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152200000066

第66章 血染国门(2)

“我们抓住了一个奸细!”那后生一手持红缨枪,一手抖着一面泥污的白旗,说,“这家伙三更半夜偷偷地爬过我们的岗哨,携带着这面白旗,要往屯门那边跑!”

“我冤枉!我不是奸细!”满身泥污的老莫跌跌撞撞地喊道,“植亭贤弟,你是知道的,我为保卫家乡捐献了五百港币!”

“噢,原来是莫先生?”邓植亭听出了他的声音,问道,“半夜三更的,你往屯门跑,要去做什么?”

“我……”老莫期期艾艾,“我是个生意人,当然是去做生意了,去屯门搭船……”

押解他的后生把抓在手里的白旗扔在地下:“这白旗怎么讲?”

老莫猛地一抖,说,“我……我是怕碰到英军,好有个防备……”

“英国佬正在攻打我们的家乡,杀我们的人!”邓植亭喝道,“你往那边跑,天知道做的是什么‘生意’!”

“这个人,我好像在香港见过……”阿惠对易君恕轻声说。

“噢?”易君恕引起了警觉,“你仔细看一看……”

阿惠走上前去,借着书室门前灯笼的光亮,辨认着那张沾满了污泥的脸,不禁吃了一惊,叫道:“哎呀,他是迟孟桓的管家!专给东家出坏主意,绰号叫‘扭计祖宗’!”

“啊?”老莫一愣,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不认识你,不要血……血口喷人啊!”

“少啰嗦!”邓植亭大喝一声,“搜!”

老莫听到这个“搜”字,顿时慌作一团,两手死死地捂住胸口:“别……别误会,我没做违法的生意,身上也……没带什么……”

这种最愚蠢的欲盖弥彰竟然发生在号称“扭计祖宗”的老莫身上,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本能地掩饰恰恰表明了他胸口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两名后生不由分说,一个反剪住老莫的手,一个扯开他的长衫大襟,随即摸到藏在夹层里的一样东西,“嚓”地撕开,一个信封掉了下来。

老莫疯了似的挣扎着要扑过去,但他的两手被死死地抓住,那信封已经被飞快地捡了起来。

“亭哥,你看,”那后生把信封递给邓植亭,“不知他要给什么人送信噢?”

“‘大英皇家军队长官启’……”邓植亭读出信封上的字,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姓莫的,这就是你做的‘生意’!”

老莫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两腿一软,顿时软瘫在地!

乡民们激愤地议论纷纷:

“真是想不到,平时人模人样的莫先生,倒是个汉奸!”

“唉,早该想到啊!他多年在香港做事,轻易不回家,英国佬要占新安,他倒突然回来了,不是搞鬼才怪哩!”

“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带头捐钱,倒像个好人哩,谁知道……”

“诸位静一静,听听他的信里都写些什么!”邓老夫子对大家说。

邓植亭展开信纸,读道:“‘大英皇家军队长官阁下:敝人系香港奉公守法之良民,供职于迟氏万利商行。兹因拓界之事,乡下莠民作乱,于政府之接管颇多阻碍。敝人忠于大英皇室,愿为国事分忧,特返乡搜集莠民抗英活动之情报,曾先后呈报首恶分子名单以及彼等多次聚会之商谈内容,另有中国悬赏捉拿之逃犯易君恕,系书写揭帖《抗英保土歌》之人,亦由敝人侦得线索,报告于港府,警察司梅轩利阁下以及万利商行总经理迟孟桓先生均可作证。今闻枪炮之声,知大军将至,敝人喜不自胜。又恐军士不识敝人,产生误会,特禀报详情如上,请求保护敝人及家小生命财产之安全。’”

这封信宣读完毕,极度的震惊倒使人们愣住了。尽管抗英首领早就提出严防奸细,却不料世交乡邻之中会真的出现这样出卖同胞的内奸,而老莫自己开的“功劳簿”更令人吃惊,他一个人竟然做出了这么多的罪恶!

