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骗局
她知道的，被欺骗的感觉，更何况是被亲的人欺骗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夙轩辕心里是恨的，此时此刻他肯定恨死了自己，恨自己让他的几个好儿子好臣子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苏苏靠在墙上，哭得气都岔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得非原他们失去所有。
然而祸不单行，老天并没有让惹出这一系列事情的苏苏好过。慕凉玥的师父以狱卒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便有不好的预感了。
他说，事终于成了，玥儿不愧是玥儿，做得天衣无缝。
现在她知道了，自己，真的害非原失去了一切。
那一晚，苏苏恨不得一头撞死，给夙非原一个交代。但是此时此刻，她恨，她恨自己看错了人，爱错了人，她恨自己第二次像傻瓜一样被人耍弄于鼓掌之间。
没有一次像那晚一样，她那么强烈地想要活下去——为报复。
夙国四十五年，三皇子六皇子因欺君之罪被罢去朝中一切职务，另立二皇子为储。
还是那名老狱卒，他唉着声，和旁边新来的狱卒说些厉害关系，朝着苏苏所在的牢房走过来。他依然没有为难苏苏，因着朝堂上瞬息万变，他也分不清这世道到底哪个才是惹不得的主，索性他就不分了，善待他人，总是没错的。
他开了牢门，对里头抱膝想着什么的苏苏道：“小大人——唉，你也不是了。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啊……官都有可能是女子……小姑娘，起来吧。”
苏苏抬眼，有些呆滞地看着老狱卒问：“时辰到了么？”
“到了，该出来了。”他答。
苏苏也不挣扎，由于坐得久了脚有些发麻，站起来的时候差点立不稳。她随着狱卒们走出了天牢，大门前站着一批侍卫，心想大概是送她去刑场的人罢。
兴许是进来三次，那老狱卒反倒对苏苏有些不舍了，离开前还叹了句说：“一点不由人啊……小姑娘，大概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牢了，以后再也不会进来啦。这一次一次地，我是看着你进来出去，出去又进来，反反复复的，现在终于了啦，你保重。”
冲他点了点头，便跟着侍卫们走了。
起初苏苏也没注意，等她觉得奇怪的时候，发现自己并不是走和上次一样的路。这分明不是去刑场的……
眼看自己被侍卫们推着往皇宫大门的方向走，苏苏很是不解：“各位大哥，不是要去刑场吗？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刑场？谁说要送你去刑场了？”
“我不是要被送去斩首示众吗？”
“我们是奉命将你赶出宫的。”有人不耐烦地答。
“什么？赶出宫？”苏苏惊了，“怎么可能？”
那些侍卫显然不想再和她多做纠缠，命人打开皇宫大门就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有人道：“六皇子有句话，希望姑娘你听着，让你离开京都，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侍卫大哥！侍卫大哥等等——”苏苏冲上去，大门却已经发出很大的吱呀声，关上了，任她怎么敲就是没有回应。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死多少次都不够的，为什么会被放掉？
绝望迷惘中的苏苏回过头，一匹棕马就停在她的眼前，看着马上的熟悉的人影，立马就红了双眼。“慕凉玥，你狠，你厉害，我杀不了你。可到现在你还出现在我面前做什么？！你成功了啊，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眉头一皱：“别多说了，先上来。”
她自然是打开他的手不愿上去，“我杀不了你，不代表我还会跟着你！”
看她加紧脚步往人群中走去，他一挥马鞭，骑过去一弯腰，便将她轻盈的身体给掳上了马背。“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苏苏起先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让人心疑，慕凉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放松警惕开口之际，苏苏忽然用手肘用力地往后一捅，那力度很是凶猛，让完全没有准备的慕凉玥从马上摔了下去。
“苏苏！”一抬头他便这样喊道。
正挥马鞭的苏苏骤然勒马停住，回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他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的身份，她的真名，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她却一直以为他不知道，好多次因为自己隐瞒着事实而对他有所愧疚。
