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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伊格本来打算在河边想出一个对策,但是思来想去,他的脑子还是跟一小时前一样混乱。他想过找父母求助,但是朝父母家的方向开车走了几个街区后,他突然紧张地刹住车,然后掉转方向拐进了旁边的公路。他是需要帮助,但又觉得父母给不了他任何帮助。一想到他们可能会在角的驱使下,对自己说出的那些丑恶的想法或是不可告人的欲望--如果母亲或者父亲说自己有恋童癖,那该怎么办?伊格气馁了。

而且,自从玛丽安死后,他和父母的关系就变得不一样了。玛丽安被谋杀之后,伊格的变化深深地伤害了他的父母。他们不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也从没到格兰娜的家里探访过。格兰娜问过伊格为什么不带着自己和他父母一起吃顿饭,还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觉得和自己在一起很耻辱。事实上,他确实是那么想的。伊格还使父母的生活蒙上了阴影,这也让他们很受伤。镇上的人们都知道,伊格杀害了玛丽安却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就是因为他的父母有钱又有关系,他们动用私人关系寻求帮助,还通过不正当的手段妨碍警察侦查。

伊格的父亲德里克·派瑞斯曾是小有名气的小号手。他曾经和西纳特拉以及迪安·马丁合作,帮他们录过唱片。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他为自己和蓝调传媒公司灌制了四张唱片,还凭借一首恬静优雅的《踩着高跷垂钓》挤进了“最受欢迎的一百首金曲”排行榜。和一个拉斯维加斯的舞女莉迪亚结婚后,他在电台的综艺节目中演奏过,也出演了几部电影,最后安家在新罕布什尔州,好让莉迪亚能离家近点儿。之后,他成为伯克利音乐学院的一位明星教授,偶尔出席一下波士顿流行乐团的音乐会。

一直以来,每当父亲吹小号时,伊格就喜欢坐在旁边听着、看着。伊格并不觉得父亲是在吹奏小号,在他看来,反过来说还差不多--父亲的腮帮鼓起来又陷进去,似乎小号要把他整个人吸走;小号的金色按键牢牢地抓住父亲的手指,使它们忽而跳跃忽而舞动,就像磁铁吸引掌控着铁屑那般;每次吹号时,父亲会闭上眼睛,头微微地低下,身体随着乐曲来回扭动,仿佛身体就是一个螺旋钻,深深地钻下去,音乐就从腹腔中飘了出来。

伊格的哥哥泰瑞继承了父亲的这份事业而且干劲十足。泰瑞每天都会出现在电视上,因为他是自己制作的午夜音乐喜剧《热情温室》的主角,此剧一炮走红,把其他的午夜节目都比了下去。泰瑞很拼命,会根据曲目选择相应的情景来进行表演,他曾经和阿兰·杰克逊站在火圈中吹奏《火环》,和诺拉·琼斯站在满满的水箱中吹奏《孤立无援》,这些主意虽然听上去有些疯狂,但在电视节目中却非常吸引人,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如此一来,泰瑞声名鹊起,大受欢迎。

跟父亲相比,泰瑞有自己独到的吹奏方式。他吹小号时,胸部紧绷,将衬衫撑得满满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把扣子撑掉;双眼炯炯有神地瞪着,似乎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喜;上身像节拍器一样随着旋律前后晃动。表演时,泰瑞的脸上总是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他的小号有时听起来像是在发出尖锐的笑声。他继承了父亲最宝贵的天赋:越是勤奋练习,越能演奏出生动自然、充满惊喜的乐曲。

还是少年的时候,伊格就很讨厌听哥哥演奏,他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避免跟父母一起去看泰瑞演出。他深深地忌恨着自己的哥哥,每逢泰瑞在学校或者当地的俱乐部有大型演出时,伊格在前一晚必定会饱受折磨、彻夜难眠。伊格还特别讨厌陪玛丽安去看泰瑞的演出,他受不了玛丽安脸上那种愉悦的神情,也见不得她被泰瑞的音乐所征服的样子。当玛丽安随着泰瑞的摇摆乐扭动时,伊格就会觉得哥哥似乎在用无形的手轻抚玛丽安的屁股。不过现在伊格没有那种幻想了,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再有了--事实上,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泰瑞在《热情温室》里吹奏小号。

要不是因为有哮喘病,伊格本来也应该能吹小号的。由于有哮喘,伊格无法吸进足够的空气来吹响小号。他知道父亲希望自己能继承他的事业,总是强迫自己练习。但每当他逼迫自己时,往往会因为缺氧而胸口发闷,眼前会瞬间一片黑暗。有几次,他甚至因此而昏厥过去。