“莫先生,”易君恕上前一步,冷峻的眼睛注视着老莫,“我以前只知道迟孟桓是英夷走狗,今天又认识了你这条走狗的走狗!”

软瘫在地的老莫惶恐地翻翻眼,望着这个陌生的人,二十七八岁,北方口音,面目很清秀……

“啊,你……你……”

“我就是你‘侦得线索,报告于港府’的那个易君恕,”易君恕说,抬手指着自己的前额,“这颗头颅如果被你割下来,无论拿到广州,还是香港,都可以卖个好价钱,可惜,这笔买卖你恐怕做不成了!”

“啊……”老莫一声呻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枪毙他!”

“拿刀宰了他!”

“把他剁成肉泥!”

……

人群发出愤怒的吼声,把老莫包围起来,石头、砖块像雨点似的向他砸过来,壮丁们举着步枪、火铳、大刀、长矛朝前拥去,争着要亲手结果这卖国贼的性命!

“这样的恶人不杀,天地不容!”邓植亭举起了手中的左轮手枪,瞄准老莫的头颅,在将要扣响扳机的一刹那,却又垂下了手,“不,省下这颗子弹去打鬼子,我给你一个更合适的死法!姓莫的,还记得吗?我们十万乡民约法三章:‘做内奸,通外鬼,猪笼浸水。’当初的那份草稿还是请你写的,现在正好用在你身上!”

“饶命!饶命啊……”老莫突然疯狂地嚷叫起来,“各位父老乡亲,可不要把事情做绝啊!英国人马上就要来了,你们网开一面,饶我性命,我保你们平安无事……”

“拉出去,”邓植亭怒喝道,“猪笼浸水!”

愤怒的人群一起拥了上来,用粗壮的麻绳将老莫捆住手脚,塞进猪笼,坠上重石,向河边拖去,老莫在猪笼之中,杀猪般地号叫!人们叫喊着,咒骂着,奔跑着,把他拖到了屏山河边……

“饶命啊!”猪笼里,老莫发了疯地在号叫,“我求你们了,下辈子再也不敢做汉奸了……”

“你这辈子罪有应得,没有下辈子了!”邓植亭怒喝道,“扔!”

人们发一声喊,那嚎叫着的猪笼便被抛上了半空,“哗!”跌入屏山河中,随即被激流冲卷着滚向人海口,喂鱼虾去了……

惩治汉奸,大快人心,把乡民们抗英的怒火烧得更旺,邓植亭把手一挥:“集合队伍,出发!”

林村谷激烈的枪战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抗英乡民居高临下,拼尽全力封锁山谷,密集的枪弹呈三十度角倾泻下来,组成一片飞鸟难逃的火网,山麓的丛林被削去了一截,枝叶和着硝烟纷飞!谷底的稻田里横倒竖卧着英军的尸体,而正是这些尸体掩护了他们的大部队,化整为零,凭借树丛和石块作掩体,步步为营,潜伏前进。

山腰里,伯杰靠在一棵树干的背后,侧耳谛听着激烈的枪声,微微地笑了他发现,中国人在黑暗中一直不停地向山麓开火,自以为已把英军聚歼在谷底,根本不相信他们能够登上这险峻的山坡。突然,空中一道闪电,把山麓照得如同白昼,伯杰抬头看去,中国人凭坚据守的山梁就在跟前,已经不足二百码!他兴奋地大叫一声:“冲啊!冲上去,夺取制高点!”

刹那间,化整为零的英军看清了目标,步枪、冲锋枪一齐喷出了火舌,喊叫着冲了上去!这些远离本土的殖民军,人地生疏,两眼一抹黑,一个小时之前几乎陷人了全军覆没的绝境,侥幸随着伯杰逃离了九死一生的谷底,他们知道,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攻上山顶,才有可能转败为胜,现在分明已经胜利在望,人人杀红了眼,向山头发动猛攻!

同一刹那间,在山顶指挥战斗的邓菁士和邓伯雄发现了自己的失误!

