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轻轻淡淡,清眸仿佛氤氲着一层水雾,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看在眼里,微凉。
柳静娴不明所以,低下头,轻道:“晴儿看过眼就好,我真怕总这样恍恍惚惚的,绣艺一年不如一年。”眼神不由自主的往晚晴身上佩戴的香囊瞟了瞟,上一个做得真那么差劲吗?想到此,手不禁又紧了紧。
晚晴淡笑。手指灵巧一翻,从荷包里飘下轻盈一物,落于榻上。纤细翠绿一株熏干的草类植株,形似兰花,叶片上铺满细密的白色绒毛。晚晴一见,瞬间变了脸色,惊得浑身一颤,撞翻了小几上半盘点心。哐啷一声,银盘在脚边颤颤悠悠打了几个旋转,才不甘地安静下来。
柳静娴见她慌张,忙道:“怎么了?”
“这……这……”她指着那兰状草,唯恐躲避不及,“这是从哪里来的害人的东西?”
害人的东西?
柳静娴霍然抬头,“你说什么?”
晚晴没有注意到她紧抿的嘴唇,犹自道:“我曾……在一本医书上见到过它,医术上记载,这是魅心草,形、味皆似兰,但其毒无比,专破坏人心智脑力,能使人终日恍惚,不知所以。蛮夷之地不懂药理,常用它来作麻醉之用,但天长日久,终坏其根本。味虽清幽雅致,但决不可作为香料使用,否则,状若痴儿。”
柳静娴倒抽一口冷气,怔怔望着她,“此话……当真?”
“当真。”
然而,晚晴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了。脑中反复盘桓着几个字……坏人心智……恍惚……状若痴儿……,她口中喃喃,身体一阵阵冰冷。毋需多问,她已经坚信不疑。长期以来,她也将这东西佩在身上,可每每总觉精神不济,行事时有恍惚。双儿总说她是抑郁而疾,原来……
震惊之余,忽听对面女子又问:“魅心并非我大乾之物,静娴从何得来?”
“我……”
柳静娴张口欲出,忽然惊醒般望了望她,惨淡一笑,“我爹爹原是江湖郎中,早年走南闯北,这本是他老人家留下来的东西,我见其香味独特,爱不释手,就留了下来。不料一番心意,却险些酿成大祸。”
她把魅心草连同荷包一同收回,目光触及晚晴身上那件时,不由顿了顿。晚晴会意,从腰间扯了下来,“这件也……”。
柳静娴羞惭低头,晚晴遂不再多说,一并交还给她。早先拿出来的东西,她已经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了。
“不知者不罪,你也是无心,”说到无心两个字,她加重了语气,满意看到柳静娴微微一颤,接着道:“静娴回去后,把这些都丢了罢。如果让老夫人知道了,不知道会作何揣测呢?”她轻叹。
“静娴明白。”
柳静娴失魂落魄的走后。紫苏走进来,瞧了瞧那叠衣服,“小姐,这怎么处置。”她展开一件,赞叹不已。做工精巧,样式也是最新的。只是可惜了,她可不认为自家小姐真会让姑爷穿在身上。
果然,晚晴瞅了瞅,道:“无大夫也素喜白衣,送与他两件,其余的丢了吧。”
紫苏摇头。既然一开始就不想要,何苦磨人做呢。听说这位四姨娘,为了这几件单袍,拖着病恹恹的身子,每每熬到深夜呢。
不消半刻,小碗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道:“夫人,奴婢看见四姨娘回去后,差了双儿去二爷院里了,看模样鬼鬼祟祟的,偏拣了没人的地方走。”
晚晴递给她一杯凉茶:“解解渴,去院子里玩吧。”小碗端起来,咕咚咕咚一饮而进,喝完一抹嘴,又跑出去了。
