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早间与宝钗走了一遭,回去后,左思右想,深觉宝钗大方得体,不似黛玉一般小性子。权衡之下,自然是更喜宝钗多些。正想着,又闻得宝玉咳了一声,方回过神来。见宝玉和衣躺着也不动,不知是睡了没睡,怕是着了凉。忙拢了拢松鸭绿绸被盖上。又想着如今与宝玉闹成这般,皆是因黛玉而起,心中不免有了些愤,又不知何时能好,不觉眼圈又红了。
宝玉原是装睡,方才听宝钗说袭人哭了,心中早悔了一大半,如今又见袭人这般,哪装的下去。复又想着袭人说要家去,心里又泛不住伤心,只掀了被,坐起来道:“我如今也不要这被了,你们一个个的,我是留不住了,还盖这捞什件做什么?只盼着早点死了,化成灰。灰也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青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就顾不得你们了。”说罢流下两行清泪。
袭人听罢,捂住宝玉的嘴急道:“呸呸呸,说的什么话,我原也是气急了,你何苦又说出这番话,惹我愧疚,你从此只好好的,便是老太太要赶了我去,我也是断断不会走的。”
袭人虽如此说,心里不免有些安慰,想不到宝玉竟如此待她。自己多年的悉心照顾,竟也是值得的。如此想罢,竟还有一些高兴,哪里还有什么气,又想着贾政对宝玉严厉,从来不苟言笑,皆是因为宝玉不好好学习的缘故,趁势又将平日里劝他好好写文章的话又说了一遍。
宝玉虽心里不耐。又怕袭人真要家去,也不肯露色,都一一应了下来。
“茗烟打发人送了封信,说要二爷亲自看。”两人正说着,只见秋纹拿了封信进来。信封上赫然写着‘宝兄弟亲启。’
宝玉擦了泪,道:“拿过来,我看看。”
袭人嘟囔着:“又是茗烟那混小子,成日里竟不知道干些正事,总挑唆着胡闹。”
宝玉听见,便知袭人是拿住书院里打架的事。便也洋装没听见,拆了信封看。不一刻,便嚷着要秋纹将自己的披风拿了来,便跑出门去了。
袭人见宝玉又跑了出去。还不及说,竟又没影了。只得焉焉的坐下,拉着秋纹闲聊。
宝玉出了怡红院,只觉心中有事牵绊不下,躁的难受。便一路小跑回怡红院。见袭人正坐着与秋纹讲话。便道:“若有人来找我说什么事,你只说我出去了,去冯大爷那。茗烟我也不要他跟,只管叫他找茗烟去。我自然一时也就回来了。”
袭人见宝玉回来说了一通,不等自己应了,又紧忙着走了。心下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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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走后,湘云,探春也跟着出去了。只剩下迎春、惜春在蘅芜苑,心里也无趣。又坐了片刻,也都各自回去了。
薛姨妈叫人收了桌子,拉着宝钗进了里屋道:“依你看,林家这时候突然来人,是个什么意思?”
宝钗笑道:“能是个什么意思,林家虽不及贾家,可再在怎么也是书香门第,如今颦儿也大了,林家既还有人,她一直呆在贾府,虽说有老太太疼爱,也不愁吃穿的,终究也不是个事儿,便是现下人要接了回去,也是有理的。”
“如此说来,颦儿这遭是去定了?”
