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宝玉天还未大亮,就紧赶着吵着袭人等人起来,换上衣裳,觉着天竟有些亮了,还未洗漱,便直直跑到潇湘馆来,奈何袭人只在后边唤着,他竟也当听不到一般。
袭人无法,只得干气着,由他去了。
那边只见那宝玉进了潇湘馆,便沿着曲折的青石子儿长廊直往前走,深吸口气,自觉也是惬意非常。
远远瞧去,只见一人影倚于曲廊上,身上穿着半旧的青色小袄,袖口处点着些许碎花,左手正拿着花样,右手轻轻的在绣娟子上比划着。初日太阳微起,映着人儿脸颊微微泛出点点白光。
宝玉见罢,不由的痴想道:“古人常道夕下美人,偏生个就不知初日之下的美人更是极好的。”想罢,方悄悄的走上前去,轻拍了拍紫鹃的肩笑道:“好姐姐,又做什么花样,赶明儿也赏我一个,如何?”
紫鹃猛的惊了一惊,余魂未定道:“做什么,走路竟像那抓鼠儿的猫一般,倒唬我一跳。”
宝玉忙赔不是笑道:“我原不是有意的,看这天也不早了,你们家姑娘可起来了?”
“还睡着呢,昨晚和史姑娘一道回来的,不知多早晚才睡着,这刚一回来,雨便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还好是赶的巧。你这会子且也别大声,扰了她,倒不好了。”紫鹃放下手中的活,边把宝玉往旁边拉了拉,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宝玉会意,压低了声道:“怪道今日爽气许多,只怕就是下雨的缘故。原今天是有事,故早起,如今我来了,你且慢慢叫她醒来,莫等一会子自己醒了,见我在这,指不定要说我懒,倒误了正事才是。”
紫鹃听宝玉如是说,笑罢,刚要说些什么。只听里头传出黛玉的笑声道:“正是这个理了,你倒也早。”
宝玉闻言,笑道:“这不,这会子醒了。”说罢刚欲推了门去。只听黛玉又接着道:“你且站住,且等我们穿戴好才是。紫鹃,雪雁,你们先进来。”
宝玉无法,只得干等着。紫鹃答应了声,便就先进去。
只等了一会,只见众丫鬟皆端着洗漱用具,个接着个的进了屋里去。宝玉见罢,等了一会,便恍然想到自己竟也还未曾梳洗,便也跟了进来。
见黛玉、湘云已梳洗齐整,见自己进来,皆回过身来。黛玉见宝玉此时竟蓬头垢面的,只悄悄的掩袖笑之。湘云直笑得弯下了腰。
宝玉见罢,不知因何,只与她们一起傻傻的笑,又是痴了一回,不由心中暗暗叹道‘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我是何等浊物,竟得此等妹妹。’想罢,不由的呆了。
紫鹃见罢,笑道:“宝二爷,看什么呢。”
宝玉回过神来,又见紫鹃如是说,臊的满脸通红,众人皆笑了起来。
宝玉无法,猛又想起自己竟还不曾梳洗,便缠着紫鹃道:“好姐姐,你可帮帮我吧,我一早就过来了,竟也不曾梳洗。”
紫鹃笑道:“好赖倒跑我这边来了。”
湘云接道:“紫鹃姐姐,你好歹快帮帮他罢,你瞧瞧他,昨儿才编的辫子,今儿就成这般模样了,配上这银红撒花的大袄子,真真就是个破落户。”
“偏生就你最懂这些。”黛玉仔细瞧了瞧宝玉,笑得直哆嗦道:“我这般瞧去,只当还有几分像。”
宝玉听罢,少不得又求紫鹃道:“好姐姐,快帮了我吧,你不帮我,竟不知还要被笑到几时才好。”
只见紫鹃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指着梳妆前的梨花镂空凳子,一面笑着说:“宝二爷,快坐那吧。”
屋中皆笑声不断,一时宝玉也收拾齐整。
“林姐姐,我们快不必闹了,正经去找三姐姐,邀了众人入社才是。”
黛玉掩嘴笑道:“我说呢,偏生是我叫你们等着不成?现下倒是一个比一个要紧。”说罢,拉着湘云一路朝着秋爽斋方向去了。
宝玉听出黛玉话中意思,不时脸上又烧了起来。只得追赶上去。
三人一路说笑,独黛玉心中没有开始那份热潮,只得装作欣喜。只想着前世最快乐时期,便是结了诗社之后,自己昨日竟提出着法子来交好,若非说全无念想,倒真真是骗人的。一面是念想,一面是欲行庞根细枝笼络人心之事。黛玉想罢,轻叹了叹气,自己竟做了往日最不喜之事,真是世事无常。
“好好的,做什么又叹气?”宝玉急道。
“我这便不是叹息之声,竟是一声赞叹之意。”黛玉轻勾起一边嘴角怪笑道。
“林姐姐,这话怎么讲?”湘云问道。
宝玉接着道:“有何赞叹之处,林妹妹快与我们说了吧。”
黛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食指略弯着,叩了叩二人的额颅道:“若非我聪慧,怎使得两个懒货,早早地就起了身,我今日又哪得这等荣幸,竟叫了你们一同清日里游园。”
