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影宅端的不凡。一进门过了影壁,曲曲折折穿出朱漆彩绘回廊,便见一个花木扶苏的小花园。花园的东南隅,两株巨槐翠盖亭亭,正遮荫了一个八角琉璃瓦亭阁。亭阁的尖顶是一个金光闪烁的圆球。今天的午宴,就设在这座亭阁里。亭阁正中有一张桃花木细雕小方桌,桌上放一个茶盘,茶盘里两只茶盅,一柄茶壶端放在桌上,壶嘴正搁在一个扁平的梅花形锃亮的黄铜盘上。茶壶边搁着一段红绫,围着小方桌放了三柄靠椅。右首两扇琐窗之间则是一个瘦竹书架,书架上放着几卷书秩和几件小古玩,煞是清雅幽静。
温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看到腓和安欣穿过回廊从花园走过来,连忙迎上前来。他冲他们歉然一笑:“被琐事缠身耽搁了,有失远迎了。”
腓淡淡一笑:“您所说的琐事,是不是指昨夜狮石的事呢?”
“腓!”安欣低唤了一声。怎么能这么说呢?太失礼了啊!她看看温浩,温浩似乎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
温浩轻轻一笑:“想不到昨夜的事,您已经都知道了!昨夜有贼入室行窃,倒也没怎么样,只是今天警察盘查了许久,反而耽误了许多事情。”温浩请腓和安欣入座,亲手斟了两杯清茶送上。
安欣接过,轻啜了一口放下。她环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块狮石。她忍不住问:“那块狮石呢?”
温浩笑了:“狮石放在前堂,昨夜失窃的事,前堂弄得有些零乱,故引二位来此。想不到,我这上饶白眉也抵不过那块顽石的魅力。”
“顽石吗?那可太埋没它的价值了…”腓很享受的品了一口绿茶,露出满意的笑容:“况且,它还有个不错的传说。”腓玩味的看了他一眼。
“噢!你说这个啊!”温浩淡淡一笑,不温不火的说:“也只是传说,不是吗?因为确实很传神,所以才有了那种传闻吧!我倒是不在意这些!”
安欣抬头看了看,穿过这个亭阁往东就应该是前堂了。既然昨天出了入室行窃的事情,为什么狮石还放在那里呢?
“这位小姐似乎很急于见到那块狮石,既然如此,我这就带你们去好了。”温浩用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盯着安欣。安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只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温浩站起来,在前面带路,安欣他们跟在后面。前堂的布置也是很是雅致,那块狮石,就放在屏风的前面,只不过,背对着外面。安欣一眼就看到,狮石下面的花梨桌案上,有一道深深的爪痕!这块狮石…安欣绕到它前面,看到一道目光向她投了过来,她猛地一颤,那是…
她恍惚了。
一个浓云密布、暴雨将至的黄昏,东部半天渐渐显现出两道弯弯彩虹,高天双虹之下,时明时暗的神殿遥遥地交替显现着焦黄灰暗色调。夕照余晖穿越云层直射神殿之巅,灰世界点缀着明灿灿的一抹。这样壮美的景色,只是衬托着苍穹下的她更加的渺小,寂寞。
她站在神殿的外面,极目远眺。她在等待什么?在期待什么?她不知道,只是茫然。她忍不住朝前面迈开步子,她想去下面的街市看一看。她还从未去过,只是在尖塔上远远的俯瞰过。热闹的街市,熙来攘往的人群,唤起了她已经快被遗忘了的普通人的感情。曾几何时,她还只是一个在村子里乱跑,唱着歌谣的小姑娘。只是,那太遥远了,遥远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
骤然间一道闪电破裂长空,低沉的雷鸣滚滚而来。要有暴雨了吗?可是,她还不想回去。她宁愿在暴雨里被淋个透湿,她宁肯相信,那是神的洗礼。猛然间,在神殿巨大的黑色剪影之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格外的圣洁,凛凛不可侵犯。那是…
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威严高傲的眼睛。它扑卧在地上,即使伤痕累累,也放不下那一身的高傲。白色的狮子?她迎着它走了过去,尽管它一再发出警告的吼声,她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你不是也和我一样,觉得寂寞吗?她在它的伤口下,看到了寂寞的痕迹,就如同一只离群的孤雁,除了高傲,剩下的,就只有空洞洞的寂寞。白狮终于放弃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读懂了它,还是它看透了她。她在白狮前蹲下,疼惜的看着它的伤口。她望着那双孤傲的眼睛,等等,你是…
“安欣…”一股暖流从背后传来,她恍惚的看了一眼,她正靠在腓的怀里,对着他关切的目光。狮石还静静的卧在那里,冰冷的,一动不动。
“你还好吗?”腓关切的问。
“嗯!”她应了一声。只是,她的意识还有些模糊,纷纷扰扰,弄不清楚。
“我们先回去吧!”腓轻轻的说。
“噢!”她答应着。回去?去哪儿?这是在哪里?
她就这么恍恍惚惚的被腓带回了家。躺在床上,她觉得浑身被烧得火热。腓坐在床边,轻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太大意了,我不该带你去的!”他轻轻的用手合上她的眼睛:“睡吧!睡一会儿就好了!”腓的手,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力量,让她忽然觉得镇静了下来。她在平静里,进入了梦乡。
迷蒙中,她闻到一股香气,熟悉的藏香,均匀平静的环绕在她的周围。她静静的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忽然之间,香气被搅动起来。有人来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来人静静的走过来,在她面前坐下。她什么都没说,她静静的等待着来者开口。
“我想要占卜!”来人说。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然而却充满了疲倦。
占卜吗?又是来占卜的!这一次,是想来占什么的呢?求财?求权?她静静的告诉他:“天命有定,强求无用。你还是回吧!”
