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卧房内。
萧宏白皙修长的指尖轻颤着拂过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淤伤,通红的双目泛着泪光,“阿兄怎么忍心下这么重的手呢?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萧宏向来爱惜女子,更何况是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美貌侄女,简直心疼得快要滴血,颤抖的指尖沾了几次药膏,才顺着一道道淤伤涂抹,可既怕轻了不管用,又怕重了弄疼她,一道伤抹了许久也没抹完。
永兴公主却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衣衫半解地躺在那儿动也不动,眼中闪着残忍的光,听见萧宏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股积攒已久的怨气就冲了上来,她猛地抓住萧宏的手腕,“别抹了!”
萧宏被她吓得连装药膏的玉盒都脱手了,那玉盒正拍在永兴公主的胸口,浅红色的药膏顺着衣襟流进去,看得萧宏喉头发紧,房中的气氛霎时暧昧到了极点。他小心地凑上前去,一把搂住了萧玉姚没怎么受伤的软腰,轻轻喘着气贴到了美人耳边,“是不是弄疼你了?”
永兴公主看见他这副色鬼上身的样子就来气,揪住萧宏半散的长发就给了他一耳光,“废物!”
萧宏被她打了也不敢生气,而是捂着脸委委屈屈地缩到了床脚,“就算我是废物,也是你的废物。。。你不愿意就算了,干嘛打人呀?我做小伏低地伺候你,还要挨打。。。干脆我也不活了,随你去再找年轻貌美的。。。呜呜呜。。。”说着竟然哭了起来。
他从前没有长长的胡子,没有细碎的皱纹,眼睛还盛满春水的时候,永兴公主最喜欢看他哭哭啼啼的样子,那真是比窗外带着香露的娇嫩花瓣还要惹人爱怜,叫人恨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去。
如今已经现出老态的萧宏,即使还有高大劲瘦的身子,风韵犹存的俊脸撑着,再做出这幅懦弱样子时,也难免显得龌龊恶心。
可萧玉姚绝望地发现,萧宏的眼泪顺着脸颊,染湿胡须,落在被面金线绣成的富丽花蕊上时,却好像一滴滴淌进了自己心里,那种揪心的滋味,非尝过最缱绻的情深而不能体味。
她闭了闭眼睛,伸手将萧宏搂进了怀里,玉手抚着他已经半白却依旧柔顺的长发,“好了,好了,我不该打你。。。就算你老了,我也不会变心的。。。别哭了。。。我身上已经这么疼了,就别再惹我心疼了。”
萧宏的脸贴在美人酥胸上磨蹭,鼓撇着脸去搂永兴公主,“玉姚,我知道你烦心。。。可是,可是你也不该告诉阿兄咱们的事,万一阿兄要杀我,你可不能不管我呀。。。我还不想死。。。”
永兴公主恨不得再抽他一耳光,忍了几忍才按捺住火气,“你以为我想说?还不是殷钧那个下流货干的好事?我就想趁机跟他一刀两断,谁知却惹恼了阿父,反挨一顿毒打。”
萧宏虽然怕武帝,却还不把那个文文弱弱的殷钧放在眼里,听了这话,立刻捋袖子挽头发地站起身来,“好啊,那小子竟敢告你的状!看我怎么收拾他!”
永兴公主却拽住了萧宏,“行了!别去丢人现眼了!”看萧宏难堪地坐回来,这才叹了口气,“他那个病恹恹的样子,怕连一拳经不住就死了,倒还连累你顶罪。”
萧宏有些不服气,“难道就这么饶了他?以后要再闹起来怎么办?干脆弄点好酒毒死了事,咱们也落得快活。”
永兴公主却摇了摇头,“毒死了他,咱们也快活不了。阿父已经下定决心,非拆了咱们不可。要我说,最一了百了的办法,就是你当皇帝。”说着一双妙目直直望向萧宏。
萧宏还以为她在开玩笑,连连摆手,“别别别,我哪行呢?皇帝哪是随便当的?就是坐到了龙椅上,你也是知道我的,朝政半点儿不通,打仗更是不行,连府中那些姬妾都管不住。。。”
永兴公主却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听萧宏说的都是废话,不耐地打断了他,“怕什么?到时候我为皇后,可以代你处理朝政军务,你只管在后宫玩儿就是了。”
萧宏看清了她娇媚容颜上的决绝,这才慌了起来,“玉姚,你疯了吧?阿兄身康体健的,哪会有我的事儿?就算阿兄不在了,也还有太子呢,别说胡话了。”
永兴公主拍了拍他犹带泪痕的脸颊,“阿父说是身康体健,却刚刚生过几场大病,就是忽然暴毙,也不会有人起疑的。至于太子,哼,他那副荏弱样子,怎么登得上大位?”
萧宏往后缩了缩身子,好像永兴公主有毒似的,“你,你可不要乱说!谋反,谋反可是大罪,别,别,我不行,别带上我!”
永兴公主把他拽了回来,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瞧你那副怂样!还像是个王爷吗?知道是大罪,就别再嚷嚷了!”说着压低了声音,“到时候我带人入宫,先拿下阿父,逼他写退位诏书,让位给你。你跟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萧正德,手里不都有兵权吗?再把京都围起来,多少也能支撑些时候,至于后面的事嘛。。。如今八个皇子里,只有湘东王萧绎权力最大,兵马最多,可他不是丁贵嫔所生,没有立储的机会,咱们可以承诺立他为太子,用他来压制其他皇子,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其实这计划漏洞百出,幼稚得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萧宏是个只会吃喝玩乐,左拥右抱的绣花枕头,更不懂这些。于是听得心惊胆战,竟已经为武帝担忧起来,“可,可至尊是你的父亲,我的兄长,又怎么能忍心。。。不,还是算了吧。。。”
永兴公主揪住了他的前襟,“你倒顾念兄弟之情,可是阿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如果不杀了他,今天就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真舍得下我?”