“伯雄!”邓菁士叫道,“他们偷偷地上山来了!”

“打!”邓伯雄怒喝道,“给我狠狠地打,决不能让他们攻上山头!”

闪电熄灭了,山头阵地却成了一片火海,即将攻占制高点的英军突然败退下来,伯杰眼看他自己苦心经营的策略就要功亏一篑!“不许后退,违令者枪毙!”他高喊着,举起手枪,“啪啪啪”一梭子子弹打过去,后退的英军应声躺倒了好几个!败退的颓势立即被止住了,英军疯了似的向山头扑过去,凭借先进的武器,发动猛烈的攻势,一条条火舌喷向山顶,抗英乡民渐渐抵挡不住,一个又一个中弹伤亡……

空中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激烈厮杀的山头阵地,邓伯雄猛然发现,自己的身旁已经尸横遍野,还活着的、正在射击的乡亲们一个个都成了血人!

“鬼佬们!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他大喝一声,从山石背后一跃而起,“杀啊!”

一颗子弹“嗖”地向他飞来,击中他的左臂,邓伯雄一个踉跄,跌倒在山石上。

“伯雄!”邓菁士向他猛扑过来,扯下脖子上的围巾,给他裹住伤口。

闪电稍纵即逝,头顶响起滚滚沉雷,和密集的枪弹声交织在一起。

邓伯雄扶着邓菁士,牙关一咬,又挺立起来!

“大哥,快打呀!”他喊道,“鬼子已经上来了!”

“伯雄!”邓菁士一把拉住他,“我们的人伤亡太重,要保存实力,不能再打了!”

“什么?”邓伯雄怒吼道,“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撤!”

“我不能让大家一起送死!”邓菁士命令道,“撤,快撤!”

呜咽的螺号吹响了,刹那间兵败如山倒,抗英乡民像一股血色瀑布,从山顶倾泻下来……英军乘机攻上山头,占领了制高点……

凌晨,加士居少将率英舰“荣誉号”在深圳湾登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深圳湾沿岸的沙江一带虽然遍插旌旗、贴满标语,却并无重兵把守,仅仅是为了迷惑英军而制造的假象而已。少将微微一笑,他为自己的精明而感到自豪,昨天成功地组织了大埔之战,一举打退抗英武装的偷袭,现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他们的后方,他们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完全失算,反被加士居巧妙地利用!

加士居率领英军长驱直人,向元朗平原推进,轻取厦村、屏山,并立即派兵前往青山、大榄,封锁从青山湾到深圳湾的西部海岸,切断抗英武装的后路。

天色微明,梅轩利和迟孟桓带着十余名“红头阿三”,陪同加士居少将和摩利士上校来到屏山。

少将悠然地浏览着晨曦中的山光水色、宝塔古祠,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不懂中国人所说的风水,但也能够感觉到这片依山傍海的村庄的迷人之处,”他抬起手来,扶了扶金丝夹鼻眼镜,向旁边侧过脸去,“看来,梅上尉的眼力不错,你选择了一个好地方!”

“谢谢阁下的称赞,”梅轩利得意地笑道,抬手指着村后的山冈,“阁下请看,警署将建在那座山上,我们马上就可以动工了!”

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被端着刺刀的“红头阿三”驱赶到觐廷书室门前的空地上。他们看到,半个多月前从这里狼狈逃窜的梅轩利和迟孟桓又神气活现地回来了,一双双眼睛闪射着无声的怒火。

加士居在军队和警察的簇拥下走到人群的前面,登上书室门口的台阶,向乡民们训话,由迟孟桓译成汉语,高声宣布:“大英皇家军队自即日起接管屏山,尔等居民须遵守一切法令,敢有抵制者,必遭到严惩!今将觐廷书室辟为英军指挥部,其中一切闲杂人等,限令立即撤离,不得有误!”

