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车对话
想上龙成办点事儿，先是打算坐出租车，一打听，票价五元。作为一名月工资近两千元，平时还弄点稿费之类填馅的作家（大言不惭了），花五元钱能算花吗？无非树上落一片叶子的勾当。可是十分钟后又变了主意，五块钱怎么了？能买四两猪肉（羊肉价高，也能买三两）。还能称一斤六两鸡蛋呢，再说句丢人话，如果买盐，至少够全家人吃半年。咋办？坐三轮？三元就够了，但一想起它那喝醉了似的东一摇西一晃的德性，脊梁就直冒冷气。后来朋友给出个主意：“坐俺们龙成的公交车，手一招它就停下了，方便之极。”
我详细咨询了公交车来往路线、时间。次日早饭后，便赶到白羽路与七一路交叉口处——据他说这儿是停车点之一。
第一次坐，不摸底细，便有意早到二十分钟。
既是交叉口，自然热闹，那些头发或乱蓬蓬（像刚打罢群架），或标直溜端（像水库坝上翻下来的水）的时髦姑娘，不断从眼前款款然而去，炫炫然而来。心里有事，我也无心憨叽叽地傻看，只是在预测：咱没在龙成上班，名不正言不顺的，若坐上去，会出现什么？
设想一：我和候车的龙成员工一块儿上车，作为数人中的一个，司机师傅绝不会像海关那样，看户照，查签证，验明正身后放行。一句话，鱼目混珠，稀里糊涂就上去了。
设想二：司机师傅心细如发，上车后从容校对。像坐飞机一样，空姐会甜甜地问：“先生，对不起，能看一下您的机票吗？”而司机师傅呢，也可能柔中有刚地问：“同志，你是龙成的吗？”我答：“去龙成办点事儿，很急，等不着出租车。”常在社会上混的司机师傅一般都很江湖，很雅量的，虽然一下子便能认出对方本来面目，但会呵呵一笑了事。
设想三：或许偶尔碰见一位牛皮师傅，问清一切后，便直来直去，当然也很文明地说：“我们公司有规定，公交车主要是为本公司员工服务的。”我便尴尬地笑着道：“好好好，对不起！”即极快速、极没面子地下来……
车来了。
一块儿候车的共四人（连我），都上去了。司机师傅没有看那三位（看来他心中有数），却扭头冲我道：“到哪儿？”
“公司。”
“哪个公司？”
“你们总公司……”话至此，忽然顿住——这不是自我爆炸吗？一般都是贼不打三年自招，我则三分钟就自招了，真真的缺心眼啊！还作家哩，狗屁！
好在司机师傅马上扭过脸去，没有一环扣一环地追问，车也轰地一下走了。
我松口气，坐下，又忍不住猜测：司机师傅肯定正在心里骂，哼，看上去穿得“格格铮铮”的，怎么混车呀，驴屎疙瘩外面光个货。
终于到龙成总部门口了，车停。我跑不及地要下车，忽然觉得眼边有什么晃动，再扭头，哟！司机师傅正笑眯眯地冲我摆手。
我怔了怔，急忙举手要回应时，门关了，车走了。
我被镇住了，望着远去的公交车，发了半天呆：自我爆炸后，人家没予追究，我倒不足为奇。问题是，一路上停车两次，下去五六名员工吧，从没见他向谁招手。而对我这个外单位的，却如此多情，该怎么解释呢？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朋友，朋友说：“你到俺们龙成办事，自然是这儿的客人。你家来了客，你能不格外热情些吗？一个理。”
此后，每当在马路上遇见龙成公交车的时候，我总不由得多看几眼——其实这是在和它说话，就如同碰见亲朋好友了，即使没事儿，也要很温情地扯上几句。
车上一景
回来时，仍坐龙成公交车。正值下班，人较多，有三个员工（两位小伙，一姑娘）没座位，站在那儿。
数分钟后，一人下车。三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个空位扫一眼，又互相对视一下，却没人坐。
仅仅是对视，没有说话，看来互相不熟。
位空着。
车到土门，有两人下车，共三个空位了。这三位又对视一下，才不约而同地坐下。
瞬间一景，画面简单，似乎不值一提，我却印象极深，而且总忘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