她错了，那个该有愧疚的，应该是潜伏在她身边计划着一切的慕凉玥！
苏苏的眼里泪光盈转：“慕凉玥，为什么骗我的人偏偏是让我最信任的你……”
他的身后出现无数匹向她追来的马，她虽不知道他们是哪方的人，但来者不善，不加耽搁便策马飞奔起来。
街道上百姓开始四处逃窜，但仍有来不及跑和跑摔了的妇孺挡在路中央。苏苏及时勒马才未造成伤亡，喝令他们快快离去。
但身后的追兵只顾追人，岂会顾虑那么多，苏苏心念一动，转而向后山的方向骑去。
前方忽然横空出现另一匹马，往苏苏那边靠拢。眯眼一看，才发现那马上坐着的是老五。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不点！你往那个方向跑！”老五指着与他们奔跑的方向相近的地方。
但苏苏已不信任他，只顾往前跑。凌厉的目光投射过去之后，却没有说一句话。
老五啊，我们大家那么信任你，你却早已和他们一行人狼狈为奸了！
“小不点你不要任性！他们都是要杀你的人，你若是不听我们的，会有危险的！”
苏苏终于忍不住道：“五哥……三哥对你怎样？六哥对你怎样？世稀又对你怎样？即便我负你们害你们，他们何曾对你做过任何不好的事？你不帮我那是你的选择，可你不能把他们拉下水！非原非齐现在被革职，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太子答应给你什么职位吗？有什么职位有什么承诺是三哥不能给你的！”
“小不点，很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我自知对不起三哥六弟，有什么后果我愿意承担，可是你是三哥在意的人，我不能放任你不管！如果在这一切变故之后，我还不能保你安全，我就真的无颜去见三哥了！”
苏苏还是不听他劝，反而猛拍马屁股，俯着身越跑越快。“晚了……已经晚了！从你选择背叛我们之后，我们就不会再相信你了！”
“你不信我你总得信慕凉玥！三哥用的一切才换得你的自由，你若是不珍惜你又怎对得起三哥的一片苦心？！我们在收到你可以出宫的消息的同时，收到了有人要对你下斩杀令的线报，这才安排了这一出，由我引开他们，你由小路逃走。”
一听到他的话，苏苏不由得冷笑出来：“五哥，你不是吧？你觉得在发生这些事后，我为什么还要信他？！你和慕凉玥，我谁也不信！”
“小不点，你就再信我一次吧！我没有害你的必要啊！”
二人一直坚持不下，没入了高耸的树林间。后面的追兵一刻不停地追着，视线已有了障碍，有弓箭能手从后背的箙里抽出一只羽箭，瞄准苏苏所在的方向。
箭羽划破丛林半空，一声闷响射中了棕马的后马腿，马一跪，苏苏整个人便被摔了出去。
夙非笛见机道：“在丛里不易被发现，你快走，后面的人我替你挡着，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停留！”
苏苏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心里喷发而出的恨意并不许她多做停留，也不管身体是不是被杂乱的枝条划破，起身便没入了丛里。
后面的厮杀声马蹄声越来越远，渐渐地什么都听不到。然而就在这样的寂静中，只听得树梢上群鸟被惊得飞向天空的扑腾声，苏苏的心却愈加的不安定起来。
她跑起来的时候，风顺带走她飘起的泪花，跑着跑着忽然定住，转身又往回跑。
她知道，夙非笛那句“不要回头不要停留”意味着什么。
赶回去的时候，已是满满一地的尸体，一眼望去似乎已经没有存活的人。受伤的马匹倒在各个地方，不停地呜咽呻吟着。
苏苏推了夙非笛的身体好久，他才迷糊着睁开了眼。“非笛……非笛你不会有事的……你说我若有事你无颜见非原，可你若是有什么事，我又有什么脸面再见非原非齐？你告诉我，你没事的……”
一只箭羽正插着他的心脏，冒出好多血来，他呜咽了一声，便又从喉咙里涌上一阵血腥。“我真的……不想害你……害三哥……害六弟……害世稀……”
“不……那不是重点，即便你背叛过我们，可我们都还活在这世上，老天爷给你的惩罚不该是这样的……非笛……你别有事好吗……我们虽怪你，但绝对不曾想要你用命来补偿你的过错的……”
“你告诉三哥……我对不起起他……可我若……若不这样做……母妃和十五弟……便会有危险……你告诉他……”他的眼球充斥着血色，他努力地抓住苏苏的手，紧紧地，“你告诉三哥……是二哥……是二哥想要他死……”
“我会告诉他，我一定会告诉他……可是我进不去皇宫，五哥你要活着带我进宫啊……五哥……”
“慕凉……玥……去找你了……你信……他吧……他不会害你……”
“不要说了五哥，他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慕凉玥你明白吗？！六年前他不是，六年后的现在也同样不是！他不喜欢男宠他不喜欢春宫图，他不是不会诗词歌赋他也不是不会骑马射箭，他装的，一直以来他用假象迷惑了你们大家你明白吗？！对不起五哥……我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一早就知道他潜伏在你们身边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目的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给你们提过醒……我天真地以为我所担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可是我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他还是恨你们，恨你们皇室所有人的，他到底还是要推翻那一堵宫墙啊！”