宝钗听罢摇摇头道:“还未可知。平儿也未细透。只说是表舅。”
“这倒奇了。”薛姨妈细想之下点了点头道。
“夫人,不好了,大爷在外面又将人给打了。”香菱踉跄跑进来。
薛姨妈刚喝的一口茶‘哇’的吐出来拉着香菱道:“可是又打死谁了,这个不肖子啊。”
香菱边扶着薛姨妈坐下边道:““没有打死谁,只是也将那人踢伤了,听小厮说,嘴里还淌着血。”
薛姨妈舒了口气道:“如此还好些,花些银子,叫人打发了去也就罢了,这么慌慌张张,倒唬了我一跳。”
香菱愁着脸道:“也不知伤了谁家的,竟万万不肯私了,说是要报了官,叫大爷坐了牢才肯罢。”
宝钗听了,紧皱着眉道:“吴贵可还在外面,快叫了他进来。”
香菱应了一声:“还在外面侯着。”便也急急出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人着深蓝色衣裳,弓着身进来,见了薛姨妈宝钗,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抬头。
薛姨妈见到拍案而起,怒道:“好你个吴贵,平日里信你,才叫你好生看着大爷,你只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如今大爷出了这事,我只当是你挑唆,他要是真坐了牢,仔细你的皮。”
那吴贵哪里见过薛姨妈这般架势,吓的腿直抖,忙跪下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劝了,大爷只不听,还踢了我一脚。夫人只管不信,看看便知小的有没有撒谎。”说罢,挺直了背,胸前真有个大大的脚印。
宝钗见罢,倒了杯滚开水道:“妈,你只喝口水,顺顺气。我看他说的不假,大哥的性你又不是不知,我们的话他何曾听过,何况是他的。”
薛姨妈听了,叹了口气,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便只坐下,不说话。
宝钗也跟着坐下来,细细盘问道:“那人可还有说什么,你且在想想,不要漏了什么才好。”
那小厮心里感激宝钗,听宝钗如是说,又想了一遍道:“大爷打他之时,我恍惚有听见什么王爷,听着也不真切。”
宝钗听罢脸色徒然一变:“可还有些什么?”
“再没有了,那人原是说上了衙门便知道了,不肯说,怕是防大爷找了人做情去。”
“大哥是和谁吃酒?可还有什么人在?都一一说出来。”
“原是冯大爷请吃酒,来的除了咱家大爷,还有刘员外家的大爷、吴将君的儿子、对了,还有宝二爷也在。”
宝钗点了点头道:“你先下去吧。”心里囔囔着,宝玉怎么也在。
吴贵擦了擦汗,刚行了礼,要走出去。
又被宝钗叫住了。宝钗笑道:“我竟是被死糊涂了,竟还没问缘由,大爷好好的怎么就打他了?”
吴贵不住搓手,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宝钗也不催,见吴贵那样子,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
“那人可长的如何?”
“白白净净的,生的竟比好些女的还俊。”
宝钗见吴贵形容那样,一股下流猥琐之态暴露无疑,心下不住恶心,便喝其退下。
薛姨妈听吴贵那般说,也知是惹了不好惹的主,鼻头一酸哭道:“偏生生了个好惹祸端的,这可怎么才好。”
宝钗扶着薛姨妈的被道:“妈,快别伤心了,你我皆是妇道人家,总是不能外出打点的,耽搁久了,怕真出了事故。”说完又附耳说了几句。
薛姨妈听罢顿时擦干泪道:“怕是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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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紫鹃听平儿说林家来人了,心里也不住的打鼓,又见到王嬷嬷,忙连拉带拽到一旁去问:“王嬷嬷,你在林家的时间久,可曾听过林家有什么亲戚,小姐还有什么表舅?”
“唉,哪还有什么人,只有姑娘一个人,其他都是极远的亲戚,都不大来往。姑娘这会子问这个做什么?”
紫鹃听罢,心中早凉了一大截,哪还有心思回她,只边走边想,儿时听祖母说书的情节都跳了出来,只想着莫不是哪里来的人,要骗了林姑娘去?可不好了。
忽又想到什么似的,紧忙进了屋,将黛玉几件不常穿的衣物收拾好,又带了些银两放在包裹里打包收拾妥贴。想着平日黛玉待自己竟是极好的,比雪雁还要好上几倍,如今她要走了,自己也是定要跟着去的。
又到自己屋里,将自己的也打包出一份,将两个包裹放在一处收着。
诸事皆妥当之后,又忍不住笑,老太太待姑娘是极好的,断是不会叫个来路不明的人把姑娘带了去,自己竟真真是急糊涂了。倒是有些像宝玉起来。紫鹃一拍脑门道:“瞧我这糊涂的。”便直直的跑出去。不留神和刚要进来的雪雁撞了个正着。
“紫鹃姐姐,你这是去哪,这般急。”雪雁揉着撞痛的额头道。
紫鹃哎呦了声道:“你快别管了,只管你的事。”说罢又要走。只是鼻间隐隐传来的疼痛,心下暗暗笃定道‘姑娘说的果然不错,走路原该仔细着。
想着,又一路往怡红院方向小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