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不开？”老谢点上烟重重地吸着，看着教堂里忙碌的战士们：“我比他们都多活了这么多，早就够本了。我家里的也病死了，儿子娶了媳妇了，也给我生了孙子，解放了，家里也分到了地，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辈子没白活，我原以为打完仗，我能平平安安地最后活上几年，然后就找我家里的去了。可没想到临了我还能壮烈一把，有个当烈士的机会。也算这二十多年的兵没白当。”
高大城笑得都端不住手里的碗了，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拖住碗底，红着脸看着一副坦然表情的老谢：“你想送死，你现在就去前边吧，美国人马上就要进攻了。”
老谢长叹一口气：“可能是我岁数大了，生死这事看得淡了。你们不行，你们还年轻，这些个后生，有多少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确实挺可惜的。”
“那又能怎么办呢？我们谁也没有退路了。”
“你要想不让人戳你的脊梁骨，你就只能顶在这里，如果想通了，就学学老康，也行。别怪老天对你不公平，路都是你自己选的。”
高大城一边喝着面茶，一边品味着老谢的话，最后他问道：“您说，我这条路选得对吗？”
老谢又接上一根烟，抽了几口：“我知道你心里怕的要命，但是你还是坚持下来了，为啥？因为你不想走老康那条路，你是个要强的孩子，再往大了说，你是个真正的军人，真正的军人都没什么好下场，这仗你躲过去了，可是你也躲不过下一仗。这就是你的命。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你要想跑，现在还来得及，你想吗？”
高大城沉默地把一碗面茶喝了个精光，他长出了一口气慢慢地摇摇头：“我决不当逃兵。”
“那就成了。”老谢站起身把空碗拿走，转身离开时撂下一句话：“我这把老骨头就陪着你了。”
一颗炮弹落到了厂区里，那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整个大地都被撼动了，冲天的烟雾和被卷起的泥土飞上半空，而后铺天盖地地砸落了下来。那是美制155毫米榴弹炮的杰作，王远山此时已经心知肚明，面对的美军已经全部部署到位，龙岩里已经进入了他们重炮的射程范围之内，这就代表着再也没有安全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会变成一片焦土。而守在这里的自己，将会结局如何？他已经不敢想了，事实上也没时间想了，紧接着更多的炮弹落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爆炸的漩涡中剧烈地突变，滚滚的热浪席卷整个阵地，燃烧着一切。身在其中的人们，对此无能为力，只能蜷缩身体躲在角落里，忍受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侵袭。
王远山闭着眼睛坐在墙角，头顶的尘土不间断地往下掉落，把他整个人都弄得灰头土脸的。他看了一下手表，炮击已经持续十分钟了，按他心中估算的射击密度，这次炮击大约美军要动用三个重炮团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也就意味着自己防守的正面将要迎接美军三个步兵师的进攻，而自己一方仅仅是个残破不全的步兵团。这场仗从此时此刻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王远山能想象到它将是什么模样。这让他的心彻底地凉透了。
“卫生员！卫生员！”突然刺耳的叫声响起，不断有伤员被拽进了车间里，大部分都被炸得四分五裂，手脚不全，没有人能够拯救的了这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慢慢死去。而其他还算幸运的人能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尽可能地躲起来，心中乞求炮弹不要落在自己的身边。
突然车间的楼顶被一颗炮弹贯穿了一个大洞，无数的砖瓦碎片和尘土倾泻而下，整个室内像是燃起了烟雾弹一样的景象。罗大鹏不知在那个地方声嘶力竭地喊着：“有没有受伤的？有没有受伤的？”
“有人从二楼摔下来啦！”杜小亮大声回答，身体却在瑟瑟发抖，他的眼前就躺着一个，在砖瓦中的一具被爆炸冲击波炸得稀烂的躯体，他落地时，地上的一根半截的钢筋贯穿了他的前胸，血腥的景象令人汗毛倒竖。
银行大楼里，小柳子一直躲在老宋的怀里，捂着耳朵，吓得缩成了一团。坐在他对面的郑大宝倒显得不是特别的害怕，他手里一直没停地把剪成一截一截的******插进美制Ｂ型炸药里，插好******后，在从面前的的桶里用手舀出一些粘乎乎的机械用的润滑脂涂抹在炸药上，他在按照以前学过的方法制作黏性炸弹，专门用来对付坦克的。
不知不觉中，郑大宝已经做了十几个黏性炸弹，外边的炮击依然猛烈，落点最近的一颗就在窗下爆炸，灌进来泥土把屋子里的人都弄的浑身脏兮兮的。他抖了抖身上的泥块，嘴里唠叨着：“这大楼真他娘的结实，这么炸都没塌。”
身旁的赵成柱把手伸进衣领子里往外淘脏东西，一听这话他哼了一声：“你说点好的成不成。”
郑大宝忽然想起什么，胳膊一捅赵成柱：“一会儿出去，咱俩一组，谁去粘这玩意儿？”
赵成柱看着眼前的一堆黏性炸弹，想了想回答：“我去吧，你枪法比我好。”
外边的炮击渐渐弱了下去，不再向刚才那样不给人以任何的喘息之机，郑大宝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来在赵成柱眼前一晃：“公平点儿，让老天爷做主，正面反面。”
“正面。”
郑大宝把银元抛起，那枚银元掉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悦耳的声响，郑大宝用手扇着硝烟，瞪着眼睛看着：“反面，我去，你掩护。”
“你信我吗？”
郑大宝笑了：“你也是那片林子里走出来的人，凭这个我就信你。”
炮击嘎然而止，房间外传来了郑华的呼叫：“爆破组，准备出击。”
“开工啦。”郑大宝站了起来，把炸点装进一个背包里斜挎在身上随着其他人钻出了大楼。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大楼前已经被炸得向月球表面一样满是大坑，爆破组的队员顶着蒙蒙细雨消失在了那片废墟瓦砾之中。坦克发动机的噪音又远至进地传来，枪声也开始在四处响起，郑大宝和赵成柱先是躲在一间被炸塌了一半的房屋里观察动静。这一带的街道都比较狭窄，美军坦克庞大的身躯钻进这些小巷之后像是发狂的公牛一样沿途推到一切阻挡他道路的建筑，硬生生地为后边的步兵开出一条道路来。
郑大宝看得很清楚，不远处那片腾起的烟尘表明了坦克的位置，他和赵成柱挨着身子离开那间屋子，从左侧开始向那边迂回。到处的残垣断壁为他们提供了很好的掩护。两个人坐在一处断墙后，听着那巨大的声响渐渐抵近，赵成柱把“汤姆逊”的弹夹歇下在脑袋上敲了几下重新装回，他对郑大宝说：“你去对面。”
“好，掩护我。”郑大宝起身准备跃出断墙。
赵成柱半个身子俯在断墙上用枪瞄准着街面，坦克离他们两个还有一段距离，后边的步兵全都被废气笼罩，看到这个机会，赵成柱一挥手：“走。”
郑大宝一猫腰翻出了断墙钻进了对面临街的房屋里待命。赵成柱又向前移动了十几米，他看清步兵的情况，回头向郑大宝做着手势：“向前20米埋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