苏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将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五哥对不起……要不是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慕凉玥是无心的，诸侯府惨遭灭门的时候他的心就丢失了，我以为我帮他找回来了，可那只是颗铁心，在他心里谁都不重要！三哥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夙非原猛然咳嗽一声，又吐出好几口血，刚刚还很激动的他眼神渐渐地黯淡下去。“是这样……是这样……慕凉玥……果然还是恨着我们的……是啊……他被……被父皇带到宫里的那一天……我真的看到了的……坚定地……想要杀光所有人的目光……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安分守己……”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非笛你能起来吗？我不逃了，我逃了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我送你去医馆！”
“其实……不怪谁……即使……没有二哥……我也会……会怕被你牵连……祸及母妃十五弟……我是一定会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背叛你们的啊……”
苏苏却看见夙非笛的眼神忽然变了一下，颤抖的手又捡起落在身边的剑，像是竭尽了全力一般爬起来大喝一声。
听到剑入肉体的闷响，苏苏这才看到尸堆中有人爬了起来。夙非笛的剑不及触碰到那人的身体，对方的长矛便已刺穿了自己的胸口。
苏苏坐在地上，见那矛头上爬满了夙非笛的血，一滴滴地往土里渗入，终于崩溃。“五哥——”
“三哥……”手中的剑再次掉落，这一回，夙非笛倒下再也起不来了，双眼瞪着天，无法瞑目。
那人仰天大笑，然而笑声戛然而止，看着胸口那把刚刚掉在地上的剑，双眼怒瞪着苏苏，最终倒下。
她怒吼，抽出那把剑又一次往那个不再动的人身上刺了一下，鲜血溅满她的脸及身体。
可是她明白，不管她再杀他多少次，夙非笛也已经回天无力了。看着夙非笛，她彻底崩溃。
“啊——”
树林里，又一群惊弓之鸟扑腾着翅膀飞向了宽阔的天空。
熟悉的回音从后方传来，他神情骤变急勒马转头回奔。
“苏儿——”
苏苏从前方走来，双目无神，她听到慕凉玥叫唤她的声音，抬起了头。“非笛死了。”
他看到她浑身是血，急下马奔去，上下查看：“你有没有事？哪儿伤着了？”
“非笛死了！你为什么不先救非笛而去找我？慕凉玥你说，你说啊！”她拽着他的衣襟奋力地摇着，“你还想把我找回去做什么啊？！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了你还把我找回去做什么！？非原已经被你拉下马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你为什么不救非笛……为什么不救呜……”
慕凉玥随她捶打，却沉声道：“苏儿，你忘了吗，我们说过，要一起走完这条路，你答应过的你忘了吗？这一切不就是我们的计划？推倒夙国的宫墙，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夙愿吗？苏儿，你因为夙非原失去了一切你就恨我，可是夙非原害你失去一切失去所有亲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恨他！”
“我不恨可不可以！”苏苏愤怒地吼着，“凤国怎样与我无关，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只想珍惜现在！什么宫墙，我不想推倒，我只想和你们大家一起，像这六年里一样安安静静地生活在小合院里，有时候虽吵吵闹闹但还是很开心！是你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慕凉玥！”
“是我吗？！罪魁祸首是我吗？！如果没有他们夙国先挑起的战端，先种下的因，我们会变成这样吗？！如果不是他们，我和我的家人生活得很好，你和你的子民也会过得很好，我们所有人根本就不会相遇！这都怪谁？！苏苏你别傻了，小合院里的生活是可以一辈子的吗？！那只是暂时的欢愉，如果我们坐以待毙，将来会引来更大的痛苦！”
“可是我从来就没想过让小合院散了！”她嘶吼着，嗓子都要嘶哑了，“非笛死了……前一刻他还好好的可是现在他死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痛？我以为当我从你师父那知道一切真相后，那种感觉已经是最痛苦的了，可是现在发现，失去朋友，会比这痛苦一万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