伊格只能彻底放弃小号。他还尝试过练习钢琴,可还是学得一塌糊涂。伊格的钢琴老师是他父亲的一个朋友。这家伙是个老酒鬼,眼睛里满是血丝,身上还有股烟臭味。他常常留伊格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练习一些特别复杂的曲子,自己却跑到隔壁房间打盹。学习钢琴不成,母亲莉迪亚又提议伊格试试低音吉他,但是那时他已经对任何乐器都提不起兴趣了--他只对玛丽安感兴趣。和玛丽安恋爱以后,伊格根本不再在乎能不能吹奏小号,能不能继承、发扬父亲的事业。

对伊格而言,虽然现在可以不去父母家,但是将来的某一天,他总归是要见到父母的--当然,也会见到泰瑞。其实泰瑞这会儿就在镇上。明天是外婆八十岁寿辰,由于《热情温室》在夏季暂时停播,泰瑞搭了夜班飞机回来等着给外婆贺寿。这是玛丽安死后泰瑞第一次回吉迪恩,他不打算久留,后天就会离开。伊格并不责怪泰瑞的来去匆匆。当奸杀案丑闻发生的时候,泰瑞的节目才刚刚开播,这一丑闻足以让他失去一切,前功尽弃。有传言说,泰瑞永远都不会再回吉迪恩了,因为一旦回到那儿,他很可能被偷拍到和自己的性谋杀犯弟弟在一起,这种照片可以让八卦小报《询问报》大肆炒作一番。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泰瑞仍然坚信伊格是无罪的。即使电视台希望他对此事件不要发表任何言论,只需继续努力工作就好,他还是竭力地为伊格辩护。

现在,伊格还可以躲着父母和泰瑞,但迟早有一天,他得面对他们。伊格觉得,或许自己的家人会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可能不会被角所影响,这样他们的秘密将依然是秘密,不会被自己知道。毕竟,他和家人相亲相爱,亲情总该会对角的魔力有一定的抑制作用的吧。或许,他还可以学着控制角的魔力,让它不再发挥作用。又或许,头上的一对角会自动消失--它们既然能毫无征兆地长出来,为什么不可能毫无征兆地就没了呢?

伊格伸手摸了摸自己稀稀落落的头发--才二十六岁竟然就有秃顶的迹象了!他伸出双手用力地按住自己脑袋,所有思绪都在脑中疯狂地纠缠乱窜,每一个念头都在绝望地追逐着另一个。他用指尖摩挲着头上的角,很想大叫几声舒散心中的恐惧。“上帝啊,求求你了,快让我头上的角消失吧!”这些话将要脱口而出时,伊格忽然闭上嘴。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慢慢爬上他的手臂:如果他现在就是一个魔鬼,那么他还有资格谈论上帝吗?闪电会突然向他袭来吗?他会被烧焦吗?

“上帝啊……”伊格轻声说道。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上帝,上帝,上帝啊!”伊格重复了三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他歪着头,静静地听着,等待上帝的回应。

“求求你了,上帝!让这对角消失吧!如果我昨晚做了不该做的事触犯了你,我道歉。我当时喝醉了而且正在气头上,请你宽恕我吧!”伊格说。

他屏住呼吸,抬眼看向后视镜。角还在,没有改变过。现在他已经习惯看到自己头上有角了,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副模样。这种想法让伊格觉得恶心,不禁打了个寒战。

通过眼睛的余光,伊格看到一条白光从右边划过,于是刹住车,停在了路边。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开着车,根本没注意过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不经意间,他就这么来到了圣母圣心教堂。伊格生命中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这个教堂中度过的,就是在这里,他遇到了玛丽安·威廉姆斯。

伊格目不转睛地看着圣母圣心教堂,口干舌燥。自从玛丽安被杀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进过其他任何教堂。他不愿待在人群中间,不愿被教区居民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也不愿向上帝诉说祈求宽恕,因为他觉得是上帝捉弄了他,上帝需要还他一个公道。

