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真如索拉斯的那样,发生在希斯身上是个意外,教会以及抛撒“吞魂者”的人只是为了追捕“迷失者”的话,他又该找谁复仇?他可是代表“泰拉德”的一员,就算他已经离开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法杖。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觉得你应该会感兴趣。”躺在地上的索拉斯大口喘息,“杜波依斯项链就在特里尔城,如果你想稳定灵魂的话,或许会有点作用。”
“我会注意的。”西奥多沉吟了一会儿,“捆绑在你们身上的咒语没法解开。”
“我知道。”魔鬼说,“尝试当当人类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怎么……”
“嘿,法师,就算你扮成中年人也别想多套我的话,特别是对一只狡诈的魔鬼来说。”索拉斯打断了他。这时,魔鬼原本光滑的脸上浮现出一道道皱纹,头发上的红色沿着发梢往发根逐渐褪去。“哦……时间到了,伟大的烈焰噬魂者可不能是个皱皱巴巴的干瘪橘子……”还没说完,地上躺着的魔鬼便消失无踪。
西奥多扭头朝东边看去,昏睡的老花匠和他的学徒各自占据着一把铺着软垫的椅子。黑狗正蹲在他的学徒前面,前爪揉着脑袋对他说:“我能说这是我的地盘吗?”
法师带着他昏睡的学徒回到住处。
安排好希斯,他走到自己的卧室。明媚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整个房间里亮堂堂的。门刚一合上,勉强施上一个防护法咒,他便跪倒在地。
浑身上下酸软无力,西奥多颤巍巍地用右手拽掉左手上戴着的手套。焦炭般的黑色纹路附着在他的手背上,不断侵蚀着周边的血肉,他稍一用力,试着握成拳头,便有鲜红色的滴从斑驳的纹路缝隙间渗出。
西奥多看着床头处放置的藤编行李箱,起身扶着墙挪了过去。祛除侵蚀的药水还有两瓶了,原本他是打算在路上防备狼人的,没想到却用在了自己身上。他将一块白布塞到口中,打开药水,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阳光下自由滑翔的蓝色鸟儿,右手一抖,金色的液体便从瓶口流下。
“滋啦啦——”靠墙坐着的男人咬着白布呜呜地打着摆子,右手上药剂瓶差点跌落。眼前被泪水弄得模糊一片,左手上的血肉还在冒泡,腾起白烟。男人哼哧哼哧地,脸上粘糊糊地一片。他索性将手放到下巴处,用手一揭,肉色的皮具便从他脸上脱下。
黑黑的眼圈,瘦削的颧骨,无神的灰色双眼……他有多久没将面具揭下了。他记不清了。尖叫,倾倒的玻璃器皿,冒烟的木头,正在呻吟的白袍青年,剧痛……他摇摇头,看着自己模糊一片的左手,暗淡的纹路仍在血肉中若隐若现。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吗?混沌中,他仿佛聆听到人的哭嚎和祈求。
“你很快也要和他们一样了。”有声音从某个地方传来。
“走开。”声音很低,几乎难以听见。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你能和我抗衡吗?”邪恶的呢喃。
房间里除了桌子、床铺、书架,空荡荡一片。男人瘫坐在墙边,仰头望着空荡荡的窗户。
“孱弱的法师,你看看你,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你明明知道你无法成功,却和个深渊里最低级的游魂一样做着这么愚蠢的事情。你以为你能把他唤醒么?别做梦了!”虚空中的声音咆哮道。
房间里的男人麻木地盯着窗户的重影。哦,他昨天忘记关窗户了。
“走开。”男人重复。
“无药可救。”
“承蒙夸奖。”男人从旁边的杂物箱里抽出一卷绷带。
“你别想逃脱,我不会放过你的。”
“随时恭迎。”他将绷带缠在左手上。
“可恶的法师!”虚空的声音咆哮道。
邪恶退却,西奥多喘了一口粗气。深渊这是缠上他了么?怎么一个接一个跑过来串门?教会的人难道都瞎了么?让这么多的魔鬼跑出来,哦,不,不是魔鬼。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一不小心碰到左手,瞬间又疼得呲牙咧嘴。西奥多走到桌子前,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在纸上开始起来。
……
凡斯躺在他的安乐窝里,乐滋滋地喝着野草煮的怪味茶。今天倒是不用操心那位少爷的麻烦事了。他高兴地用热水泡着自己的一双臭脚,美美地看着两只蟑螂围着一小块硬邦邦的面包片,看着这两个长满长长触须的小怪物是如何处理它们新发现的宝藏。
炉子上的水壶咕嘟作响,呼噜出一团团白色的水汽。快要入冬了,今天是几号来着,唔,他有些记不清了。
“瓦莱丽——”他朝窗边喊道,“今天几号了?”
