几辆坦克和装甲车。”
王远山蹲下掏出笔记本，翻到画有城南布防图的那页：“给我指指，他们的坦克都在什么位置。”
“这里，这里，大部分头停在一进城那个十字路口了。”水子在地图上边指边回答。
王远山摸着下巴想了想，他抬起头看着罗大鹏：“他们还是要从这条主街突进，我们还得派爆破组，在敌人坦克攻进主阵地之前，能干掉多少辆就干掉多少辆，好给后边减少压力。”
“那条街上，还有没爆炸的反坦克地雷吗？”罗大鹏也蹲在了王远山的身边。
“有一些没爆的。”王远山点点头：“赶紧组织人，把所有巴祖卡都集中起来，让爆破组在主阵地前两侧的建筑里布防，打掉坦克就是胜利，步兵不用管。通知仓库和银行，也要组织爆破组进入阵地前的区域布防。另外命令所有厂区室外战壕阵地，只留观察哨，其余全部撤进附近的厂房车间隐蔽，敌人步兵冲上来再出去。”
一营通信兵拿着电话冲正在看着笔记本发呆的王远山喊：“银行那边电话，马如龙说他们连只有一门巴祖卡，问能不能拨给他们几门。”
王远山头也没抬地回答：“告诉他们，只能给他们一门，让他们派人来取。”
稍后，王远山又对罗大鹏说：“派人把团部的美制炸药都搬来，那些东西还能有用。”
罗大鹏点点头：“我这就派人去。”
高大城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早已心如止水，甚至感到这一切有些来得晚了，因为这几天的漫长等待，内心的压力已经折磨得他疲惫不堪，他真希望尽早的结束这一切，好让自己彻底的解脱。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团长再具体做些什么了，他手下的官兵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现在唯一需要高大城做得就是直挺挺地站在全团官兵身后，以自己坚强的身躯和镇定的面容告诉所有人我高大城没有退缩，没有胆怯，我会跟你们在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可实际情况是，这件事是最难做到的，高大城一直在硬撑着，撑得自己浑身酸痛，眼皮发沉，手脚发凉。但是高大城别无选择，必须咬着牙坚持住，他不能让收下的战士看到一丝一毫的彷徨与不安，要是那样，那就连最后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就为了这渺茫的一丝亮光，高大城仍然看上去像座铁塔一样，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感到了一种无比的安全感。
“吃点东西吧。”老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高大城的身边，手里端着一碗热乎乎地面茶。
高大城一点都不饿，心里的火烧的正旺，肚子里像是堵上了什么东西一样的难受，看着面茶他摇了摇头。
“多少吃一口，我都给你弄好了，别杂沓粮食。”老谢还是把碗塞进了高大城的手里。
高大城搅拌着稠糊糊的面茶，他突然发现老谢的身上背了一把卡宾枪，他不禁笑道：“你也准备好了？”
老谢也是呲牙一笑把枪顺到胸前，上下抚摸着冷冰冰的枪身：“27年我参加革命，在部队待了二十多年了，一直是伙夫，一枪都没放过，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真的？”高大城有些不相信老谢的话。
“那可不？”老谢诚实地眨眨眼：“龙岩里这一仗，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总得拉几个垫背的不是？”
高大城一边乐着一边小口抿着面茶：“你个老东西，你到想得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