“可是,是神明指点我来的!只有你能打这个卦!”年轻人急切的说。
神明?她缓缓的睁开眼睛。从来人那玄黑的袍子,她可以看出来人是一个卦师,而且身份不低。卦师也来求她占卜吗?有意思。她注视着那张年轻的脸,微微发黄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睛,告诉她,他似乎被什么事折磨着,苦不堪言。“占卜什么?”她静静的问。
“疾病!灾祸!”年轻人焦急的说。
她淡淡的看着他:“那么,就请索马杰姆女神保佑,用‘雪’的方法占卜一下吧!”
她请来索马杰姆女神的画像,从容的准备好贡品,点燃芸香。她在女神的画像前默默的祝祷了一会儿,便取出了占卜所用的三枚骰子。她掷出骰子,骰子在地面上飞快的翻滚。年轻人紧张的盯着转动的骰子。“哗啦啦”一声,骰子停止了转动。三枚骰子的点数,全都停在六点。点数六为凶,两两累计,则为十二,大凶,卜卦的结果,可想而知了。她淡淡的看着年轻人,他的一张脸变得更加的蜡黄,身为卦师的他,相信看得懂这个结果。
“大妖作孽,所求不许!”
年轻人的额角沁出了汗水。他似乎对这个结果有点难以置信。他呆呆的望着骰子许久,忽然抬起头来,痛苦的望着她:“求求巫女,再给占卜一卦!”
“神示已下,再多占卜,只能招来更多的灾祸!”
“求求巫女了!”年轻人匍匐在地。
她轻叹一声。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犯下了什么过错,触怒神灵,给他这样的惩罚?抑或招惹了魔鬼,招致灾祸。“那就在准备一次鼓占查问病因吧!”
她取出了占卜所用的半鼓。她先在鼓面上画出两个同心圆,然后用四条交叉线将两圆分割成十六个格,并用黑灰把鼓面的一半涂黑。羚羊皮的鼓面,成了一半是白,一半是黑。她将那些可能是引起病因的邪魔精怪的名字,都写在鼓面的格子里,每格只写一个名字。
然后,她把鼓放在矮桌子上,自己则坐在旁边。年轻人将一个装满青稞的小罐以及一杯奶递给她。她接过来,开始用手指蘸上奶,滴在每一个格子里。当所有的格子都滴上奶滴之后,她点燃香,默默地集中精力,将法力施在小罐里的青稞上。
她从罐子里一粒一粒的取出青稞,碰一下自己的额头,再放到格子上。当这一步做好后,她便把代表病人的那粒青稞放在鼓面黑白交界的地方,把代表看护人的青稞排列在白方一边。
一切准备就绪了,她就要开始占卜了。她点燃了一炷香,拿起另一面鼓,开始在低沉缓慢的鼓点声中,呼唤着病人的名字。她祈求光明之神辛绕米沃和他的妻子赞丹洛仲马来护佑自己作法。她用清澈的声音,叙述着贡杰赞普的生平。鼓声继续,她诚心的祈求护法神达拉梅尼、十三位斯巴神以及天神阿尼贡拉杰姆降临庇护。
鼓声急促起来,她开始询问诸神,病人的体内是否用恶魔作祟。鼓声咚咚,震撼着心灵。忽然之间,代表着病人的那颗青稞跳动起来。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枚青稞,手中的鼓敲得更响。青稞在黑白交界的分界线上猛烈的颤动,鼓声越响,青稞粒颤动的就越厉害。突然,青稞粒从鼓面上蹦了起来,朝着黑色的一半跃了过去。它跳动的那么厉害,一直到达了黑色的中心,才停止了跳动。
鼓声嘎然而止。占卜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代表病人的青稞粒移向了黑方,病人的寿数已尽,剩下的,已经没有占卜的必要了。
她虚弱的抬起头,占卜消耗了她许多精力。“病人寿数已尽,你请回吧!”她望着年轻人,年轻人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虚弱。他呆滞的看着鼓面,那粒青稞一动不动的躺在黑色的中央。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看着失神落魄的年轻人,除了对他抱以更多的同情,别无他法。她静静的闭上眼睛:“你去吧!我累了!”
“巫女!求求你!去我的住处看一看!我们卜了很多卦,都找不出答案。我们去神庙祈求帮助,才得知巫女您的法力。求求巫女,去我家的住处看一看。家里的很多人都病倒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年轻人泣不成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的睁开眼睛。这个年轻人…
安欣睁开眼睛,阳光照进来,刺的眼睛睁不开。好长的一个梦!一觉醒来,仿佛沉睡了千年一样。腓还在她的床边,守着她。他用静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腓!”她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我做了一个梦,好奇怪的梦!”
“是吗?”腓用手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梦到什么了?”
“我梦见一个年轻人,我在梦里给他占卜…”她在脑海里回忆刚刚梦里的片断。好奇怪,怎么刚刚醒来,梦就已经开始模糊。
“占卜?”腓轻轻的笑了。
“嗯!是占卜!”她也笑了笑:“我还从不知道,我自己还会占卜呢!就像巫女那样…”
腓的目光有些失神。
“腓?”安欣看着腓。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怕看到腓失神的样子。因为那时候的腓,好像一下子离她很远,很远,遥不可及。
“没什么!”腓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
她也冲腓一笑。还是腓笑的样子好看。他的微笑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安心。她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她疑惑的皱起眉来。
“怎么了?”腓看着她凝紧的蛾眉。
“腓,我刚刚梦到的那个年轻人…”安欣迟疑的说。梦里那张清晰的脸,醒来之后变得模糊了许多。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那张脸有点熟悉,他和现实里的一个人重合起来:“腓,我觉得那个人,好像有点像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