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凉如水
夜空漆黑一片,没有月亮星辰,是个阴天。
聂天傲坐在宽大舒适的房内,悠悠的喝着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缓步走了进来,聂天傲头也没抬的道:“查到了?”
岱千风慢慢走到他面前坐好,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一袭青花色衣衫,长发高高的束起,看上去俊逸非凡,他小心的看了聂天傲一眼,没面子的道:“还没。”
聂天傲抬起头,扬了扬眉。
岱千风干咳一声,苦笑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确实很难查。”
难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聂天傲道:“那你都查到了什么?”
“她自十二岁起就开始四处奔波了,隔几天一出去,几乎很少在那个宅子里待着,去的地点也是各不相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我已经派人分别前往那些地方一探究竟了,还要再过段时间才能知晓,不过,其中还有些事情发生,她有一个丫环叫紫云,在她十一岁的时候那个丫环上吊自杀了。”
聂天傲皱了皱眉,“为何?”
“不知道,不过——”岱千风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道:“你该问问你那位大美人做了何事?”
聂天傲来了兴趣,问道:“何事?”
岱千风咽了咽口水,一字一句的道:“她命人把那丫环的尸体拿去喂狗了。”
聂天傲浑身一颤,眉皱得更深,“那个丫环做了什么?”
岱千风耸耸肩,“我只知道她以前是那位大美人的娘亲的丫环,只服侍过她娘一段时间就什么也不管了,估计她们母女俩没少受她的欺负。”
聂天傲眼睛眨也不眨的道:“那她就是死有余辜。”
“我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岱千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接着说道:“紫云是冷姑娘走时亲自挑选的丫环,如果仅仅是因为她们以前受过紫云的欺负,冷姑娘为了报复她故意百般刁难她是说得过去的,但不见得非要将她的尸体拿去喂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事情,我买通的下人说冷姑娘的娘死的那晚发生了很多事。”
聂天傲微微一顿,“什么事?”
“他说他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晚冷姑娘跑了出来叫他们请大夫,后来又出了好多声音,断断续续的,天太冷他也没出来看,第二天才知道白轻尘死了,不过,她娘的墓是他挖的,就葬在她们住的那个老院里,据说冷老头连一副棺材都没买,而他挖坑的时候,冷姑娘就在旁边看着,一动不动,不哭也不闹,只是——”岱千风努力回想那下人断断续续的话,缓声道:“他说她当时的眼神很阴冷,而且全身脏兮兮的,浑身是伤,而那一晚之后,冷姑娘就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聂天傲的手不自觉地又握到了一起,那一晚……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定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的痛苦的事情——才会让人憎恨到要把人的尸体拿去喂狗的地步吧……要把人碎尸万段的恨。
他缓缓抬起头,森然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查到那晚发生的事?”
岱千风耸耸肩,“我想恐怕除了当事的人没人知道,不过——”说着他挑眉笑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那位大美人,巧得很,她就住在这间客栈里。”
“哦?”聂天傲眼前一亮。
岱千风笑道:“我的消息一向很可靠,她就住在三楼的左边的第二个房间,去吧——”说完还冲聂天傲抛了一个媚眼。
聂天傲一边向外走去,一边头也不回的道:“千风,寒夜安那小子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什么?”岱千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问,过了一会儿才哇哇的叫出声,“天傲你混蛋!”
想当初寒夜安对岱千风说的一句话是——你实在是很适合扮女人。
愤怒发泄完了,岱千风满脸悠哉的喝着茶,果不其然,门被人推开,聂天傲又回来了,岱千风笑眯眯的道:“谁让你说我来着,害我最重要的事情没和你说,你那位大美人出去了,不在。”
“不在?”聂天傲搓着下巴,眯起眼,这么晚她能去哪?
岱千风又喝了一口茶,淡然道:“嗯,出去了,连她的随从也不在。”
聂天傲愣了愣,“随从?”
“是啊,”岱千风笑道:“她一个姑娘常年在外漂泊当然要找个随从了,不过说起她那随从可是不得了,据说以前是有名的山贼,后来他的老家发大水,正巧冷姑娘路过救了他娘,之后他就跟着她了,连他那帮手下现在都听冷姑娘的,不过具体他们现在被冷大美人派去哪了,我也正在查。”
聂天傲又一次眯起了眼,他实在很好奇,这么多年她究竟做了什么?他嘴角微勾,缓步向外走去,留下岱千风在身后大叫,“喂,这么晚你要去哪?喂!”