迟孟桓站在加士居旁边,一句一句地鹦鹉学舌,指手画脚,趾高气扬,俨然成了英军的代表。训话完毕,正要陪同少将和警察司进人觐廷书室,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阁下,”他立即对梅轩利说,“你看,林若翰家的小丫头……”

“噢?”梅轩利一愣,下了台阶,迈着“咔咔”的皮靴,朝人群中走去,一步步逼近了站在乡亲们中间的阿惠。

“没错,就是你!”梅轩利那双阴鸷的眼睛盯着阿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阿惠的心脏怦怦地跳,半个月之前梅轩利搜查“翰园”的情景又重现了。不,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宽叔,没有小姐,梅轩利直截了当地冲着她来了,她该怎么办?

乡亲们焦虑地望着阿惠。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并不认得阿惠,但是,这个大姐仔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衣裳,操着同样的方言,无疑是他们的乡亲,不禁替她捏着一把汗。

“我在问你,”梅轩利逼视着她,“到这里做什么来了?”

“给我的阿妈和细佬出殡,”阿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句充满仇恨的话,一想到惨死的阿妈和小弟弟,她什么也不怕了,“阿妈和细佬都死在你们手里!”

“噢,你还是抵抗分子的家属!”梅轩利心里一动,突然厉声喝道,“易君恕就是被你们放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乡亲们的心悬在了胸口上。他们亲眼看着易先生从这里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哪想到鬼佬就来了,要抓易先生!大姐仔,你的嘴可要严,千万不能说出去噢……

“我不知道!”阿惠昂起头,对梅轩利说。她想起那次梅轩利到翰园搜捕易先生,小姐就是这么回答的,对,随你怎么追问,阿惠只有这句话!

“你不知道?”梅轩利当然不会相信,转过脸去,把手一挥,“逮捕她!”

加士居身边的十几名印警应声忽地扑了过来!阿惠慌了,香港人都知道“红头阿三”心毒手狠,谁要是被他们抓住,不由分说就是剪辫子、抽“九尾鞭”,那个罪比死还难受!抓到阿嫂、大姐仔,他们还会兽性大发……啊,不,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匆忙之中,阿惠不顾一切地撒腿便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逃出去,宁死也不能……

阿惠太糊涂了!她的身后是十几名警察、几百名英军,人人荷枪实弹,一个单薄、柔弱的大姐仔怎么能逃得出去呢?刚刚跑了十几步,梅轩利便从容地举起手枪,“啪!”的一声,阿惠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乡亲们震动了,人群中一片感叹欷戯,夹杂着低低的饮泣,在军警的枪口威逼之下,人们连哭都不敢放声了。

“你们看见没有?胆敢反抗港府,就是这样的下场!”迟孟桓耀武扬威地登上台阶,“你们这个地方,是抗英分子的据点,无论他们藏在哪里,都要逮捕归案,藏匿不报者,视为同罪,一律严惩不贷!”

回答他的是悲怆的沉默,人们只能用无声的抗议表达他们的愤怒。

觐廷书室那两扇厚重的黑色木门打开了,加士居的皮靴率先踏了进去,身后跟着摩利士、梅轩利和迟孟桓,石板地上响起一串“咔咔”的脚步声。

经过门厅,加士居望着陈列在两侧的“祖孙、父子、兄弟、叔侄文武登科”功名牌,问:“这是什么?”

“这上面记载着他们家族往日的地位和荣誉。”梅轩利说。

“嗯。”加士居点点头,向前走去。

书室的正厅“崇德堂”,帷幔低垂,明灯高悬,香烟缭绕。

“这是什么?”

“这里供奉着他们家族历代祖先,他们深深地以此为荣耀。”

加士居站在门口,朝着这神秘的厅堂注目良久,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旁边的厢房。

“这是他们教育子弟读书的课堂,阁下。”梅轩利说。他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那位老夫子正在给学生讲解一首杜甫的诗,傲慢地对不速之客下了逐客令。而今,桌椅俱在,人去楼空,宾主已经颠倒了位置,警察司成了这里的主人,这戏剧性的变化真是耐人寻味!

