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路来到天慕居，因晌午食客不多，便直接进了三楼包厢，少马爷要掌柜的分了两桌，马强带着三个小厮一桌，刘早，少马爷与许原忠一桌，许原忠是第一次进入天慕居，早就知道这天慕居是清河第一食府，里面的大厨据说是原先皇宫里的御厨，所做的菜肴更是美味难得，很受当地老饕的喜爱！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刘早经过了解，这许原忠今年25岁，辽东复州卫人士，是个世袭军户，大殷朝是延袭北元南宋两朝的军户制度，出战为兵守备战斗，入时为民开荒屯田，不过多少进行了改良，由屯军制改成了卫所制，一个卫所大约五千六百人，分上下左右中五个千户所，一个千户所一千二百人，里面的在籍人士，全是军户籍！这个军户是世袭，祖辈打下的军职也是世袭，许原忠的爹是个小旗，他也就继承了他爹的军职，手下管着十个人，一人代表一户，不管怎么看，芝麻大的官也是个官嘛！
刘早与少马爷这哥俩半吊子军事爱好者，听许原忠是军户，而且是个官，还是打辽东来的，肯定打过仗，便问了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许原忠说现在的卫所，表面看着5600人不少，实际是老弱病残居多，真打起来能拉起一千多人队伍，都算人多的了！打他爹那时候就没什么人了，说是一个小旗管十个人，但真能上场打仗的也就最多五个不超，被上官逼的逃籍的，一场战斗下来，伤亡人员没有及时补充，都是缺兵少员的原因！到许原忠接班时，手下也就两个人，其中还是一个瘸子，上面也不管，兵饷一发能少给就少给，他们上官自己还能落手里不少！
殷朝除了这卫所正规军，还有募兵正规军，这些人都是民户，服役期一到就遣回原籍，比他们这些军户好多了，服役期间专职训练，然后卫戎打仗，他们军户就不行，一边种地还要一边守备备战！待遇也没他们好，人家有朝廷专门拨辎重拨钱粮，而许原忠他们是吃自己的花自己的！地方县府有自募的民团快手，装备待遇就没人正规军好了，统一当地自理！
“许兄，你可知咱们殷朝军队都是怎么编制的？”刘早端杯敬了许原忠后，一脸好奇宝宝的看着他！
许原忠抿了一口，看了刘早一眼道：“平时是卫所编制，打仗的话，各卫所聚集一起，其他地方我不太清楚，辽东那块多是平原，步兵野战多用战车对垒，所以是以车营编制的！”
“战车？”战车不是淘汰了吗？刘早知道战车在春秋战国期间盛行，可以用“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这句话来形容当时的战争场面，后来随着马镫出现，战车逐渐退出了第一线，直接用作辎重或者仪仗指挥了！这都历经千年发展了，怎么还有战车？遂疑问道！
“这个我知道！”少马爷听到刘早问战车，立马接过话，“前两年我在京营见过，两个轮子，前面一个挡板，挡板前挂上湿棉被，防火还防铅弹，挡板中间有一个四方的射击洞，好家伙，车上装备了三门佛郎机火炮从方洞伸出，九个人操作三门炮，后面还有俩弓手和两个拿鸟铳的，还有六个拿四眼铳和两个负责发射一窝蜂的，两侧是两个长枪兵！对了，一窝蜂你可知道是什么吗？”少马爷兴奋的吐沫横飞，提到一窝蜂问了下刘早！刘早迷茫的摇了摇头！
“一看你就不知道，一个箱子里装着全部用火药做动力的箭矢，一点引信，啾啾啾啾...100-300发火箭全发出去！那场面壮观的紧，正面之敌，躲都躲不掉！”少马爷边说边啧啧称奇！
刘早听少马爷的描述，心里大概知道一窝蜂是啥了，类似喀秋莎或者多管火箭弹的小型火箭！这个东西宋朝其实就有，也不为奇，不过对于这个战车，包括它的人员配置，刘早可以想象那个画面是多么牛，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你骑兵厉害，我就不跟你玩骑兵，打野战我就用战车先防守在进攻，这战车简直就是古代版的坦克，可移动，可防守，你有骑兵我不怕，只要多部战车连接在一起，排成一个排面，或者围城一个正方形，先万炮齐鸣，炮打不中没事，三百步有鸟铳和三四眼铳，配合一窝蜂，一波消耗后，等你在近了有弓手，在一波消耗，最后还有牌刀及长枪手伺候，哪怕挨了边我也不怕，战车有挡板，相互又连接在一起，整一个四方形的简易城墙，战马也是马，碰到墙它也会停止前进，这时候后面的弓手火枪兵，可以对着骑兵脸喷，那画面想想都刺激！对步兵就更好打了！只要你冲，保管你还没近跟前，就给消耗得差不多，这时候放出己方骑兵收割！简直堪称完美编制！这战车更是达到了现代坦克的三要素，第一个强大的火力，三门炮，八把枪，两把弓，两个火箭车，这远中近火力配置堪称完美，机动性也有了，防护装甲也有，说殷朝的战车是一个坦克真不为过！