“或许,如果我走进教堂向上帝祈祷,头上的角就会消失吧。”伊格心想,“又或许,莫尔德神甫会有办法帮助我。”这时,伊格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莫尔德神甫应该不会受角的魔力影响。如果世上还有人能抵挡这种魔力,难道不该是一位神甫吗?他有上帝的保佑,还有教堂的庇护。或许可以举行一场驱魔仪式,莫尔德神甫一定认识一些能够驱魔的人。洒些圣水,几位神甫再祷告一下,我或许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么想着,伊格下了车,沿着水泥路朝圣母圣心教堂走去。刚要伸出手开门,伊格又猛地把手缩了回来。“要是手碰到门闩后烧着了,我该怎么办?要是自己进不去该怎么办?”伊格思量着,“如果我进门时有某种力量阻止我进去,把我给扔出来又该怎么办?”他似乎看到自己踉踉跄跄地穿过教堂正厅,浓烟从衣领下奔腾着涌出,他像卡通人物一样瞪着双眼,呼吸困难,浑身上下如撕裂般疼痛。

伊格强迫自己伸出手去拉动门闩。他用手推开了一扇门--手没有烧着,也没有丝毫灼痛感。教堂的正厅昏暗无光,一排排的长凳有些褪色了。正厅散发出风干木材的气味和赞美诗集的书香,伊格仿佛看到人们捧着一本本因为久晒而泛黄的赞美诗集。伊格原来就很喜欢正厅里的这种味道,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现在依然喜欢,而且这种味道并没有让他感觉呼吸困难。

他走进正厅,伸开双臂,静静地等待着。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右胳膊,又看了看左边的,想知道有没有浓烟从衬衫的袖口涌出。什么都没有。然后他抬手摸了摸右边太阳穴,角还在。他原以为头上的角会刺痛,会搏动,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寂静的教堂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的彩色玻璃洒进来,他可以看到些许图像:圣母玛利亚守着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约翰在约旦河里为耶稣施洗。

伊格觉得他应该走到圣坛前,跪在那里向上帝祈祷:“求求你了,上帝!如果你能让我头上的角消失,我愿意终生侍奉你。我将重回教堂,成为一名神甫,四处传教。我愿意到炎热的第三世界国家去,麻风病的肆虐让那片土地充满恐惧。如果有人在遭受麻风病的折磨,求求你,让他们死去得以解脱吧。至于我,求求你,让我变回原来的模样吧。”然而,伊格始终没有走上圣坛。就在他刚要往前迈步时,一阵微弱的铁器撞击的声音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仍然站在正厅的门口,左手边有一道半敞着的门,露出一小段楼梯。这个楼梯通向地下健身房,供教区居民使用。撞击声再次响起。于是伊格上前推开门,听到一段乡村音乐的旋律飘了出来。

“有人在吗?”他站在门口大声问道。

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铁器声,还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

“是谁?”神甫莫尔德喊道。

“神甫,我是伊格·派瑞斯。”

接着是一阵长长的寂静。

“下来见我吧。”莫尔德神甫终于回应了。

伊格走下楼梯。

在地下室的另一端,一排荧光灯照在软软的地毯上。地毯上摆放着一些巨大的气球和一根平衡木,这些是为孩子们的摔跤课所准备的。楼梯井附近的几盏灯早就坏了,房间变得有些幽暗。健身器材沿着墙边摆了一圈,靠近楼梯口的地方有一个举重床,莫尔德神甫正躺在上面进行锻炼。

四十年前,莫尔德曾在纽约州锡拉丘兹市的曲棍球队当过边锋,后来又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越南战争期间在“铁三角地区”服役。如今,他依然体格健壮,保持着曲棍球运动员的身板,而且保留了士兵的那份自信与威严。平时他走起路来慢悠悠的;人们逗他开心时,他就还以友好的拥抱。他还特别可爱,明明知道倚着家具睡觉不好,但还是喜欢那么干,像极了温驯的老圣伯纳德犬。这会儿,他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和一双破旧、过时的阿迪达斯运动鞋。他的十字架挂在举重床的杠铃杆上,随着他锻炼来回摆动着。

班妮特修女在举重床旁边站着。她的肩膀宽阔,脸部线条硬朗,丝毫没有女性的柔弱感。她用蓝紫色的吸汗带把短短的鬈发束在脑后,还穿了一身紫色的运动服与吸汗带搭配。班妮特修女在圣裘德中学教道德课,她喜欢通过在黑板上画流程图,给学生讲解人生中的某些决定是如何带来救赎的(用一个塞满绵软云朵的长方形表示),而某些决定又是如何将人送入地狱的(用一个喷火的盒子表示)。