迟孟桓抢先跨进这间课堂。上次他被拒之门外,现在则以占领者的身份登堂入室,可以出一口恶气了。突然,他的头顶被什么撞了一下,脱口嚷了声“Ouch!”抬起头来,不禁大惊失色,房梁上吊着一具尸体!

“啊?!”加士居和摩利士、梅轩利也被这意外的遭遇惊呆了。

高挂在房梁上的是邓老夫子。他仍然穿着那件灰布长衫,戴着那顶瓜皮小帽,脑后垂着灰白的辫子,一根麻绳勒在脖子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身后,粉墙上书写着一首诗,湿淋淋墨迹未干:

洋蟹横行粤海滨,家亡国破泪沾巾。

此身宁做神州鬼,不愿生为异域民。

加士居神色肃然地注视着这几行他所不认识的汉字。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他的遗书,表示宁死也不肯和我们合作!”梅轩利说,“一个非常顽固的人……”

“看来,要从心理上征服一个民族,太难了!”加士居紧皱着眉头,那张苍白的脸冷冰冰,阴森森,深陷的眼睛在夹鼻镜片后面闪着幽幽的蓝光,“但是,我们必须从军事上、政治上迅速地压倒他们!”

“他……他还侮辱英军,”迟孟桓身旁那具尸体使他心惊肉跳,插嘴道,“他说……说英军是横行霸道的螃蟹!”

“螃蟹?”加士居冷笑一声,“螃蟹有什么不好?身披铁甲,手持钢钳,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形象!”他扬起双手,像是螃蟹高举着一对螯足,“对,正是这样,我们要用铁甲和钢钳征服他们!”

邓植亭、邓芳卿和易君恕率领部队急速东进,没有赶到林村谷,便遇上了从观音山南麓败退的邓菁士部。

“怎么回事?你们来做什么?”邓菁士大吃一惊。

“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啊!”邓植亭喊道,“大哥,仗打得怎么样?”

“君恕兄!”邓伯雄激动地上前抓住易君恕的双手,“你……你怎么……”

“伯雄,”易君恕望着伤痕累累的邓伯雄,急切地问,“我们听见林村谷方向枪声激烈,不知你们胜负如何?”

“唉!”邓伯雄摇摇头,发出一声痛彻肺腑的叹息。

“鬼佬火力太猛,我们没能取胜,辜负了乡亲们的厚望!”邓菁士愤然道,突然,又威严地盯着邓植亭,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为什么擅自撤离屏山?”

“大哥,”邓植亭说,“你们在前方拼命,兄弟不能见死不救啊!”

“菁士,不要责怪植亭,”邓芳卿忙说,“这事,是我和他一起做主的!”

“糊涂!”邓菁士怒喝道,“两个拳头怎么能同时打出去?万一身后射来暗箭……”

话音未落,哨兵气喘吁吁地飞跑而至……

“菁士阿叔!刚才得到……确切消息,鬼佬从深圳湾打过来了,厦……厦村……”

“怎么样?”邓菁士一把抓住哨兵,“快说!怎么样了?”

“厦村和屏山……都被鬼佬占了!”

队伍里顿时一片惊呼,那些来自厦村和屏山的壮丁焦躁不安,人群里传出号啕哭声。

“啊!”邓菁士大叫一声,抡起拳头朝邓植亭打去,“你违抗军令,擅离职守,把厦村、屏山白白地送给了英军,我……我枪毙了你!”

邓植亭猝不及防,一个趔趄,仰面跌倒。邓菁士举起手中的驳壳枪,对准了自己的亲兄弟!

“菁士兄,住手!”易君恕一个箭步扑了过去,抓住了邓菁士的手腕,邓伯雄和邓芳卿、邓仪石、文湛全等人和壮丁们也急忙围上去,拦住了他。

“大哥!”邓伯雄血红的眼睛中含着热泪,“鬼佬杀了我们多少人!现在,他们正在强占我们的家园,凌辱我们的父老姐妹,你……你手里的枪是打鬼子的,怎么能杀自己的亲兄弟?”