“你个糊涂蛋儿,秋日祭才过去几天,就记不清了?”粗粗的嗓音从楼下传来,过了一会儿,楼下的人又回复,“九月二十三了,就要过冬了。”
这么快啊,好像他也没和那公子哥溜达个几天吧。嗯?什么味儿,这么香!
“是你在煮东西吗,瓦莱丽?”他试探着问了一下,今天的午饭或许有着落了。他看了一眼正在享用美餐的蟑螂兄弟,举着杯子示意了一下。
“哼,老馋虫,快下来吧!就知道瞒不过你的鼻子。”粗嗓门喊道。
“等着我,瓦莱丽!”他急急忙忙将杯子放到皲裂的桌子上,震得蟑螂兄弟俩四处逃窜。他将布满汗毛的双腿从木桶里抽出,露出一双半是溃烂的臭脚丫子。凡斯撇撇嘴,下巴上长长的胡须也跟着抖动。匆匆擦完双脚上的水渍,双脚一拢,他快步下楼。
灰暗的走廊里到处都是污渍,说话声,小孩哭闹声,大人责骂声……从墙后传来,凡斯看着前方一个睡倒在过道上的老醉鬼,扶着墙跨了过去。一只老鼠从昏暗的楼梯扶手上窜过,眨眼间就跳到窗户上去了。
他快步走到瓦莱丽的房间前,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用手勉强抚平前面有些皱巴巴的地方。然后,伸手敲门,等等,房间里有说话声。还没等他略作思考,老旧的木门打开,露出瓦莱丽有些发胖的人影。
“凡斯,进来吧。”
这是一间同样阴暗狭小的房间,勉勉强强塞下女人为数不多的几件家当。墙上零零碎碎地挂着咸鱼干、碎布条、针线篮……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
一个年轻人坐在旁边,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儿子,威廉。”瓦莱丽说,“这是楼上的凡斯。”
他点点头,年轻人没有理他,只是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别在意威廉,他刚从战场回来,还没习惯。”瓦莱丽给他盛了一碗土豆牛肉汤,递给他一块面包。
“能理解,我以前也打过败仗。”他说。
“我们没有败!”床上的年轻人大声反驳道。
他喝了一口牛肉汤。嗯,味道好极了。
威廉突然起身,一把扬掉他手里的碗。
“威廉!”瓦莱丽喊道。这个中年女人站在一旁,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别管我。”
“你说你们没有败,那你怎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他看着仰视自己的年轻人,对方一脸怒气,显然极为生气。
“别惹我,老家伙。你怎么能理解我们在前线打仗,马上就要胜利,却被自己人捅了一刀的感觉?”
“那和我这个老家伙说说,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他朝瓦莱丽看了一眼,“你妈妈给你炖了土豆,我们可以一起边吃边聊。你看,要是我有什么不对,你妈妈肯定会帮着你,两个人打我这一个糟老头子,肯定是你们赢。”
年轻人看了看他母亲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打翻的牛肉汤,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威廉默默地讲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