二爷,楚明楠。她略一沉吟,忽地想起来,那日二姨娘云倩柔要给紫苏配的人,便是楚明楠的小厮。
正想着,楚玥忽然从外面进来,从桌上抱了棋盘便走,跨出了房门,忽然又回过身来:“晚晴,蝶妹妹要跟玥儿下棋,你来吗?”说罢,似自言自语道,“玥儿没教晚晴,她又不会。”摇摇头,转身便走。
晚晴本不想理会,听他如此一说,不知怎的,忽然脱口道:“站住。”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竹荫下,棋盘放置完毕,黑白棋子赫然醒目,在日影下熠熠生辉,晃的人眼花缭乱。程玉蝶衣香鬓影,淡淡薄妆,宛然一个琴棋书画里走出来的女子。静然俯身,款款一礼:“表嫂。”
“多谢表嫂惦记,自京城带回礼物送与玉蝶,玉蝶改日一定回报。”她声音柔婉,身上浑然一种既坚强又敏感的气质,让人怜惜却不敢轻视。
她扫一眼紫苏,程玉蝶与楚敏同住一室,定是她顾及程玉蝶,便将上官晚幽备下的礼物匀开了。至于每人送了些什么,她倒不知情。当下笑道:“程表妹不必多礼,”望一眼庭中石板地上雪白日光,道:“近来天热,表妹倒是好雅兴。”
程玉蝶亦笑道:“那日与表哥哥下棋下了一半,怕搁置太久,让表哥哥心神不宁,玉蝶性子乖张,素不喜半途而废,正巧今日无事,便过来了。若是打扰了表嫂,玉蝶在这里先赔不是了。”
说罢,盈盈又是一礼。晚晴扫一眼楚玥,客气笑道:“哪里。”
盈白的手指如春风划过水面,蝴蝶一般在黑白棋子中翻飞起伏,程玉蝶敛目将棋子摆放整齐,看得周围一阵咋舌,不禁对她刮目。她竟能复棋。好惊人的记忆力,好缜密的心思。晚晴望着流丽日光下的沉静女子,再望望对面的楚玥,眸光微闪。
“表哥哥,上次蝶儿下到这儿,该你了。”程玉蝶指道。
两人你来我往,中途楚玥敌不过,意图耍赖,被程玉蝶含笑推过,却又暗中相让,不让他输。半盘棋下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最后竟是楚玥赢了。
楚玥心中得意,瞧了瞧她,眉开眼笑。
晚晴却盯了那棋盘片刻,忽然对程玉蝶道:“表妹好棋艺,我愿讨教一二。”
程玉蝶眼中闪过流光,颔首。
楚玥瞪大了眼晴:“玥儿都没有教你。”那模样,仿佛她也必须得像书法一样,必由他亲自教授方可见人。否则,无知的不是他,而是她。
晚晴给他一个不要你管的表情,一把将楚玥揪起来:“换我。”她这动作完全出自无意,不料落入旁人眼中,却是亲昵无比。周围丫鬟低头轻笑。程玉蝶淡淡一笑,没有作声。
她坐了楚玥的位置,执白子,程玉蝶执黑子。素手一翻,白子落定,晚晴轻笑:“可不许让我。”
程玉蝶猛然望她,点头。
是夜,星辉渐起。楚玥一边放下黑子,一边不满地嘟囔:“晚晴为什么不陪玥儿玩?”
她托着腮,有气无力地放子。不知楚玥是不是故意报复她,自从赢了程玉蝶,就不依不饶地让她陪下,已经整整一天了。紫苏过来掌灯,同情地望她一眼,默默退下。定了定神,晚晴道:“我不在的时候,玥儿在家做什么呢?”
灯影里楚玥骨节分明的手修长如玉,“练功,读书,和蝶儿妹妹下棋,弹琴。”
“你还会弹琴?”她诧异。
楚玥猛地抬头,眼中惊喜道:“晚晴也会吗?”
晚晴眨了眨眼晴,楚玥放下棋子,起身拉她:“你弹给我听。”
“还没下完呢……”
她低头,却愕然发觉,楚玥已经下完了。并且,她一直心不在焉维持的和棋,被楚玥同样心不在焉的最后一步,打破了局面。
她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