怒火在邓菁士的双眼中燃烧,浓须连鬓、沾满血迹的脸庞痛苦地扭动,持枪的手臂颤抖着垂下来了。

“大哥不杀我,活着就要杀鬼子!”邓植亭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大吼一声,跳将起来,“不怕死的都跟我走,打回家去,杀鬼子!”

“走!”邓伯雄也举起了手枪,高呼道,“从鬼佬手里夺回厦村、屏山!”

队伍像潮水似的“呼啦”往西涌动,那些厦村、屏山籍的乡民哭着、喊着,朝着家乡奔去,家里的父母妻小也不知怎么样了……

邓菁士茫然地望着西泻的潮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菁士兄!”易君恕急切地说,“厦村、屏山失守,我已经后悔莫及,现在不能一错再错!像这样凭一时激愤,回去拼命,恐怕难以取胜……”

“菁士兄!”文湛全也说,“我们已经损失惨重,如果再打败仗,将不可收拾!”

邓菁士猛然一个激灵,朝着乱哄哄的队伍厉声喝道:“回来!”

人群被震住了,西泻的潮水又往回涌流……

“大哥,”邓伯雄怒吼道,“你是怎么回事?被鬼子吓倒了吗?”

“我……”邓菁士眼睛望着西方,牙齿咬得“格格”响,“我恨不得一步跨到家门,把强盗们杀光!可是,伯雄啊,”他用厚实的手掌拍着邓伯雄的肩膀,“连日来,我们两战大埔,再战林村谷,却屡战屡败……”

“不,是屡败屡战!”邓伯雄昂然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和鬼佬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人马死尽,谁来收复失地?”邓菁士说,“敌人装备优良,火力凶猛,我们只凭强拼硬打,难以取胜,下一仗如何打法,要慎重决策……”

“你说如何打?”邓伯雄急得两眼冒火。

“依我看,”邓菁士思索着说,“西路敌人乘虚而入,还没有遇到抵抗,锋头正劲;而东路敌人从大埔到林村谷,已经和我们经过昼夜激战,洋鬼子纵是钢筋铁骨,也会疲劳不堪……”

“嗯?言之有理!”邓伯雄怦然心动,朝易君恕转过脸来,“君恕兄,你意如何?”

“孙子曰:‘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易君恕说,“我们与其进攻西路劲健之敌,不如避其锋芒,回师反攻东路疲劳之敌!伤敌十指不如断敌一指,我们已经补充了兵员,合力歼敌,哪怕获一小胜,也可挫败英夷气焰,鼓舞我方士气!”

“好!”邓菁士说,“这一仗关系重大,行动之前,还要缜密谋划。命令大家就地休息待命,请公局首领和各乡、各村代表前来议事!”

队伍在一片木棉树林里临时驻扎下来,连日血战使这些一向吃苦耐劳的农夫也疲惫不堪,坐下之后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上背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又饥又渴的人们趴在山涧边捧饮着泉水。身上没有负伤的几乎一个没有,轻伤员在给重伤员清洗伤口,重新包扎,清清涧水被鲜血染红了。

挺拔的木棉树枝桠上缀满了红花,静静地开放。

蜿蜒的山道上,远远地出现一队人影,从北坡爬上来。哨兵警觉地赶来报告,邓伯雄举起望远镜,啊,原来是锦田的父老子弟,肩挑箩筐、身背米袋上山来了,走在前面的不是龙仔吗?邓伯雄的眼眶湿润了……

乡亲们来到木棉树林里,忙着寻找自己的亲人,连不相识的也拉着手,亲切得不得了,看见他们遍体鳞伤、满脸烟迹血痕,都心疼得哭了。他们拿出连夜赶制的炒米饼、竹筒饼、煎锅贴片和肉脯、咸菜,甚至还不辞辛劳地用瓦罐送来了余温未退的汤水,让亲人们暖一暖肚肠。

“易先生,我们这里兵荒马乱,让你也跟着受苦了!”龙仔一边把带来的食物递给易君恕,一边说,“等打跑了鬼子,回家再请你吃九大簋啦!”