宝玉听罢,笑了声来。
“二哥哥,你看看她,你还笑。”湘云说罢,便追着黛玉打闹起来。两人之一人追着,一人赶着。
宝玉无法,只得在后面边追边喊道:“你们好歹跑慢点,仔细脚下,莫摔着。”一路小跑跟着。竟见两人已追至秋爽斋。
黛玉方讨饶道:“好妹妹,你且快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湘云不依,只管边笑道要探春评评理。
探春忙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顽笑声,好妹妹快饶了她这一遭吧,一路跑着都累了,瞧你们喘的,怪可怜见的。”
“正是这个理了。”宝玉笑道。
黛玉见宝探二人皆如是说,忙又道:“好妹妹,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湘云听罢,只又挠了挠黛玉腰间又惹得黛玉笑了一回才罢手。
宝玉又见探春手上拿着稿纸,忙道:“可是妹妹的新作?”
闻言,黛玉,湘云,皆凑了来。
探春笑道:“哪是什么新作,这原是我今儿才写的,见你们来了,就拿来给你们瞧瞧,既是邀人,必少不了下帖子,请了人来。”
宝玉道:“甚是,甚是。倒是三妹妹周全些。”众人皆点头称是。
只见湘云接过稿子念道:“前夕新霁,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难逢,又见藕榭其景竟凄凉,讵忍就卧,时漏已三转,今因伏几凭床处默之时,因思及历来古人中处名攻敌之场,犹置一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与其中,或竖词坛,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我等虽不才,切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而兼慕众人之技。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若蒙悼雪而来,唯扫花以待姊妹。”
湘云读完笑罢:“正是极妙,只是少了这落书之人,倒显的略失些。”
宝玉笑道:“正是了,林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黛玉见宝玉问道,心中还是有些意难平,便道:“既是探丫头撰写的,自然是留她的名儿邀人。”
“不可。”探春笑道:“我既是留着心,倒真有一法子,大家看看可行不可行?”
“快说罢,说罢。”
探春笑道:“既是请人入社,我们何不商量了社名,已社邀人,岂不更妥些。”
宝玉笑道:“妙,这是极妙的。”
“不如,我们就叫‘藕榭社’可好?”黛玉提议道。
“既是藕香榭有感,就叫藕榭社,既有由头,听之亦不俗。真真是极好的。”湘云忙道。
“正是,正是。”一时众人皆同意,又各自去抄写一份,分别给李纨、迎春、惜春、宝钗等人各一封。探春有一面叫来了侍书道:“快把这帖子亲送到各位姊妹手中,只你亲自去。”
侍书接过帖子应了声,刚要出门去,却听见有人叫道:“可算找到你们了。”
众人皆寻声望去,只见袭人身子微侧倚在房门边上,一手捋着肚子,一手按着胸口,气喘吁吁。
宝玉忙站起来道:“何事竟惹的你慌成这般模样?”
侍书忙倒了热茶递于袭人道:“快喝口水顺顺。”
只见袭人也顾不上喝水,只轻拍了拍胸口,顺了顺气道:“皇上圣旨,要二爷还有姑娘们接旨去,宝姑娘已经在那候着了,姑娘们必是快些才好。”
众人听罢,忙慌乱起来,哪顾得上什么诗社,都急急出了园子去了。
只黛玉呆呆的站住,亏得宝玉拉着她一起,方才浑浑噩噩跟了她们出去。
宝玉只当黛玉心中担忧,想多了怕伤神,忙边走便安慰道:“妹妹无须太忧心,想必不会有事,若有事,还有我呢,你只管安下心才是。”
黛玉也不知是听没听见,也不说话,全然不做答应。
‘不对,不对,圣上下旨,万万是轮不到我们,既是真的下旨,也该有舅舅接了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此也不妥,我竟不记得前世还有这一遭,如若这般,所有琐事皆不同了?变数?莫非是变数?’
‘且看看出了什么事,再做主意。’黛玉想罢,皱了皱眉,脚步不由的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