上学的时候,泰瑞就毫不留情面地嘲弄过班妮特修女。为了娱乐同学,他自己画了一个流程图,展示班妮特修女是如何和多个女同性恋乱搞然后下地狱的;而且到了地狱之后,她还尽兴地和魔鬼翻云覆雨。这样一来,泰瑞成了圣裘德中学自助餐厅的风云人物,让他第一次有了当明星的快感。不过最后有同学偷偷地出卖了他,把事情报告给了莫尔德神甫。神甫把泰瑞“请进”了办公室。虽然办公室的门关着,但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神甫用惩戒板抽打泰瑞屁股的声音。打了二十下之后,泰瑞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听到了,因为破旧的暖气管道把哭声送进了每间教室。听到泰瑞的号啕大哭,伊格坐立不安,心里十分担忧。最后他干脆用手塞住了耳朵。因为这件事,泰瑞失去了在年终演奏会演出的机会,尽管他为此已经准备好几个月了。而且他的道德课也没有及格。

看到伊格走了下来,莫尔德神甫坐起身子,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楼梯口这里是最暗的,伊格想神甫可能根本看不到他头上有角。

“你好,神甫。”伊格说。

“伊格,好久不见,近来如何?”

“我在镇上的商业区找了个地方住着。”伊格回答道,声音有些沙哑,他没料到莫尔德神甫会对他如此关心,像叔伯般地关爱着他,“其实离这儿不远,我一直想来看看您的,可是--”

“伊格?你没事吧?”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确切地说,是我的头怎么了。神甫,您看一下我的头。”

伊格向前迈了一步,稍稍低下头,朝有光的地方歪了歪。地板很干净,他能看清头的影子,一对尖尖的突起从太阳穴上伸了出来。伊格有些害怕看到神甫的反应,只好偷偷地用余光瞄着他。神甫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微笑。他观察角的时候,神情恍惚,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昨晚我喝醉了,做了些不该做的事。”伊格说,“今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得更糟糕。我想您或许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莫尔德神甫盯着角又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张着嘴,满脸疑惑。

“好吧,孩子,”神甫终于说话了,“你想让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对不对?我觉得你应该回家吊死自己。不管是对你、对你的家人,还是对其他人而言,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教堂后面的储藏室里就有绳子。如果它能帮你找到正确的归宿,我很愿意帮你拿过来。”

“为什么--”伊格被噎住了,不得不清了清嗓子,“为什么您要让我自杀?”

“因为你杀害了玛丽安·威廉姆斯,却没受到应有的惩罚!你父亲请了一位有名的犹太律师帮你脱了身!甜美可爱的玛丽安·威廉姆斯,要知道我是多么喜欢她啊。虽然她的脖子算不上好看,但臀部确实结实漂亮。你本来就应该坐牢,我也希望你去坐牢!修女,过来帮我一把。”他又躺到举重床上,开始另一组练习。

“可是,神甫,”伊格说,“我没杀玛丽安,真的没有!”

“噢,开什么玩笑啊,”说着,莫尔德把手放到了头顶的杠铃杆上。班妮特修女也在他头前方站好了。“谁都知道是你干的!你不妨也把自己给杀了,反正你早晚也得下地狱!”

“我现在跟活在地狱里也没什么差别了!”

莫尔德一边推举杠铃杆,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伊格注意到班妮特修女正盯着自己瞧。

“我也觉得你干脆自杀好了,”修女冷不丁地开口说,“大多数日子我都想在午餐的时候自杀,我讨厌人们看我时的那种神情。我受够了他们背着我讲那些女同性恋的笑话。如果你不用储藏室里的那根绳子,我就用了。”

莫尔德深吸一口气,把杠铃杆举了上去。“跟她母亲做爱时,我通常满脑子想的都是玛丽安·威廉姆斯。你知道的,她母亲在教堂里干些杂活儿。当然,大部分的时候,‘杂活儿’就是跟我做爱。”莫尔德咧开嘴陶醉地笑了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我们几乎每天都一起祈祷,祈祷你能早点死。”

“可是,你……你宣誓过贞操誓词的。”伊格说。

“去他妈的贞操。当我对着身边一群年轻的祭台侍者垂涎三尺时,我若还能保有贞操感,上帝就该心满意足了。在我看来,玛丽安的母亲需要别人给她慰藉。很显然,她那个戴着眼镜的草包丈夫什么也给不了她,至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班妮特修女说:“我想做个不一样的人。我想离开这里。我希望有人会喜欢我。伊格,你对我有过好感吗?”