易君恕凝望着这个孩子,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欠乡亲们的情太多了,该怎么报答呢?

“少爷,看你身上的这些伤……”龙仔心疼地望着邓伯雄说,“少奶奶答应我了,让我跟着你打鬼子,也好照顾你!”

“胡闹,”邓伯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能留下?”

“少爷,”龙仔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我怎么不能?去年我就成丁了!”

同类推荐
  • 索玛花开

    索玛花开

    大凉山深处的彝族女教师尔古尔哈在一所乡村小学任教,却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遭遇一系列打击,丈夫去世、学校撤销、婆婆重病、孩子面临辍学……她不得不负起整个家庭的生活,背井离乡,到南方某大都市打工。在异乡,尔古尔哈忍受着生活的不便和对家乡的思念,努力拼搏,做手工、扛水泥,希望婆婆和孩子能过上好日子。但随即婆婆病危和女儿受伤,让她的精神几乎崩溃。在这样的情况下,尔古尔哈凭着自己心中的信念和对生活的憧憬,咬着牙齿面对一件件闹心的事情和生活的难关。终于,她凭借自己的坚强和善良,在一群真正的朋友的帮助下,终于在南方创出了一片天,成为生活的强者。
  • 如火的八月

    如火的八月

    少女春光打算将自己卖四次,然后金盘洗手,与自己相爱的人成家立业。小说所触及的是一种异常尖锐的生存现实,一个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以身行骗的故事。
  • 东征!东征!

    东征!东征!

    本书围绕着孙中山第二次东征的历史展开描写,记录了辛亥革命后军阀混战的风云历史,探寻孙中山和陈炯明反目成仇的历史真相,在波澜壮阔的岁月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是一部较全面、准确地反映了20年代一段大革命的历史著作。
  • 梦回千年之后宫

    梦回千年之后宫

    她是愤世嫉俗的干练女警,遭遇穿越,无端成为花心王爷的挂名正妻,从恨到爱,只是一步距离;他是风流成性的俊俏王爷,为了纳妾,当众与她断情绝爱并将她逐出王府,从爱到恨,竟也是一步之遥!她终于明白,这世上最难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当剧已落幕,惟幕垂下的那一刻,依稀记得昨日欢愉,山盟海誓犹在耳;可如今,物是情非,相视已成陌路。她漠然转身,才发现泪已成冰,心碎终敌不过那入骨的苍凉。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从未来过这里,情愿从未遇见他……
  • 夜色温柔

    夜色温柔

    那一天我终于相信,热闹终会散场,幸好《夜色温柔》!菲茨杰拉德:“《夜色温柔》是我的至高之作,甚至超过《了不起的盖茨比》。”村上春树:“《了不起的盖茨比》美得无以复加,而且完美无缺。《夜色温柔》则温柔得无以复加,蕴含着勾魂摄魄的东西。”海明威:《夜色温柔》越回想越觉得好。美国现代图书馆将《夜色温柔》评为“二十世纪百大英文小说”在人类文学史上,美国文学代言人菲茨杰拉德,以诗意的语言和真实的体验,创作的《夜色温柔》,展现了浮华世界的幻灭,被誉为美国“爵士时代”的挽歌。全新珍藏版《夜色温柔》必入理由:1.全新译本,一字未删,完整呈现爵士时代。2.特别收录菲茨杰拉德大事年表!带你走近“了不起的菲茨杰拉德”。3.特别收录《夜色温柔》创作趣闻!带你真正读懂《夜色温柔》!4.特色选编中外名家犀利点评!上一秒,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下一秒,人去楼空,冷冷清清。上一秒,他在世界的中心,风度翩翩;下一秒,他在尘世的角落,落魄潦倒。当生活的光环褪去,他才明白,自己拥有过的一切,终于又全部失去。
热门推荐
  • 即使这样还是得前行

