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值得大家反复咀嚼。
落在人间的阳光
当舞台的聚光灯一打在她脸上,我便大大地愣住了。这一生,曾见过无数的笑脸,释然的、欣慰的、快乐的,甚至狂喜的,然而,笑得如许灿烂如许真诚如许亮丽如此魅力四射的,却绝对罕见。她像是上天不小心落在人间的一束阳光,万丈金光照得人目眩神迷。当她引吭高歌时,那浑厚嘹亮而沉实有力的嗓子,具有非凡的感染力、穿透力、创造力,宛若高山奔流而下的瀑布、大漠卷起的清凉巨风,使人在振奋之余,激发出无限的生命活力。
她,是莲娜玛莉亚,一位诞生于瑞典的生活战士。
当晚,在新加坡博览中心听过了她动人心弦的“生命关怀”演唱会,回家后,一口气读完她的自传《用脚飞翔的女孩》,在书里,找到了一个比天使更圣洁的心灵、一颗比金子还珍贵的心。
莲娜玛莉亚出生时,没有双臂,左脚只有右脚的一半长度。医务人员向她父母建议将重度残障的她交给福利机构扶养,然而,这一对爱心满溢的夫妇却毅然决定将她留在身边悉心照顾。父母鼓励她学习新的事物,培养她正确的处世态度,刻意不让残障成为培养她独立能力的绊脚石。比如说,在她很小时,有一次摔倒在地上,大哭着要母亲扶她起来,母亲却不肯,只对她说:“如果你爬到围墙边,靠着围墙,就可以自己站起来。”这样的教养方式,形成了她坚强独立、不畏困难、勇于尝试的个性。而瑞典这优雅社会给予她的种种宽容与方便、富于温情的社群赋予她的种种机会和良缘,也造就了她乐观开朗、积极进取的精神。成长之后,她离家独立生活,被分配到一所“并不特别适合残障人士”的公寓,她说:“对于移动有困难的人来说,残障设施是必须的,但我宁可要一间普通的公寓,我希望我时时都可以适应别人的要求,而不是由别人来顺应我的要求。”
正因为具有这种健全的心态,她以令人咋舌的惊人毅力,练就了“天下无敌”的“一脚神功”——她以脚烹饪、缝纫、刺绣、游泳、弹琴、驾车,后来,更以天赋的美妙歌喉加上后天不懈的苦练,毕业于斯德哥尔摩音乐大学,之后,远至美国,学习黑人的灵魂音乐,从而发展出自己独具一格的歌艺,风靡各界。
她另一个触动人心的特质是幽默与自嘲。不管境况多糟糕,她都能化苦为乐。有一回,摔了一跤,摔得极重,救伤车以闪电般的速度将她送院急救,她居然说道:“虽然疼痛难熬,不过,能坐着救伤车在路上奔驰飞飚,感觉真棒!”她又说:“没有手和手臂,有一个好处,就是绝对不会把戒指或手套弄丢。”由于她把幽默制成药丸长期服用,所以,整个人展现出一种有如阳光般灿烂的魅力。
寸雪尺寒话南极
最近,南极文森峰探险队队长莫应章医生以“南极探险”为题,作了一项精彩绝伦的演讲。
莫医生通过多张精湛的幻灯片,生动地描述了南极探险队在“人踪灭、鸟飞绝”的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57天的艰苦历程。
深深地触动我的,是那几名探险队员与大自然不屈不挠的斗争到底的大无畏精神。从幻灯片里,我们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白、是绵延无尽的白、是深不可测的白、是漫天漫地的白;每一寸的白,都有一尺的寒;就在这种侵心蚀骨的寒气里,探险队员拖着装满了食物与探险配备的雪橇,一脚深一脚浅地向不可知的目的地前进。
莫医生以高度幽默的语调谈探险队员在这次探险中的“衣食住行”。同一套衣服,必须穿上二十多天,因此,当提供补给品的小飞机在他们出发二十多天后给他们送来衣物时,队员们都因为能够换上干净的衣服而露出灿然的笑脸。食物呢,只要能果腹,便于愿已足——他们把小小的锅子放在千辛万苦地点燃起来的篝火上,把快熟面倒进去,为了在冷得不可思议的天气里保持身体的暖和,他们在面条里倒入大量的油,还有,连巧克力也丢进去一起煮,一锅的怪味面,吃得大家愁眉苦脸。住方面,每到一个驻脚处,需要自行扎营,营帐扎好后,最重要的是必须以重物将雪橇固定在雪地上,否则,暴风一来,便会毫不留情地把装满食物与配备的雪橇卷飞得无影无踪。行呢,靠的当然是双脚,走着时,还得拖着沉重的雪橇,双腿长时间互相摩擦的结果,队员们的大腿内侧都磨得溃烂了,可是,行程不能因此而中断,所以,边痛边走,愈走愈痛,队员这时只能想象自己是一块澄澄发亮的黄金了(百忍成金嘛!)。
除了外在环境给予的艰巨挑战外,探险队员所面对的另一个问题是内在世界的极端孤寂。因此,他们在出发之前,都请至亲的人在他们的雪橇上以彩笔绘上各种图案,在那段长得没有尽头的白茫茫的旅程中,他们便靠这些五彩图案来让思维恣意驰骋,也同时让思亲之情有个寄托之处。
类似这样的南极探险,倘若没有坚定的决心、坚韧的毅力、坚强的信念、坚不可摧的勇气、坚忍不拔的意志、艰苦卓绝的精神,恐怕连一天都忍受不了!
