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滨穿行在城市里,他见到那些晴空委员会的保护伞装置暂停了施工,施工工地上出现了一些身单力薄的女学生,正举着牌子反对施工。
牌子上写着:
“还我蓝天”!
“浪费国家资源的形象工程”!
“请把资源投给战争”!
“这是冰城消极应对局势的体现,这是懒政”!
林雪滨看着那些人,虽然她们长得不一样,但是这种有组织的反对行动明显是被人策动的。对方没直接说“猪猡们赶紧识相点,把资源给我们,让我们在环境恶化前坐飞船跑出去,剩下你们在地球上当冰坨子”,可以说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是这里不是林雪滨的目标,林雪滨开着卡车,往城东的向日葵区开去。
那里是工业区,虽然也遭到了轰炸,但是不如郁金香区的毁坏程度深。林雪滨开车到那边,附近的那些维修工人和市政人员正在恢复被损坏的建筑和基础设施。向日葵区很大,但是没多少高楼,主要都是各种工厂和货运物流中心。
林雪滨根据记忆,找到一条街,他知道这里住着他的一个战友。五年前,那个战友和他一起在那个代号九号舰的护卫舰上服役,林雪滨是信号兵,那个战友是轮机兵。但是那个战友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性应激障碍,战后放弃了成为军官的机会,选择了直接退役回家。
他在冰城和周边地区的战友很多,但是在战争爆发后他们还没有联系过。根据记忆,林雪滨来到那栋楼前,他下车往楼上走去。
楼道很黑,他忘了到底是五楼还是六楼,总而言之,林雪滨敲了好几家的房门,最终从邻居那里得知那户人家已经全都在空袭里丧命了。
林雪滨很难过,他没成想,那个舍己为人的好人,就这么离开了人间。
林雪滨下楼,准备去另外的战友家找找愿意和他一起终结战争的人。他来到楼下,正要上车,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疯癫的笑声。他不想管闲事,于是上车就走。
车刚开了几米,他又停下,因为他发现那个笑声有些熟悉。他下车,奔向笑声的方向走过去。
一个疯子一样的家伙正在街角坐着,他一手拿着海军的军帽,上面早已没了帽徽,这显示他也许是个退伍兵,或者不是,而他另外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他一个人坐在雪地上笑着,见到林雪滨来到面前,突然停止了笑声,小声的唱道:
“军旗迎风飘海疆,
青春年华献国防,
星河战舰多威武,
神州战士逞豪强”。
他唱完第一段,眼神里渐渐地出现恐惧,随后他又笑着唱起了一首海军士兵才知道的歌曲。
“白浪奔流,
黑潮呼啸,
我们睡在海床上。
鱼啊鱼,
海啊海,
我们用军舰伤害了你们,
你们才会把我们埋葬”。
唱完这首歌,他突然惊慌的喊道:“我不反战,我不是反战人士!我是战士!我支持战争,我热爱战争,我完全拥护国高联!我不是叛徒,不要杀我”!
林雪滨差点哭出来,他一把揪住那个人喊:“老穆,穆海腾。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不是抓你的,我是你的战友,我是林雪滨,你记不记得我,我们都在那艘船上,都在那艘船上!我是信号兵,你记不记得,我是那个学生兵”!
穆海腾此时停止了叫喊,他看着林雪滨,微微发红的眼神里居然慢慢出现了一种光彩。穆海腾的脸很瘦,皮肤很脏,脸上的骨骼明显,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雪滨。
过了好一会儿,穆海腾才说:“哈哈哈,哈哈哈,舰长死了是吧,很多人都死了是吧,我们打赢了吗”?
林雪滨摇着穆海腾问:“你怎么这样了,去年你还没这么严重呢?你家里怎么没人,你的邻居都说你家里人死了,到底怎么回事”。
穆海腾此时眼神涣散起来,他盯着林雪滨,发出了一串不是语言的声音。林雪滨只能把他从寒冷的室外拖到车上,然后又问了他几遍。
林雪滨找出一个电热宝,把电热宝从车上的电源上拔下来塞给穆海腾,然后递给他一瓶冰凉的矿泉水。最后,林雪滨把那顶海军军帽拿下来,深蓝色的军帽上带着白色的镶边,只是军帽没了闪亮的军徽。
穆海腾这时候好似恢复了一点神智,他说:“家里人都死了,都给炸死在避难所了。我当时去帮着打探照灯,逃过了一劫”。
林雪滨看到这一幕,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他和穆海腾比起来,他确实幸运太多了,至少他还有家。坐着看了看外面的街道,他和穆海腾在车里待了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最后林雪滨发动汽车,往蔷薇区开去。
一路上,穆海腾都老老实实地坐着,还自己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一路上,林雪滨依靠王胜给他的那个通行证,畅通无阻,他们径直来到冰城大学。
冰城大学不是冰城工业大学,这个大学还是偏向于社会科学一些。林雪滨拉着穆海腾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往里面走。林雪滨要找另外一个战友,虽然现在是战时,但他知道,那个战友一定在他的办公室里。
两人来到古生物系,林雪滨出示了通行证就往里面闯,但是刚进入大厅,他就被一个女人拦住。女人问他要干什么,林雪滨说:“我找邢老师,就是邢绍武老师”。
那个女人带着歉意和伤感说:“真是不幸,我们邢老师被战时督查组的人找到了,现在正在办公室,也许就要被带走了”。