不知不觉间已下起了小雨,哗哗啦啦的,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更显冰凉。
冷寒雁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放眼望去到处是杂乱的草,破败颓废,毫无生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瞬间没入半个身子,那杂草竟长到齐腰,从白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不时注意着周围的变化。
走了约五六步,冷寒雁停了下来,开始弯腰拔草,从白见状刚要拿出佩剑,却被她制止,“不用,我自己来。”说完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青色坚硬的藤蔓很快在她手上划出一道道伤口,从白知道她的脾气,又不忍看她的样子,干脆别过头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噗嗵”一声,他回过头,见冷寒雁跪在一座光秃秃的坟前,鲜血顺着她的手一滴滴落在地上,她一动不动的跪着,发丝捶在脸上,她的脸淹没在黑夜里看不清楚,不过他却知道她没有哭,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哭过。
他扬了扬眉,看了看前面的小坟,从上面的痕迹可以看出埋的时候,只是凌乱的堆了堆土而已,甚至连一块墓碑也没有,“岂有此理!”他暴怒的转过身,“老子去杀了他们!”
“回来!”冷寒雁出口喝道,眼神在漆黑的深夜竟可以折射出一道亮光,那是无法掩饰的恨,“不用你出手,我会亲自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从白闻言顿住,又看了一眼那座坟,咬了咬牙,泄恨似的坎起院里的杂草,挥剑声和雨声混在一起,撞入耳里,越发让人心寒,冷寒雁轻轻闭起了眼,空气似乎冷了许多,那些此起彼伏的声音透过久远的年代,一点点透过来,她紧紧握着拳,指节发白。
突地,从白剑声戛然而止,轻声闪到门后,冷寒雁睁开眼,挑眉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了过去,只听断断续续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你走快点,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今天老爷过寿,这里就更不会有人了,其实——我、我还可以再喝的……”剩下的断断续续,有些听不清楚。
“谁说的,看你都成什么样了?”那较为清醒的听起来也带着醉意,从白嗤笑一声,原来是两个家丁晚上出去喝酒而从这边翻墙进来。
冷寒雁眯起了眼,看清来人后,全身血液开始凝固,记忆一瞬间奔涌而来……母亲的尖叫、紫云和冷念桃的大笑、那令人恶心的淫笑、身体被人扯来扯去、暴怒的拳打脚踢、一道道无法挥去的血痕、坠入地狱般的绝望……
“唔……”冷寒雁痛苦的捂着头,脸色苍白,从白见状担心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冷寒雁声音沙哑,微喘了几口气,冷声道:“跟上他们,折断他们的双手双腿!”
“是。”
空旷的院子又剩下自己了,冷寒雁闭起眼靠着墙,一动不动地站着,任雨水打在身上,冰凉了全身,忽的,雨水止住了,而雨声却还在,她慢慢睁开眼,眼前的人,一袭锦衣,俊美非凡,一双凤目耀耀生辉,他一只手扶在墙上,低头安静地望着自己,用他高大的身子替自己挡雨,那个扬言说要定自己的人,那个有着和自己相同味道的人……
冷寒雁挑了挑眉,“你来这做什么?”
“散步。”聂天傲眼睛眨也不眨的道,雨水顺着他的发缓缓流下,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雨水在他身上开出一层银色的光亮,他的眼神深邃,闪着星辰般的光,静静的注视的眼前的人。
“哦?”冷寒雁歪着头看他,“原来堂堂凤居老板喜欢半夜三更的到没人住的破旧老院里散步。”
“不,”聂天傲纠正她,“是喜欢到你来的地方散步。”说完又向她靠近了一分,直到彼此间的呼吸交错在一起,感受到她呼出的热度,闻到她身体的芳香,聂天傲笑意更深,迷恋的看着她。
奇怪的是,对于他的接近她却并不反感,冷寒雁张着黑白分明的双眼,定定地看着他,缓声道:“我说过,我要的你给不起。”
聂天傲笑了笑,映在他绝美的脸上,仿如绝艳的蔷薇,美丽而危险,他又靠近了她一分,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给不起?”
冷寒雁看了看他,道:“世上比我美的女子何止百千,想你堂堂的凤居老板随便挥一挥手,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何必……”
她的话还未说完,聂天傲便快速打断她,“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你!我说我要你,就是只要你,我不是冷卓然,不会像他那样,你现在不相信我无妨,我可以慢慢等,等到你信的那天为止。”
冷寒雁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眼神深邃坚定,有着她不曾有过的光明,良久,她缓声道:“为何如此执着?”