萧宏看着与自己如胶似漆,胜似结发的侄女,眼前闪过的却是家中的满库金银,锦姝绣妾,吭吭哧哧了半天,也不能下定决心,“自然,自然舍不得。。。可。。。可。。。”
永兴公主那张天姿国色的美丽面庞上,带着多年积攒的怨恨与不甘,“你是不是觉得,没了我,还有那个江无畏,还有无数嫩玉娇香等着你?嗯?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那两个儿子掐死,咱们一刀两断!”
萧宏被她逼得又哭了出来,“哎呀!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呀!”
永兴公主早把他当成掌中之物,随意吓唬吓唬就能揉圆搓扁,看他已经开始害怕,又扔出了杀手锏,“而且阿父打我的时候说了,他不会放过你,要把你碎尸万段!现在由不得你心软,不是他死就是你死啊!”
萧宏听见死啊死的,更是心生悲惧,“阿兄待我那么好,他不会舍得杀我的,不会的。。。”
永兴公主已经懒得理他了,“既然你如此懦弱怕事,我也不指望你了。等有了机会,我自会行事,若是成了,咱们皆大欢喜,若是不成,我敢作敢当,亦不会连累你。你走吧!”
萧宏却抓着她的裙裾不愿离开,“那,那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阿兄。”
永兴公主简直心力交瘁,她没有闲情再跟萧宏折腾,只能哄他道,“放心,不会杀他的,等大局稳定,就让他做太上皇,颐养天年,这下你满意了?”
萧宏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正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却听外头响起轻轻地叩门声,“公主,朱异朱侍中前来拜访,现在殿中等候召见。”
萧宏听了就赶紧给她整理衣服,却被永兴公主一把推开,“他来做什么?”
门外的侍婢顿了一下,“这。。。奴也不清楚,不过带着很多礼物,应该是至尊派来给公主道歉的。”
萧宏一听这话,乐的笑了起来,“我就说阿兄不会那么狠心的,好了,这下好了,玉姚,父女毕竟还是父女嘛。那个朱异可是阿兄身边的宠臣,大权在握,一言九鼎,你正好顺水推舟,让他在中间说和说和,那不就没事了吗?”
永兴公主气不打一处来,“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那样责打辱骂,难道一点儿礼物就想摆平?哼,这皇位,也该换人坐坐了。”说着不顾萧宏的阻拦,提高了声音,“你们把那个朱异,还有他的礼物,都给我一齐丢出去!”
皇宫。武帝寝殿。
武帝正在殿内急得团团转,却见衣衫不整的朱异苦着脸进来,心下就知不妙,可还是带着希望上前问朱异,“爱卿,怎么样?”
朱异苦笑了两声,“唉,臣无能啊。臣几次派人送礼物去,可都被公主扔了出来,刚才亲自上门,谁知公主余怒未消,根本就没出来见臣,公主府的仆人,把臣和礼物都丢了出来。。。臣就是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派不上用场啊!”
武帝急得直拍手,就差跳起来了,“唉,这都怪我,都怪我啊。。。可是,可是我总不能。。。亲自上门吧。。。要是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耻笑?这可如何是好哇!”
朱异冷静下来,摸了摸胡子,“嘶。。。臣倒想出一计,或许奏效,也未可知啊。”
武帝赶紧扯住他,“什么计?你倒是快说啊!”
朱异略想了想,“既然此事非得陛下出面不能平息,陛下又不想招人议论,那何不把公主召进宫来,殿门一关,谁又知道陛下说了什么呢?”
武帝却叹了口气,“可是玉姚那个别扭性子,肯定不会听宣的。。。”
朱异胸有成竹,“诶,平常召见公主或许不肯来,倒不如借斋戒之时,神佛面前,公主想必也有忌讳,自然能平心静气地跟陛下说话啊。若觉得只召公主一人太过显眼,不妨把诸位公主都召来,届时有姐妹在侧,公主又能收敛不少。”
武帝深以为然,拍了几下朱异的肩膀,“好啊,好,爱卿的主意不错,就这么办吧。而且我们父女间的嫌隙,未尝没有长久分离的缘故,这样,斋戒三天,正好把玉姚留在宫中。”
朱异却不像武帝这样盲目乐观,“臣有一句不该说的话,此刻也不能不说了。其实此事都因临川王而起,公主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就算跟陛下和好,恐怕日后也要再生事端啊。”
提起临川王,武帝也蹙紧了眉头,“我也想过把六弟远敕外封,让他们再也不能见面。可六弟那样娇娇弱弱的,如今年纪又不小了,如何受得了长途跋涉?万一出点儿什么事,我又于心何忍啊。”
朱异听见这话,明白武帝不能下狠心,于是顺着武帝的意思劝告起来,“既然如此,至尊何不装聋作哑呢?臣看驸马病势沉重,恐怕难以再痊愈了,到时公主成了孀妇,也就没人再追究了。”
看武帝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又劝道,“公主入宫可是难得的机会,不论说什么,陛下都先答应下来,等回来再作打算也不迟啊。这种事最怕拖,拖得久了,父女之情可就再难恢复了。”
武帝哑然半日,终于默默点了点头,浑浊的双目凄然望向了自己被夕阳拉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