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和英的葬礼在翌日上午举行。
何政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守在法医中心,一起等在这里的还有星环组织的一个情报军官,他没见过,但是认出了这人以前是个电影明星。除此之外,冰城工业大学也派了两个崔和英生前的同事过来。
为了不把丧葬局面搞得太政治化,各方尽可能的少派人来。而崔和英的女儿,已经和现在监护她的那位艺术家提前去了殡仪馆等待。
殡仪人员在法医中心收敛了遗体后,直接就运往殡仪馆。
灵车离开法医中心,行驶在满是积雪的街道上。因为战争,外面的民用车辆已经很少了,积雪的路面也没有和往年一样马上得到清理。车轮胎压在未曾破坏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离开法医中心,拐到一条大路上,街道四周出现一些举着黄色灯笼的人。
池小伟和何政都是本地人,他们知道,这是本地给人送葬的习俗。白色灯笼给亲人,黄色灯笼给烈士。那些路边送葬的人看样子都是年轻人,能够看出来,这些人应该都是各所大学的学生。
再往前走,是一排肃立的国防军士兵,有二十个左右,附近还有他们的装甲车。他们军旗上面的符号显示他们是第16集团军。
灵车在漆黑一片的清晨往前走着,车灯照射范围内,偶尔能看到路边一些来送葬的人。
“不能辜负那些为了人民而牺牲的人”。
池小伟看着窗外的那些人,他念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悼念横幅。他没穿动力外骨骼,而是换了一身星环组织的冬季军装穿在身上。
对面的何政看着他,他比池小伟大几岁,但是也算是同一辈的人。他说:“我们会把凶手绳之以法”。
池小伟没理他,就那么坐在那里。
灵车一路奔向殡仪馆。
殡仪馆的大门口早就有很多人等在那里了,基本上都是冰城工业大学的学生。
崔和英离婚多年,前妻不在本地,父母又已经过世,他的兄弟姐妹都在外地,此时能够来参加吊唁活动的只有他自己的女儿。
灵车在一片黄色灯笼的光芒中驶进了殡仪馆的大门。
布置追悼会现场的工作正由专业人员做着,何政则和乌鸦分队的几个人守在外面的门厅里。
一个秘密警察凑过来和何政说:“看,那边那个就是崔和英的女儿,叫崔珍妍,刚上小学一年级”。
何政看过去,发现了那个穿着厚实冬装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学一年级已经让她知道了死亡的意味。此时那个小女孩刚刚进到等候室里,她一见到那些神情严肃的人,自己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一个穿着的同样厚实的女人在抱着崔珍妍,周围人都在安慰崔珍妍不要悲伤要坚强,只有那个女人说:“今天你可以尽情的悲伤,悲伤就是回忆”。
“那是谁”?何政看着那个女人对一旁的秘密警察说。
“她叫夏锦筠,是个艺术家,在老城区有一家叫做信号灯的艺术工作室。她以前经常从事艺术中介的活动,向其他艺术家布置创作的主题,联络相关事宜,然后在合作中获利”。
这个秘密警察的声音稍微大了些,被不远处的人听到。
一串轮子压在地面上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男人用本地方言,用礼貌,但是却带着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真是幸会啊,我从没想过能够荣幸的见到那些,那些以前一直躲在暗处监视我们艺术创作的国家英雄”。
何政看到那个人,长相不是特别惹眼,但是眼睛很有神,头发比国防军士兵的时候长一点,但是也没什么造型可言。
回忆了一下档案上面的照片,何政说:“请问你是......林雪滨先生”?
何政犹豫了一下就认出了这个攻击网络数据中心的英雄,他向林雪滨伸出手。
“对,我就是”。
“你好,我是公共秩序维护分队的分队长何政”。
林雪滨躺在车里,他已经打开了前舱盖,把车体的角度调高,让自己可以以一个斜躺着的姿势和何政握手。
两人握了握手,随后何政又和一旁跟随的穆海腾和邢绍武握了握手。
不一会儿,来吊唁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而告别现场也终于布置完毕了。
没有人和以往一样扯上又臭又长的宣讲,表示“崔和英同志如何如何劳苦功高,如何如何被人们想念”。大家遵守崔和英生前的脾气秉性,尽量不把追悼会搞得太功利。
崔珍妍一直站在崔和英的遗体旁,她已经不再哭泣,早已经哭的有些红肿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崔和英就那么躺在那里,脸色平静安详。他穿着着整洁的正装,身上盖着星河神州共和国的国旗。
冰城工业大学的学生和老师率先上前,他们没有鞠躬,而是围着崔和英转了一圈,一行人中不乏动情的人,想来是崔和英以前的同事或学生。他们绕过崔和英的时候,把手里的鲜花扔在崔和英的身上。这不是什么传统习俗,而是来自于崔和英年轻时写过的一首诗。
“魂归天际时,身沐百花香”。
紧接着,王铁城代表市政府和紧急事态委员会走上去,王铁城颇为煞风景的发表了几句感想和演说。
“崔和英同志,你放心吧,你的精神我们会继承和发扬,你的功劳我们会永远铭记”。