聂天傲笑道:“人有时候很奇怪,能仅凭第一眼就能直觉得认为那是对自己最重要的。”
“切——”冷寒雁嗤笑一声,身体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她靠着墙,慢慢向下滑去。
聂天傲忙伸手接住她的身子,触及她的身体时不觉浑身一颤,在发高烧,他当下打横抱起她,大步向外走去。
小心翼翼的将她的身子放在床上,又命人给她换好衣服,聂天傲坐在床边,眨也不眨的注视着眼前的人,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目光越发深邃温柔。
良久,他低下头轻轻碰触那两瓣灼热的红唇。
而门在这时不期然被人“砰”的一声推开,“天傲你……”岱千风刚想说什么便僵住,而聂天傲已经坐起身,眉稍微挑的看着他身后,只见他身后站着两个人,穿的都是白衣,不同的是其中一人的袖口处绣了青色的花纹,那人靠着门,笑眯眯的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而他身边的人,在他还未说完便直径向冷寒雁走去,准备将她抱走。
聂天傲一把截住他的手腕,扬了扬眉,沉声道:“干什么?”
岂知那人一点也没把他放在眼里,翻腕反抓他手腕的穴道,聂天傲见状缩回手,又快速向他手臂点去,二人不知不觉间已动起手来,那人退后一步,眼睛一亮道:“好身手!”
聂天傲看了看他,缓声道:“你是谁?”
那人一副大爷的样子,抬眼望天,“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从白!现在老子要把我家小姐抱走,你让开!”
岱千风眼前一亮,一边打量起眼前的人,一边啧啧称奇,还是第一次看见比聂天傲还目中无人的人,这位大概就是冷寒雁的随从了吧,有个性!
聂天傲面色不改,挑眉道:“如果我不让呢?”
从白眯了眯眼,冷声道:“那你是找死!”
聂天傲嗤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说这话!”说话之间已经站起身,剑拔弩张的气势一触即发,正在二人准备动手之际,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自床上传来,“不……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走……”
聂天傲回过头,见冷寒雁紧紧皱着眉,不断呢喃,他心中一痛,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不要……离开我……”
他替她将被盖好,柔声道:“好好休息,我不会离开你的。”
意外的,冷寒雁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安静的闭着眼。
聂天傲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缓缓自嘴角荡起一抹微笑,一股难言的温情充斥在他们周围。
良久,从白扔下一句:“照顾好我家小姐。”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而一直靠在门上的寒夜安则笑眯眯的看着聂天傲,挑眉道:“你可别趁人之危吃了雁儿。”
聂天傲抬头看他一眼,缓声道:“我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的一天。”
“那就好。”
看着他二人相继离开,岱千风耸了耸肩也缓缓退了出去,只剩下聂天傲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静静的注视着冷寒雁,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有些瘦弱,聂天傲皱着眉,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脸,眼神是难以言说的温柔。
清晨的阳光缓缓从窗外照进来,冷寒雁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想抬手柔柔发涨的脑袋,却发现手被紧紧握着。
“醒了?”熟悉低沉的声音自头顶缓缓响起。
冷寒雁皱了皱眉,“我怎么会在这儿?”
聂天傲据实以告,“你发烧了,是我抱你回来的。”
“是么……”冷寒雁闭了闭眼,“你在这坐了一晚上?”
“嗯,”聂天傲替她将被子盖好,柔声道:“饭我一会儿会叫人送来,你好好休息,我要出去一趟。”
冷寒雁眯了眯眼,秀眉微扬,“去厚德山庄?”见聂天傲点了点头,她道:“我也去。”
聂天傲皱着眉,“身体还没好,去做什么?”
冷寒雁嘴角为勾,戏谑的道:“去看戏。”
聂天傲愣了愣,随即笑道:“你想怎么对付冷卓然?”
“这个不用你操心,”冷寒雁说着话起身走下床,看着他缓声道:“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
聂天傲点头道:“说。”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只要记得就好了,至于代价——”
“你,”聂天傲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的道:“我要你。”
冷寒雁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那么就一言为定了。”说着她望了望窗外,目光越发深邃,“我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个身体。”
聂天傲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我说过,你是无价之宝。”
窗外的阳光稀稀疏疏的照进来,聂天傲背对着阳光,站在冷寒雁面前,温暖的色调在他身上开出了一层毛茸茸的金羽,他的身影高大挺拔,他的面容俊美非凡,他的目光坚定明亮,宛如矗立不倒、无坚不摧的战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