伊格咽了口唾沫:“呃……应该有一点儿吧。”

“我想跟人上床。”班妮特修女继续说,仿佛没听见伊格的话,“我希望晚上睡觉时有人能搂着我,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才不在乎,我就是不想再孤零零的一个人了。我还可以用教堂的名义开支票,所以有时候我真想把教堂账户的钱都取出来,然后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有时这种念头会格外强烈。”

“我真搞不明白,”莫尔德说,“你对玛丽安·威廉姆斯干了那种事,镇上竟然没有人站出来惩罚你。对付你这样的人,就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一想吧,说不定哪天晚上,会突然有人表示关心跑去探望你,并邀你到乡间小路兜风放松一下。然后他们会把你带到你杀死玛丽安的那棵树下,把你吊死。如果你不愿意体面地自杀,那么我们也只好退而求其次把你弄死了。”

伊格惊喜地发现自己顿时轻松起来,他放开拳头,从容地吸了口气。莫尔德或许有些体力不支,举重床开始摇晃起来,班妮特修女赶紧抓住杠铃杆,哐啷一声把它放到了支架上。

伊格抬起头看向修女,问道:“那么,是什么妨碍了你的行动?”

“什么行动?”她问。

“就是卷款逃跑啊。”

“是上帝,”她说,“我爱上帝。”

“上帝为你做过什么吗?”伊格问她,“当人们私底下嘲笑你时,上帝有帮过你、减轻你的痛苦吗?这么说吧,要不是因为上帝,你会在这个世上孤老终生吗?你多大年纪了?”

“六十一岁。”

“六十一岁已经够老了,再不行动就真的没机会了。你还要再多等一天吗?”

修女摸了摸嗓子,眼睛警觉地瞪着,然后说:“我要走了。”说完,她转身绕过伊格,急匆匆地朝楼梯走去。

莫尔德神甫几乎没注意到修女的离开。他坐了起来,双手放在膝盖上休息。

“你锻炼完了?”伊格问他。

“还有一组要做。”

“我来帮你吧。”伊格边说边走到举重床前。

把杠铃杆递给莫尔德的时候,伊格的手指碰到了莫尔德的指关节,于是他知道了一些事情:莫尔德二十岁的时候,他和曲棍球队的几个家伙曾经戴着滑雪面罩,驱车追赶一辆满载伊斯兰教孩子的汽车。这群孩子是从纽约市赶到锡拉丘兹市来做民权演讲的。莫尔德和他的朋友逼着孩子们下车,然后拿着球棒把孩子们撵到树林里。他们还抓住跑得最慢的那个孩子,朝他腿的好几个部位狠狠打了一顿,导致这个孩子在之后的两年间只有拄着拐杖才能走路。

“你和玛丽安的母亲,你们真的一直在祈祷我早死吗?”

“差不多吧,”莫尔德说,“老实说,大多数时候她一边祈祷,一边跟我做爱。”

“你知道上帝为什么没杀死我吗?”伊格问,“你知道上帝为什么没有让你们的祷告应验吗?”

“为什么?”

“因为上帝根本就不存在!你们的祈祷不过是对着一间空屋子自言自语罢了!”

莫尔德再次用力地举起杠铃杆,然后放下,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上帝就是人们编出来的谎话,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帝!你才是那个该用储藏室的绳子上吊的人。”

“不是那样的,”莫尔德说,“你不能要求我那么做。我不想死,我热爱我的生活。”

如此看来,伊格没法要求人们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伊格想知道这是否就是事实。

莫尔德的脸色有些难看,累得气喘吁吁,再也举不起杠铃杆了。伊格转身离开举重床,朝楼梯走去。

“嘿,”莫尔德大喊,“我这儿需要帮助。”

伊格把手插在口袋里,吹起了口哨。《圣者进行曲》的旋律绕着他打转。这是今天早上伊格头一回感到心情不错。莫尔德喘着粗气,在后面挣扎,但是伊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梯。

当伊格迈进教堂中厅时,班妮特修女正好从他身边走过。她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裤和一件印着雏菊的无袖衬衫,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

看到伊格,她吃了一惊,差点儿把钱包扔在地上。

“你要走了?”伊格问她。

“可是,我……我没有车,”她说,“我想开走教堂的车,但我害怕被逮住。”

“你都已经卷走账户里所有的钱了,还怕再多抢一辆轿车吗?”

修女盯着伊格看了一会儿,然后向前吻了一下他的嘴角。碰到修女的唇,伊格立刻知道了她干过的丑事:她九岁的时候曾经跟她母亲撒了个弥天大谎;有一天她还冲动地吻了自己的一个学生--十六岁的布瑞特,长得十分英俊;私底下,她早就背弃了自己的宗教信仰。伊格看到并了解了这些事,可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上帝保佑你。”班妮特修女对伊格说道。

此时此刻,伊格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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