这些敢于向大自然挑战的新加坡人,是人类的骄傲。他们向世人明确地传达了一个讯息:人定胜天。
艺术之路
说说两则不很好笑的“笑话”。
有人参观画展,看到一幅以锦鲤为素材的画作“赫然”标价三万元时,大惊小怪地喊道:“哇,活的锦鲤,就算是罕见的珍贵品种,叫价也不必那么高。”画家好整以暇地答道:“那么,请问:您可曾品尝过齐白石老先生所饲的虾?您又可曾骑过徐悲鸿先生所养的马?”
另有一个人,向一位精于绘鸟的画家求画,约好三天后去取。画家开出的价格让他大大地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才花了三天的功夫而已,怎么可以要此高价……”画家气定神闲地应道:“您看过石匠凿石吗?他在同一块巨石的同一个位置上敲了一千次,但是,石块依然保持着原状原貌,可是,就在他敲上一千零一次的时候,巨石突然崩裂开来——不是这特殊的一次使石块裂开,而是先前敲的那一千次。”说着,他开启了画室的大门,里面,描绘鸟儿各种动态的草稿叠得和天花板一样高。
艺术,不论是动态的抑或是静态的,当它以完美的面貌呈现于他人面前时,背后的那漫长而艰辛的道路,肯定充满了血和泪的挣扎。遗憾的是:众人往往钦羡台前的风光而忽略了台后的苦拼。
台湾以绘荷驰名画坛的席慕蓉,在《荷花七则》一文里,便借一桩真实的小事说出了自己悲酸的心情。有一回,在画展上,一位观众坦然地对她说道:“你的生活真令人羡慕,轻松又潇洒,像你画的荷花一样。”她在不被了解的难过里,以一种近乎控诉的笔调写道:“他如果到过我深夜的画室里,看过我憔悴的苍白的脸,看过我因为用力钉画布而破皮而流血的手,看过我一次又一次撕毁的草稿,看过我因为力不从心而流下的眼泪之后,他还会继续羡慕我的生活吗?”还有,还有呵,为了画荷,她得观荷;为了观荷,她得养荷;为了把荷养得好,她必须到水沟里挖那冒着泡泡又脏又臭让人头皮发麻的黑泥,放进又沉又重只抬一步便汗流浃背的大水缸里,再狼狈万分地请邻居帮她合力扛回家去,如此辛苦,满心只想“画出一朵与众不同的花来”!
收笔之前,再说说一则小故事。
一位记者问一位闻名遐迩的歌唱家:“您的歌唱技巧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了,为什么还得每天花时间练习呢?”他淡定地答:“假设我一天不练,便会觉得喉咙发涩;如果三天没练,我的朋友就会知道;倘若一个星期不练呢,所有的听众都会听得出来。”
写作也是一样的。每天笔耕不辍,为的就是不让笔头的锈渍流到纸上去啊!
愿以此文与所有热爱而又尊重艺术的朋友共勉。
焚鱼成灰
这件事,我当时一直不能明白。
真的不明白。
那一年,我十二岁。
蜷缩在屋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呆呆地看着母亲。母亲正坐在庭院内一张矮矮的凳子上。已是傍晚,铁皮桶里狂乱飞舞着的艳红火舌,在暧昧不明的暮色里,显得突兀而又诡谲。母亲手执长长的火钳,专注地在铁皮桶里翻动着,四散的火星飞得老高老高的,像一群金色的小蝴蝶。翻动了好一会儿,母亲搁下火钳,又再从身旁取了另一本日记,投进铁皮桶里,火烧得更旺了,熊熊的火光把她那张染着岁月沧桑的脸映照得嫣红嫣红的,别有一股动人的风韵。
母亲已经整整地烧了一个下午了,可是,还烧不完。
她在烧她写了半辈子的日记,足足有二十来本哪!