话说在辽东，殷军这样用战车打兵强马壮的女真和蒙古，野战也是能取胜的啊！为啥还是被连拔了五十多座城不说，现在都龟缩在宁锦防线不敢出来！刘早内心真是对现今殷朝军队上层无语得很，还是那个想法，事在人为，就是给他们装备现代的武器，该失败还是会失败！
“这还不叫啥，我还见过三层的战车，一共三对轮子，上面站人，中间有八个佛郎机，下面是八个射击孔的封闭式车厢！后面人推着进攻！”少马爷抿了一口酒，说出了一个让刘早更惊讶的战车！这个刘早就不能想象了，刘早在想如果给这玩意装上发动机，换上履带，乾和帝都可以带着他的战车部队统一全世界了！
“少马爷说的没错，是这样子的，不过根据不同地形使用的战车亦不同，一车编制二十五人，配备一正一副车长，九个炮手，八个枪手，两弓手两火箭手，两个长枪兵！四车为一乘，一乘百人，四乘为一衡，也就是四百人，两衡为一冲，八百人，四冲为一营，总数三千二百人的步兵营，配备一百二十八辆战车，然后再配备一千六百名骑兵，骑兵营额外配备八百名的骑兵权勇队，两千四百名骑兵营加上三千二百人的步兵营组成一个车营编制！其他地方就不得而知了，辽东主要对付建奴的，所做的编制也是有针对性的！”许原忠接过话茬，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沾酒在饭桌上写着，怕刘早他俩理解不透！
什么冲啊，衡啊的这种编制单位，刘早听的有点晕，但是一个车营一共多少人，如何配比的，刘早算是知道了，不过这骑兵权勇队是啥？
“许兄莫怪哈，这个骑兵权勇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就是预备队！”少马爷一脸你是文盲的表情看着刘早！“许兄说的是车营编制，战车也只有九边和京师大量装备，所用的大都是车营制，普通地方用不到战车，如咱们这边是三千六百名步兵配上一千名骑兵加上四百人的火炮手为一营！步军是每百人，十个火枪手，弓弩二十，牌刀三十，长枪四十这样配比的！”
“这也不少了，话说许兄，你是怎么来到清河的，你家里的亲人呢？”刘早听到少马爷的话，觉得殷朝的军队配比真是完美，这样每百人独立一体，远攻近战，多重打击一体，可防可攻！三千多人聚在一起，火枪弓弩，远程先打击，打完退后，后排长矛林立，最后盾刀随时准备补位，古人的军事智慧不可小觑啊！不过想到许原忠怎么一路打辽东来到清河的，便好奇的问道！
“怎么来的，唉！”听刘早问自己怎么来到清河，许原忠深叹一口气，陷入了最痛苦的回忆中！
记得那是乾和八年深秋，那天也像现在这样的时候吧，那年自己二十岁，继承了老爹的衣钵后，做了复州卫右千户所的一个小旗官已经两年，老爹是自己十八岁那年战死在萨尔浒的！那天总旗大人喊自己，说是百户大人有令传达，让许原忠通知其他四个小旗去百户所听令，回来后许原忠有点不知所措，上峰得到塘马报，建奴大部向复州来袭，很有可能攻打复州，要各所点齐兵马进驻复州城内防守！
许原忠内心是茫然和恐惧的，自打当上小旗以来，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早听闻那建奴兵强马壮，凶狠异常，每每攻下一城便屠城劫掠，老幼全部斩杀，只留壮年男女掠回去做牛做马！而复州卫自打建奴起兵以来，不断被征调，能打的人有多少，许原忠也不知道，或许连三千人都不到吧，别看自己是个小旗，统管十人，现实是自己手下只有瘸子和未满十八的丁和！复州卫也因年久失修，城墙早已斑驳，许原忠也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只希望援军能及时到来，或者建奴只是打打秋风！
回到家中，看着妻子和刚满月的儿子，许原忠心里稍微好受点，嘱咐妻子赶紧收拾细软带着孩子母亲，去复州城内避难，自己也未做多停留，喊上瘸子丁和，向武备库走去！
四日后，看着城外乌压压的后金军队，许原忠有点怕，这次后金至少出动了万人来攻打复州，而自己估算这复州最多四千人不到！有一部分还是周边拉来的壮丁！现如今，复州除东面已三面被围！自己所在的千户所被安排到了北墙镇守！据逃难的周边村民说，复州城外方圆五十里已经被屠戮一空，能跑的早跑了，跑不掉的就再也跑不了了！复州周边早已没了人烟！好在家人一日前已经到了城内姐姐家里暂避！