一听到战时督查组,林雪滨就想起了长弓小组,想来又是那个心直口快的古生物系青年讲师在网上惹了什么麻烦。
情况紧急,林雪滨也不再拉着穆海腾,他带头冲上楼去,盯着那间办公室就冲了过去。他一脚踢开门,不管里面的人在干什么,直接大喊:“冰城警局便衣,奉命带走重要人证”。
这个谎言很拙劣,因为没有哪个便衣会单独行动带走重要证人。更何况,现在战时督查组是国高联派过来的,他们有着很高的行动权限,不被地方上管控,所以冰城的那帮人拿他们一直没办法,更不要说便衣警察要求带走他们盯上的什么人了。
可是林雪滨不一样,他不可能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战斗英雄,一个头都负伤了,还敢于付出自己一小段肠子为代价去抢救战舰漏水的战神。
屋子里有三个战时督查组的人,想来他们也有父母、兄弟姐妹、老婆孩子、好友和同事,但是他们为什么这么冷冰,这么无情。他们对待和他们一样的人类时,仅仅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一些话,就要置这个人于死地。在林雪滨看来,这种助纣为虐的爪牙,有时比幕后黑手还要可恶。幕后黑手起码还能拿到一些利益,而这些爪牙到最后,他们能得到什么?死了都不会有人怜惜他们。
屋子尽头的办公桌后面,邢绍武已经打开了窗户,正半个身子挂在窗外。这里是四楼,掉下去不一定百分百死亡,但是在重伤状态以一个重伤员的状态被补枪,也好过被抓走后扣上一个“不支持战争继续下去就是叛国”或者是“散播反战情绪等同于敌人心理战特务”的荒唐罪名折磨羞辱。
林雪滨想着,发明这些个荒唐罪名的人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的怪胎,多半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真的爱他。
林雪滨掏出了曲友波给的那支手枪,他拿枪对准邢绍武,好似很逼真的样子。邢绍武只是一愣,马上从林雪滨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邢绍武微微眨眼,想要给林雪滨暗示。但是,这个暗示被另外三个战时督查组的人看出来了,他们中一人迅速把枪口对着准邢绍武,另外两人则端着枪对准林雪滨。
这时候不需要再等下去了,如果再等下去,他肯定会和邢绍武一样,被战时督查组的人戴上一顶帽子,以“合法”的名义击毙在这里。他们会怎么说自己?“境外势力的间谍”?反对战争的“投降派”?或者说自己是什么星环、飞龙旗、光明信使,或者是其他什么组织的人,以便让这两具不会说话的尸体给他们的阴谋当一个借口?
但是林雪滨怎么会随了对方的愿,五年前的战争已经杀死了第一个他,战后的遭遇杀死了第二个他,现在的第三个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下不去杀手的新兵了。
手枪随时都是上膛的,林雪滨果断扣动扳机,他没有打两个瞄准自己的人,而是对着那个瞄准邢绍武的人开了枪,先解开邢绍武的麻烦。
威力巨大的子弹呼啸而出,直接把那个家伙的半个脑袋打出了一个骇人的贯穿伤。随后,另外两个人连续扣动扳机,对着林雪滨一顿乱射。
林雪滨刚才射击时就有意的往门外躲,但是他的躲避速度哪能跟的上子弹的速度。五发子弹对着他打过来,一发击中了门框,另外一发击中了墙壁。剩下的三发,一发穿透了厚实的大衣,但是杀伤力锐减,被林雪滨衣服里的金属工具挡住了。但是有两发穿透了衣服,直接打在林雪滨的身上。
林雪滨觉得右半边的身体不对劲,肯定是中枪了,但是他还是想办法在完全躲入门框后对着另外一个角落里的人开了枪。那个人的背后就是从窗台上翻回来的邢绍武,万一把他打死了,邢绍武也许可以捡到一把枪。
林雪滨开了两枪,然后便栽倒在墙后。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几秒钟前他还是一个完好的人,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身上中的两枪会怎么样。
屋子里的邢绍武果然不负众望,他趁乱从窗台上跳下,弯着身子冲过来抱住意图冲出来开枪的第三人,然后死死地抱住那个人。
突然走廊里闪过一个黑影,那是穆海腾。穆海腾拿着把消防斧冲进去,对着第三个人的脑袋就是狠狠地一斧头。那第三个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因为执行战时督察任务而被本国国民用消防斧砍死。
他冤枉吗?也许吧。但是他应该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什么。他应该知道,自己做的不是清除敌人间谍,不是消灭敌人的伞兵或是侦察部队。他们现在做的是一个非常荒唐且残忍的事情,是任何一个小学以上学历的人都不会去做,且都会怀疑的。
可他认为忠诚的执行一个荒唐且残忍的命令是一种“纪律的美德”,而不是愚蠢和无知。他们仅仅因为有人在网络上表达了对战争的反感,用文字和照片戳穿了谎言。于是,他们就因此对自己国家的国民下手,逼得一位曾是战争英雄的知识分子坐到了窗台上。
但是因为真实照片的流传,人们开始怀疑这个战争的动机何在。毕竟任何人,哪怕是小学生都知道,如果敌人真的要轰炸一座城市,把炸弹扔到工业区和交通枢纽的头上,比把炸弹全都扔到一些无人的居民小区,和满是孩子的避难所要有用很多。如果敌人这么做了,那么一定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