母亲的字迹纤细秀美,一笔一画娉娉婷婷的,每次看到,我都会联想起音乐盒子上面舞步优雅的小美女。现在,被火势惨烈地吞噬着,它们痛不痛呢?我难过地想。不过,我不敢和母亲说话,因为她脸皮绷得紧紧的,仿佛一碰就会破。我能感觉得到,母亲生命里有一些东西,在这个下午,在这个阴沉的下午,永远永远地流走了。可是,当时,我年纪太小,未能明确知道是什么。
母亲焚烧日记的那一年,也正好是我开始写日记的年头。
当时,我已经写了半年。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慎重地打开心锁,将心门之内的东西悉数倒出。零零碎碎、鸡毛蒜皮,全部都是只能对自己说而不可对他人言的真心话。委屈和不满,通过盈纸的牢骚,得到了舒缓;失意和愤怒,通过了语言的宣泄,得到了安抚。日记,很好地平衡了我那个敏感年龄的多变情绪。它是我贴心的宝贝。所以,那个下午,那一个满屋子飞着灰烬的下午,我不明白,实在不明白,母亲怎么会如此忍心而又狠心地焚烧自己多年的宝贝。
我写,年复一年地写,写写写、写写写,一本两本三本,多多本、无数本,书架一排一排地全都密密地放满了。
生活是水,日记是鱼,它详细地记载着水的温度、水的密度、水的生态、水的流向。一年又一年,一条又一条,快快乐乐地游过去、游过去。
生命是河流,在未经世事的年轻岁月里,需要鱼的喧哗来酿造无声的热闹,一旦进入了哀乐中年,独爱无鱼的澄清明净。
当有那么一天你发现清静是人间最悦耳的声音时,过去曾有过的喧哗,便变成了刺耳的絮聒。过于忠实地记录在日记里那些连自己也嫌逆耳的喧嚣,倘若不慎“流落坊间”,后果堪虞。
三十岁那一年,我决定亲手毁掉写了十八年的所有日记。
当一部又一部的日记逐页逐页地在狂乱飞舞的火势下化成轻忽飘逸的灰烬时,我终于明白了母亲当年的心情。
我真的明白了。
唯盼相逢在梦中
在新加坡,讣告是一种极其独特的“文化”。
从殡葬的角度来说,讣告等于是“死亡通告”,丧家借助大众传播媒介通知亲戚朋友有关停柩的地点、出殡的日期,等等。按照常理来说,讣告一登,目的便圆满地达到了,然而,在我国,讣告刊登过后,往往还余波翻涌,涟漪不断。
比如说吧,如果死者是社会贤达,或者,是殷商闻人的近亲,那么,报上便会出现铺天盖地的挽词,饶具讽刺的是,有许多时候,悼念者和死者素不相识,那不计其数的挽词,不折不扣的正是殷商闻人的地位“象征”。
每每丧事一办完,丧家便会郑重其事地在报上刊登泣谢启事,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画上句号,许多“永在怀念中”的家人,年年祭日,都“不弃不舍”地在报上刊登挽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同样的挽词,年年见报,连续登了二三十年还不终止,悲情永在;有时,还会出现同时悼念数名至亲的现象——一串三四张照片,齐齐并排。明知相见永无期,唯盼相逢在梦中。
有三类人,每天读报,一定不放过讣告版。
第一类是已届耳顺之年者。翻读讣告,是因为常常可以在讣告版里看到老朋友的“消息”——如果平时与死者有点交情,便得速速放下手中杂务,赶去送他最后一程;倘若是平日有嫌隙者,便将所有恩怨一笔勾销,且在心里温柔地说:“走好,恕我不送了。”
第二类是苦情故事撰写人。细读讣告,有时可以发掘出一些赚人热泪的故事。比如说:有个男士,在悼词中请求已经死去三年的死者原谅他;有位母亲,在悼词中吁请“见证者”挺身而出以将凶手绳之以法;有名女士,在悼词中幽幽倾诉阴阳相隔十年情。类似上述种种,只要找到当事人好好地谈一谈,保证可以写成一篇篇感人肺腑的悲情小说。
第三类是触觉敏锐的社会新闻记者。为什么少妇意外身亡,家人竟不肯在讣告里附上死者丈夫的名字?为什么这个人还活生生的,竟然便自行在报上发讣告?为什么男死者只有一房妻子而他的孩子居然多达三十多名?深入探究,每则讣告可能都含有充满了刺激性的隐情。
讣告挽词文化兴盛,至少可以证明两点:其一,这是一个经济发达的社会;其二,这是一个注重人情、看重亲情的社会。
为了让学生对我国特殊的“讣告文化”有所了解,最近,我收集了大量有关的资料,在课堂上进行了详尽的解释与深入的分析。有趣的是当我询问一名学生“讣告作用何在”时,他竟然不假思索地答道:“通知亲戚朋友赶快来交帛金啰!”这个回答,倒也充分地体现了年轻一代高度物质化的现实心态。实际上,设计这一堂课,我最主要的目的是向学生阐明“祭而丰不如养之薄”的深刻道理。
真真假假话创作
在杂志读及倪匡的两则轶事,极堪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