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吵架，夫妻间要是琐事多了，就不是个简单的鸡毛蒜皮。有一天深夜，他们又干开仗了，女儿来电要我去解决一下。夜里的气温骤降至零下10多度，这时候即使想打的也无的可打，咋去？我问女儿解决什么？女儿饮泣着说：“他（她）要离婚。”
离婚，在世俗的观念里不是件小事。然而那时我心烦，就轻易地回应了一句：“离婚找民政局，离婚不要我来批准，再说天也晚了。”第二天，他们果真也就离了。要分清他们之间的是非曲直真的是没法。他们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她母亲反对过，最好的反对法就是藏好户口本不让她偷着去登记。女儿闹得你头大，不得安生。我说女儿长大了，管住户口管不住心，她实在想结就让她结去吧。我的放行态度、开放政策曾让女儿、女婿感动不已。
他们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很快就有了孩子。倏地，女婿咋的就被公安局抓走了，这是3年前发生的事。我注意到在他服刑期间，女儿不时带着食品去慰问探监。有时还陪伴女婿在狱中过夜，两人好得依然是蜜样的甜。女儿到处筹资安抚疏通狱里狱外的各路神仙，由于她路铺得好也由于他在狱中表现积极，结果判了三年刑他只坐了两年半便提前释放了。
这以后，女婿策划着开一家餐馆，自己当了老板，且有点雄心勃勃，说是要帮助政府解决几个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店面是租来的，房东骗他说这个地点好得不得了，你就等着发大财当百万富翁吧。女婿讲诚信，当即签约三年，并预付三年租金，还自己花几万元装修了上下楼层店面，添置桌椅板凳卡拉OK 啥的，把我们家的一个旧彩电也抱了去。
那地点是两条大马路交界的东南角，开店以后才知那是表面的虚假繁华。交通要道犹若湍急的河流，留不住鱼儿的激流同样也留不住行人的脚步，行人到他那里没有食欲，平日很少有顾客光顾。需要他自己到处活动，像个店小二那样点头哈腰，点火递烟，说好话动员，偶尔才能求来一桌两桌食客。为留住回头客，他的收费标准极为低廉，可请来的大师傅、服务小姐却是“高价”、一二流的，这样，这个店一开始便进入倒车道，如履薄冰，步履维艰。就光是为请来的师傅们发工资，自己的纯收入就几近于零。想尽了办法，诸如免费拉送食客，搞特色菜肴，扩大花色品种等等，也还是严重的入不敷出。就这样他很勉强地坚持了两年，最终还是赔得一塌糊涂，都快把人逼成神经病了，他才向房东告饶，说尽好话才好不容易把店面亏本地转让出去，由房东出面盘给另一位做发财梦的老实人。
女儿是某商场的经理，她主动负责着儿子的学习和起居，无暇顾及女婿的餐馆生意。每次回家我总要问女婿的事，她总是摇头，只说一个字：“傻！”
怎么傻？！如今的年轻人说话比孔夫子简约，她从不细说，我们也就始终被蒙在鼓里。我们老人能照顾女婿的无非就是逢年过节或家人生日汇集到女婿餐馆去包两桌，让会计按规定结账买单，千万不能让餐馆吃亏，只能多算不能少算，或在关键时刻给点赞助。女婿拒收我们也照给不误。他这个老板当得太艰难，太窝囊了。不这样又咋办呢。
他们闹腾得地覆天翻无法收拾了，这是一年前的事。说女婿要卖房子了！卖了房子人住大街上吗？我让他们搞糊涂了。女婿说房子可卖14万，两人对半分，儿子由女儿抚养到18岁，生活费由他支付。事情闹到这样一步，女儿只好筹款把房子买下，不单是为给自己留个窝，也得考虑儿子长大后要结婚呀，才付给女婿那一半除却儿子生活费的钱，就这样他们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女婿搬出，终结了曾经是那样美好的14年的浪漫婚姻。