    即使这样还是得前行

    你经历过孤独吗?你经历过绝望吗?你一无所有只剩下了哭泣你能承受吗?这就是我,茗宣的生活。孤独的我、没有朋友,连家人都失去了的茗宣,我的命运该会如何?我不喜欢哭泣,而转眼间我只剩下了哭泣,我的生活会有所改变吗?生活就是这么的无情。遇见绝望你才会看见希望,呵呵不过痴人说梦罢了。
  • 此去各自是星辰

    此去各自是星辰

    新世界下的未时代,群魔乱舞!拨开机械人偶、星球土著、活死人傀、人类战士的重重迷雾,呈现在阿兰面前的,是冰与火交织的战歌。醒来的,不止你一个人,还有这颗星球的记忆,和这个时代的悲欢。或许,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头顶的星辰之间,而是再也触碰不到的,你我指尖……——星辰群:638549975
  • 浪子天涯剑

    浪子天涯剑

    他是一个浪子,他行走于江湖间。他特别喜欢去天涯,去摘天涯处那一朵血色的且带刺的花,江湖中的花只要是他看上的花,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 繁华落尽剑未央

    繁华落尽剑未央

    繁华景秀里的朝代人物,终究会落尽。但是,关于剑的是非恩怨却从未停歇;关于情的痴恨缠绵亦未休止——问世间繁华几许?直至飘零尽落碾为尘,问世间情爱为何?直教人身死剑未央。《繁华落尽剑未央》以剑为主题,讲述北汉与延国的历史。其中,有皇位争斗及史诗级战乱,有相互间阴谋较量的络绎不绝;也讲述着一个二流剑客——无名的故事。他的路艰辛而坎坷;面对旁人不断的质疑与打压,他又该何去何从?
  • 六凌传之血染云

    六凌传之血染云

    诸国太平,六界和谐,世间四域友好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变成了………………………………………………………………………………神域诸国战乱不止,六界开战人间灾祸,四域混乱之战无道可言其中一个孩子却是引发这一起的罪魁祸首苏爵,一个南华州凌亲王府的世子,更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神童。面对父母过世,江湖动荡,朝堂混乱,六界暗流涌动的巨变苏爵从一个冷酷的世子到一个冷血的王爷,已至最后变成所有人的敌人,他经历什么。苏爵遵循兵法遗志,立下天下动惊天下的誓言。苏爵誓尊祖训:“斩草要除根,春风吹又生;卑鄙也是一种谋略。”苏爵立下誓言:“我苏爵宁可杀生成仁,也永不回头。”
  • 叶罗丽精灵梦之随心而欲

    叶罗丽精灵梦之随心而欲

    我是水灵儿,族人无辜被害。七日之约开始了,王默燃烧寿元获得力量。却终究是徒劳,人类世界处于黑暗之中。是去是留该怎么做抉择?
  • 傲娇王爷爱上腹黑小废材

    傲娇王爷爱上腹黑小废材

    小小年纪的她,便成为了21世纪的金牌女杀手。可是好景不长,她就体会到了撕心裂肺的背叛。……唔…头好疼,这是穿越了吗?穿越后的她就像是幸运女神的私生女,运气好到爆棚有木有?不过因好运气而身怀宝藏的她,也常常险象环生。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真命天子,看看这位王爷是怎样抱得美人归的吧?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拉马克游戏

    拉马克游戏

    曲芸睁开眼,只见一间密室里十个陌生人,人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接着便因为拉马克游戏的诡异规则发展成赌上性命的战斗,正当进境顺遂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接连不断的阴谋险境…………且看拉马克游戏层层诡局中天才少女如何从容设局破局,张张心理侧写分解面面人性嘴脸。……带好你的脑子,享受一场思维风暴吧。……女主高智冷血,甜宠小伙伴,无男主,智斗爽文,披着无限流外皮的伪本格推理(严重烧脑预警)。书友群:753733463
  • 蝴蝶少女的花季

    蝴蝶少女的花季

    “冰儿!我饿啦!”熙。“你要吃什么?”冰“吃你啊!”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