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旅途本应是心情愉快甚至满怀期待的，但对于返航途中的‘边疆’号侦察兵们来说，沉重以及伤病带来的疼痛才是他们的真实写照。
原本26人的队伍，经过大约两个月的作战行动后，仅剩6人存活，其中2人重伤至今还处在昏迷的状态，按照兵团的规矩，短时间内无法投入前线作战了。
“还有半个小时与‘塔里迪克’号等快巡会合，中校，你去休息一会吧。”看到白云海疲惫的神情，霍华德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没事，等到会合了再说，会合了我就去休息一下...”身体微靠在指挥球后侧的悬浮型背垫上，白云海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搓揉着自己的眼睛，缓解了长时间注视电子屏幕所导致的疲劳。
“可是，你已经20多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等到会合之后，也许你会参加舰长的会议，毕竟...对吧...”霍华德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他，建议道。
余光瞥见霍华德的动作，白云海却没有正面对他的话做出应答，“舰长会议的话，应该会讨论一些作战方面的事情，特别是卡门协约的那个...那个什么增幅器，这玩意的数据你发我一份吧。”
“中校，你...”
“放心吧，我知道的，这才20多个小时，我还能挺得住的。”
“20多个小时是不长，我也跟着你一起熬过来的，但是我都会间隔一段时间去洗漱或者吃东西，你一直把自己关在指挥球里面，这可不行啊！”霍华德后半句话的嗓音逐渐拔高，引得指挥室内许多控制员回头观望。
“可万一要他们的袭击舰队再次出现了怎么办啊？辅助船队可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现在还说不定他们的布置情况，这些...”
“只有半个小时的航程，援军很快就能抵达战场，哪怕是遭到了袭击，我们可以用辅助船队做诱饵，规避他们的攻击不就好了，就这么半个小时了，我请求白云海同志，你赶紧去休息一下，就算是给可能的会议做准备行了吧？”
本想再说些什么的白云海，先是看到了霍华德那坚毅的眼神，然后转头发现了控制员们担忧的表情与认同的点头，沉思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妥协。
“那...那好吧，剩下的这些时间我就去...休息一下吧。”伸手关闭全息屏幕，启动指挥球的降落程序，白云海随着悬浮系统的关闭，平稳地落到基座上，而那如梦如幻的指挥球外层薄膜则循着它的边界，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霍华德示意控制员继续工作，“放心交给你的副官吧，上次那种事情不会再出现了。”他指的是‘边疆’号从地球前往希望星时遭遇的补能事故。
白云海点了点头，却在从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大家，也谢谢你。
不用谢我，反倒是我们要感谢你们侦察兵的牺牲啊。霍华德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看他，只是在心里这样想着。但经过了这么半个月的战斗，他已经改变自己对侦察兵团的看法，如同所有明白了侦察兵团无数荣誉背后的牺牲和坚持的船员们。
霍华德的心里话，白云海是不知道的，他正扶着舰心通道一侧的墙体，有些艰难地迈着步子。
所谓的‘还能坚持’很多时候只是因为他担心自己无法及时做出应对，或者说，无法像一个真正的优秀的舰长，如张兴华那样，在正确的时候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想要比张兴华优秀，就像曾经他想要比他爸更爱护自己的家庭一样，这不仅仅是自责，也是某种隐藏在白氏基因之中的莫名的责任感。
啊...果然太费神了，如果我随时都在顾虑卡门协约的袭击的话，松懈下来了就真的有些难受了，可恶...沿着舰心通道慢慢走到休息区附近，由于全舰始终处于高度的战备状态，他只是与三支无人机巡逻队打了个照面，并未碰面自由活动的船员们，这让他能够不做掩饰地扶着墙体前行。
但当他靠近休息区，准备找一张悬浮椅稍作休息时，一个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传到耳边，“太好了，大叔你没事就好了，要是你也不在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云海愣了一下，很快想起了还在‘边疆’号上的监督员同志，于是走到休息区门边，扭头朝里面看去，果然发现了正坐在酒吧吧台前一张转椅上的林明香。
“是的，我这边没什么问题，放心吧...没有没有，我没有受伤，只是可能一直在工作现在有点累了...不要紧的，我正在休息，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哈哈哈。”
她正挂着耳机，用着‘边疆’号的网络传输系统与谁通话着。
看来是收到好消息了。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尤其是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喜悦之情，白云海没有去打扰她，默默地回头准备返回自己的寝室，然而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无人机恰好路过了这里。
“中校同志，巡逻队未发现任何异常，‘远行’号幸存者群体内也未发现可疑人员！”与之前的几队无人机一样，它们自动地向舰长汇报着自己的巡逻情况，只是嗓音比较大。
听到他们的汇报，白云海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知道了，继续巡逻吧。”
“命令已确认。”
看着无人机远去，白云海皱着眉头，心想这对话一定被听见了。毕竟四下无人，快巡内部异常的安静，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也一定能听到自己的。
“好，好，您好好养伤，等我到了地球见到我老妈了之后就跟您回消息，好嘞，拜拜。”
听她挂断了电话，白云海也没再多想什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地迈步走进了休息区。
“白舰长好，白舰长真有闲心来偷听别人通话呢？”用勺子搅拌着那杯茶水，明香神色平静，语气却流露出几分不满。
“嗯？你怎么在这里？我没有偷听你通话啊。”以面瘫著称的这家伙撒起谎也是面不改色的。
“真的？”
“当然。”
无法从白云海那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中看出什么，明香噘着嘴，调侃道，“那舰长大人现在来这里干嘛呢？不坚守你的岗位，难道是偷偷跑出来休息的吗？”
“呃...不是偷跑的，是他们让我来的。”说着，他拉开一张转椅，正好与明香隔着一张转椅的距离，“不过我确实是有点累了，舰长这个工作是真不好做啊。”
“嗯...”余光看到白云海所坐的位置，明香端起茶杯，“你们辛苦了...”
一想起自己在医疗中心的所见所闻，明香就忍不住想问问他们的情况，但又怕提及伤亡会勾起白云海不好的回忆，只好用很低的声音说一句辛苦了。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
白了他一眼，明香放下茶杯，“白舰长可真是幽默啊。”
“这不是幽默，是事实，”他滑动桌面的屏幕，寻找着自己想喝的饮品，“人都没了，还能说什么呢？”
“也对，人都没了，什么都没了。”明香也想到了牺牲的前辈们那些音容笑貌，双眼渐渐模糊了。
瞥了她一眼，白云海敲了敲桌面，郑重地说道，“别想，想的越多心越痛，过来人的经验。”
明香愣了一下，“白舰长...你真的挺幽默的。”
“姐姐，我没有幽默，我只是实事求是。”
“哈哈哈，我应该没你年纪大。”
“重点不是这个吧。”
“哈哈哈哈。”
也许是因为战争带来的压力无从释放，也许是因为白云海确实是个憨憨，林明香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拘谨，反倒是以一种平常的，甚至朋友之间开玩笑的心态与他畅谈。
墙上电子钟逐渐由1日的23时变为2日的0时，而白云海的倦意与困顿却不知不觉地如云烟般消散。
也许，在长时间的工作之后能够找一个人宣泄负面情绪，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吧。他摇了摇头，接过饮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