“呜，呜！”城下后金吹响了攻城号角，许原忠回头看了看城楼上的指挥使大人，此时他一脸紧张的看着进攻的后金军队，不停的转头对身边的副指挥使说着什么！许原忠没心思在看，耳边已传来炮声隆隆，己方的炮兵率先开打！“放箭！开枪！”千户大人看后金梯队已快至城墙边，便发令弓手放箭，火铳队开火！许原忠看到自己前面的弓手打墙垛探出身子，一发接一发的射击，只不过不到五发，便被建奴的一发流矢射中了脖子，那弓手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倒在了许原忠面前，许原忠被这一幕惊的赶紧缩头躲在墙垛下面，耳边惨叫声流矢声喊杀声不绝于耳，老瘸子和丁和也都挤在了自己身边，“快快快，建奴上梯了，准备滚石擂木”“许原忠，你他娘的赶紧给老子起来，带着你的人准备近战！在他娘的躲着，老子砍了你！”许原忠的百户大人看到许原忠蹲在墙垛下，上去就是一脚！许原忠挨了一脚赶紧站起来，握紧手里的腰刀，紧张的看着已经挂在城垛上的梯子，周围的兵丁抱着滚石，两三人扛着擂木纷纷从梯子上推下去，有人不断的被射倒，有人不断的补位！
当一个敌人跳了下了梯子，四五个殷军便围上去，将其砍倒后继续防守，但是只要断了阻拦对方攻城士兵的滚石，就会陆续有敌人攻上城头，许原忠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识到了建奴的勇武，三五人攻上城头，便结队守住梯口，论凶狠殷军狠不过常年刀口舔血的建奴，殷军的防守很吃力，随着人越上越多，缺口越来越大，许原忠这边一个建奴爬上城头，看到自己，提刀向自己冲来，许原忠赶忙架盾，咣当一声震的手臂发麻，差点跪倒，那建奴看一击不成，一脚踹在许原忠胸口，将许原忠踹的后腿几步，只觉得胸口生疼，一阵气血翻滚！那建奴迅速举刀向许原忠继续砍去，老瘸子一看许原忠危险，啊的一声吼，一瘸一拐的一个冲锋姿势，架起长枪直捅建奴腰部，噗呲一声，扎破皮袄，直进肉里，老瘸子顺势翻转，把枪头在建奴腰里搅了半圈，建奴直觉腰部一疼，转头一看准备抽枪的老瘸子，举刀劈头对老瘸子斩下，老瘸子来不及躲闪，刀落，建奴反扑后，也失去了体力，两人双双倒下！
许原忠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来不及查看老瘸子，城楼上的建奴已经越来越多，顾不了许多了，只能求胜利后，好好安葬老瘸子，此时那建奴躺在地上捂腰残喘，老瘸子四棱带血槽的枪头，让那个建奴失血过快，而失去了战斗力，许原忠上前对着其脖子一刀，结束了他的生命，做完这一切，赶忙架盾继续加入战斗！
“南门失守了，赶紧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句，便如激起千层浪般，传遍了整个北墙，瞬间激起了哗变，守城的兵官顾不得继续防守，转头就跑，许原忠也被丁和拉着跑了起来，无论监军及上官怎么阻拦，也拦不住全线的溃散，而出了东门，后金早在此埋伏了一队骑兵，追杀殷朝溃兵，双腿终究跑不过四蹄，一路被屠戮的殷军数不胜数，停下被杀，跑也被杀，只恨不的长了翅膀，赶紧飞出这修罗场，丁和在逃跑中被射中了后背，倒地爬起时，一个奔驰而过的骑士借冲势，用马刀砍了他的脑袋，许原忠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捡起丁和的长枪，猛地一投，将一个迎面而来的骑士钉在了地上，捡了一匹马夺命而逃，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发现身后没有追兵了，找到一处树林躲了起来，躲了半日来到林外，此时已尽黄昏，远处的肃州城火光冲天！哭声惨叫声隐约能听到，许原忠这才想起，妻儿老母，姐姐一家皆在城内，许原忠无声的怒吼着，泪湿了眼眶，对着复州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跪在地上的许原忠只觉得恨啊！恨啊！
“不是我不继续留在辽东报仇，也不是我不敢打，是那辽东军太无能，再进去也是白白送死！自那以后，我便一边乞讨，一边走，便来到这清河县了，赚点盘缠，准备去京师，投奔三大营，听说那里是殷朝最强的军队，我想着有着一日能打回去，收复复州，我也能报灭亲之仇了！”许原忠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呆呆地望着桌面不再言语！
听完许原忠的故事，刘早与少马爷长叹一声，刘早拍了拍许原忠，以示安慰！屋内众人久久不能言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