王铁城这话说的很让人不满,没人喜欢一个死人的葬礼会成为政治表演。更何况,这个家伙并未提到如何照顾崔和英唯一的亲人。
王铁城说完,和其他几位高级官员走过去,绕了遗体一圈,也把手里那单支的鲜花扔在遗体上盖着的国旗上。
随后,星环组织的代表上前,他们没有说任何话。张竹君和池小伟带头,后面跟着另外几个战士。星环组织并未让内部的技术人员出来祭奠,虽然那些技术人员对崔和英的感情更深,可是为了保密,有些人必须潜伏在之前工业大学的吊唁者里瞻仰遗体。
池小伟转了一圈,盯着崔和英看了看。遗憾啊,崔和英生前一定知道自己就是他的同志,可是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却没能知晓这层关系。他绕了一圈,也把鲜花扔在遗体上面的国旗上,顺道还探身放上了一个金属制的星环组织徽章。
飞龙旗也派了李蓉过来,飞雪铁卫旗有几个人和李蓉一起,他们穿着着全套盔甲,把枪背在身后,刀挎在腰间。他们的盔甲上带着黄色的穗子,那是专门为烈士的葬礼佩戴的。他们走过遗体,把鲜花扔在国旗上。
民兵、第16集团军、城内的一部分行业协会、以及一部分新闻媒体和艺术团体都派了各自的代表来。城内还有一些民众也走了上来,老老少少都有,他们不认识崔和英,但是都知道这个人负责的保护伞装置正在保护他们。
警方的代表也走了上来,曲友波带着几个中级警长来悼念崔和英。王胜因为战备警戒任务没能前来,但是他托曲友波给那个小朋友带话。
曲友波转了一圈,向遗体上扔下鲜花。随后他走到崔珍妍身边俯下身说:“以后,警察叔叔会保护你的,会保护我们所有人,我们会抓到坏人,替你爸爸报仇”。
看到这一幕,原本是负责监视现场环境的何政也觉得有些动容,他毕竟不是什么冷血的牲畜。何政绕到警方的队尾,也拿了一束花,走过去转了一圈,扔在崔和英身上的国旗上面。
最后,刘建阳带着很悲伤的表情,他和几个人代表晴空委员会与江北科技区的科学家们走上去,往遗体上摆上了几束花。
林雪滨和夏锦筠他们一直陪伴着崔珍妍站在一旁。所有人悼念完后,躺在车里的林雪滨不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穆海腾代表他们上前,探身把一个花环放在遗体的胸口,花环是用一种奇怪但非常美丽的植物所编成的,而那是秦昭良的杰作。
崔和英的身上有着不少鲜花,就像是他写过的那首诗一样。他现在身处花丛之中,在步入黑暗的路途中,愿他不再感到害怕。
最后,在场的所有人站在一边,对着崔和英的遗体三鞠躬。
仪式已经结束了,遗体马上就要送去安葬。
工作人员在处理追悼会的现场,把遗体送去做最终的装殓。崔珍妍被夏锦筠抱着,她小声地说:“我爸爸要去哪里”?
“去一个不远的地方,如果你想他,他就在你心里”。夏锦筠说道。
崔珍妍扑在夏锦筠的怀里,把自己的情绪掩盖在里面。
追悼会的人慢慢地撤出了这间大厅,崔珍妍最后一次被抱到棺木前看他的爸爸。
已经坚强起来的崔珍妍对着崔和英挥了挥手说:“爸爸总是不回家,这次记得要回来。爸爸再见”。
说完这句话,棺木就被盖上了。而崔珍妍看着被抬走的棺木,眼泪又一次的掉了下来。
夏锦筠也很难受,虽然没有哭出来,但这种情感是会传染的。
林雪滨想要安慰几句,但是他觉得为什么要安慰?为什么非要节哀?为什么不能把悲伤一次性的表达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小的孩子和成年人一样成熟,懂得节制自己的感情?
他半躺在车里,看着眼前的忙碌的殡仪人员。
大厅外面一阵不一样的喧闹惊动了他,他发觉不对劲,于是驱动车身转向,来到大厅外面。
门外的寒风中,何政和一堆秘密警察正在和飞龙旗对峙,而曲友波带着其他独立分队的警察拦在他们中间。
双方的表情显示他们对于对方都是敌视且不信任的,何政咄咄逼人的率先发难:“你们飞龙旗为什么要来,你们和崔和英有什么关系”?
李蓉说:“崔和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从来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弄出来了防辐射材料,支持保护伞装置的部署,他是我们所有人敬重的英雄。倒是你们,你们这群肮脏的蛆虫有什么资格玷污这样神圣的追悼会”。
何政倒是说:“我们按照法律工作,专门对付非法的地下活动。现在已经不是古代了,你们自己犯法在前,你们心里也应该有个数”。
“哼,今天不在这跟你讲理。我就说一句,就凭你们在江北干的那些破事,你们好自为之吧”。
李蓉甩下一句话,带人先离开了这里。
何政在那里故意往前涌,被曲友波抱住动弹不得。等到李蓉他们完全走出了大门,何政才突然换了个脸孔。他不再往前涌动,而是平静地对曲友波说:“看到了吗,飞龙旗就这个德行”。
“你到底在江北干了什么”?曲友波问他。
何政说:“我?为了冰城的和平与稳定,为了我们公务系统的良好运转,仅此而已。你放心,我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是啊,是啊,你们秘密警察要干什么事会是不合法的”。曲友波眉头一皱,后退半步,盯着何政缓缓地说。
他们两人正要离开,一转头居然发现林雪滨正在台阶上面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