女婿从表面上看去似是无情无义，他把事情做过头了，女儿为此欲哭无泪。但女婿的实际情形后来了解才知是出于开店负债累累多方逼债的万般无奈，他也是被逼得没法活啊！
女婿是怎么坐的牢，又怎么从他原来工作的国营企业败出，原因是他挪用过公款三万元。但在法官判决书上写的却是“贪污”。他是个老实人，平日说话有点滞凝结巴，他压根儿就无能为自己辩护，请的律师也是个吃里扒外的饭桶，律师不为他咬文嚼字，不计较“挪用”与“贪污”这两字的本质区别，不提出他的辩词，这岂不坑苦了他。我虽不是律师，但一生打官司多起，真还没有输过。可女婿有点怕我，从不肯把真实情况告诉我，怕我坚持真理添乱反会重判。其实这个事内部斡旋调解就可以的，不一定要闹到法院。等我知道内幕他牢也坐了、发财梦也做了、婚也离了早已时过境迁，烟消云散，一切都晚了啊！
女婿实际是吃了个大哑巴亏。挪用公款也是事出有因：在这之前，他让单位职工骗走了3万元。一是收款员的诈骗。他是业务员，一天到晚为公家的事忙忙碌碌，那天他忙到快下班时才去交款2万元，收款员正在收摊，行色匆匆，说是第二天才做手续，他想都是老熟人老朋友，当时并未在意。第二天去结账时那厮即不承认他有交款的事。气得他当时晕了过去，真想跳楼不活了。谁也不相信他不懂交款要凭据的常识，可他真的就是这样轻信。另一次受骗是我亲目所见，他把1万元用报纸包好，听到楼底下车叫，就匆匆地把钱抱下去了，我问他对方打条子没有，他说没有。拿走了钱此人就在地球上突然“蒸发”永不再见。他被他人宰了，心理失衡，才暂时挪用公款顶债。
他离婚后干甚呢？女儿凉凉地告诉我是给一个朋友送货，（又是朋友？）也许每月能给不到千元，够他自己花销的了。
“你考虑过与他复婚没有？”
女儿摇头：“他把事情都做绝了，他还有脸面见我吗？！”我至今还深深地惦念着他这个已经过去时的女婿。我总觉得他是个可以任意就让“聪明人”宰割的冤大头，他的常态是沉默寡言，低三下四，他面临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冤屈、尴尬和困窘。他没有发疯就算是上帝保佑了。他特爱面子，有难处也从不肯对他人说。问起他总爱说“不咋的”3个字。他像狗忠实于主人那样忠实于朋友，尽管常常遭朋友欺骗，也还是朋友。诚然，在他的朋友中也不乏善人好人。
我最近通过女儿送给他一本纪实自己人生道路的长篇小说《咀嚼荒谬》，我可是个尝遍人间苦涩和艰难的老人。我希望他仔细咀嚼品味我的著述就可能得到某种启示走出困境。我理解他的苦衷，他其实是个非常实在的好人，品质不坏，就是不懂得在当今这个花样百出的社会人该如何生存。
最近，我听孙子带信过来，说阿爸过年时要来看爷爷。他一直害怕躲着我的，我曾多次约他谈话他均以各种“理由”回避。他敢来看我吗？孙子说，阿爸现在后悔了，十分后悔与阿妈离婚，离婚就意味着离开了我们一大家子好人。他说自己浑啊，太浑了！
我以为婚姻可能是一种定量的缘分，好像要讲点宿命论的，始终有数，聚散有时。眼前的办法就是要把自己的过去当成一部大书那样去读，去审视、琢磨、总结，仔细体验个中况味，就能做到不笨不傻不浑，就会有新的感悟，勃发新的生机新的希望！
忠厚老实曾经是我们民族崇尚和传承的美德，现在我们能否认真地反思一下，如果一个人太老实了，是否跟狡猾作恶的性质一样也会给自己与家人带来不幸和祸害？“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庄子）是的，教训特别深刻。我们应当学会实事求是地评价过去和现在面临的这一切艰难，是自己制造的，要让自己的脑细胞尽可能地活泼起来才好，才有救。
2005年12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