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风站在天放孤峰五百丈高度上,已经如临深渊,战战兢兢,而这只是万丈的百分之一。
他无法再继续往上攀爬,体内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再前进半步恐怕就有坠崖的危险,所以他选择慢慢地下去。
爬峰在灵力耗尽时不能勉强,这是老族长的警告,如许多年来未曾没有强行攀爬而坠亡者。
清溪溪地也不知积沉了多少白骨,可是逝者不可劝,生者犹可追,没有谁甘愿在孤峰仰止处,望而不前。
在洛川风头顶上还有数以百计的修士,在悬崖绝壁上荡漾着,就像成片蛱蝶贴着青岩,振翅起飞。
这次仍然是斗师江户左领先,他小心翼翼地站在绝高险境,额头上不时渗出汗滴,他朝下望去清溪上气蒸云梦泽,他往上看去飞湍白雾朦。
整整二十多年来,江户左耗尽半生也仅仅爬到了这一半的高处,他深吸一口寒气,咬了咬牙准备下去。
可就在这时,他透过白瀑间数万道细流看到了不远处崖壁上金光闪闪,此时一根手腕粗壮的藤条出现在那道金光的旁边,他一时有了主意。
就在众人纷纷下到地面之时,他等了许久终于攒足了力气一跃而起,跨过数尺宽的距离紧紧抓住了那根藤条。
瀑布从他头顶稀里哗啦落了下来,将他全身淋了个通透,他无所顾虑地荡到了崖壁上的金光处,用手扫开了四周的杂草碎石。
那是一道古老的金色魂印,在暗淡灰黑的岩缝里绽放着幽幽的光,被白瀑遮盖着。
金光映照在江户左苍白的脸庞上,然后穿透进他深蓝的瞳孔中,扭曲成一条盘卷的虬龙。
此时下面传来成片的呼唤声,叫嚷着让他赶紧下来。
可是此时,江户左目光很坚毅,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道魂印,伸手取出了腰间別着的匕首,然后一刻一刻地朝那魂印砸去。
他右臂一起一落间,数百刀之下,碎石纷纷被凿开,掉进清溪之中激起无数道水柱。
清溪旁围拢了密密麻麻的村民,大惊失色地注视着江户左的一举一动,他们没有人知道江户左到底在干什么。
除了老族长和洛川风沉吟片刻后,在心里发问,难道江户左在上面发现了什么,难道是龙?
突然那上面的动静更大了,江户左一刀凿了进去,匕首整个插进岩石之中,他费力没有再拔出来。
就在此时,岩缝自两边刀口迅速皲裂,口子越来越大,江户左一时间惊慌失措。
哗啦一声,江户左身前的巨岩彻底裂开,一个人丈高的大洞急速坍塌,巨大的岩石压在了江户左身上。
众人只看见两个黑点一上一下自千丈高的孤峰上掉落,身形越来越大,然后有所有人都看得心惊肉跳,巨岩死死压着江户左砸向清溪。
“轰隆”一声巨响,清溪之水被溅起成瓢泼大雨,先是在溪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然后大量的水慢慢回缩,从巨岩下晕开汩汩鲜血,急速散开,将清溪搅成一片绯红。
江户左死无葬身之地,鲜血染红了清溪,就像此时的晚霞染透了天际,令众人窒息,寂静得如同无人的荒烟。
所有人都被吓怕了过去,只有老族长此时嘚嘚顿了几下拐杖,转过身去面朝大伙:
“咳咳......老夫提议,爬峰就此取消。”
“嗯,在这虺地颐养天年也坏不到哪去。”
“以后谁也别想到外面去。”
“都记住咯!”
老族长颤颤巍巍将这四句话慢吞吞地告诉了大伙,他斜瞄了一眼身后荡漾着的清溪血水,整个人身体一缩。
可是大伙此时却更加沉默了,洛川风想起了和江户左在一起的日子,忍不住朝着清溪边跑了过去,扑倒在岸边抱头痛哭起来。
在他心中江户左就如同他养父母一样,他哭得是师父不幸,哭得是虺地不宁,哭得是人心所向。
随后一个人走了过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只手肉嘟嘟的,洛川风没有回头便猜出了是谁。
“洛大哥,你师父死去,不如你拜在我师父门下如何。”夭夭灵看似很悲伤,实则有些没心没肺。
似乎江户左摔死这件事不是重点,而洛川风往后该如何如何才是重点。
此时他又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估计那人体型高大,他站起身转过头去,看到了师弟阿鲁大助。
可是阿鲁大助此时并没有看他,而是抬着头盯着云端五千丈处,江户左刚刚凿开的黑洞。
黑洞里静默无声,只有几株枯黄的杂草在洞口处被落水拍打,洛川风尽力地朝里面望去,黑黢黢一片似乎很深很深......
众人整整等了一个多时辰,黑洞依旧静默无声,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出现,估计只是一处荒冢。
在离开之际,老族长通告大家伙要给江户左办一个丧事,但是起事需要有一位祭司,只能临时派人到临天城去请。
这个任务落在了洛川风身上,他即刻启程,搭了村里的一辆粮草马车,跟着老农夫一起朝临天城进发。
离开自家村落老远老远,洛川风才摆脱那种悲伤的心绪,路上人际很稀少,特别是在这仲夏的夜晚,只有身后的灯火,以及前方城里的喧嚣。
老农夫哼着乡土的歌,洛川风静静听着,身下枯黄稻草被睡成了一个窝,星子在他深眸里跌落。
这天夜里,洛川风还是听到了微弱的龙吟,可是他已离开村落,远远望不到清溪,只听闻那龙吟没有了前时的悲鸣,而是充满了翱翔九天时的欣喜。
龙吟之术他整整掌握了半本书,仔细聆听中勉强能够辨识出含混不清的呓语,它说天快黑了,它在等一个人......
可是这些并没有搅乱洛川风的心神,他心里此刻只有一个人,入城之时,薰泪早已接到消息赶来迎接,她还是一身淡妆,绿眉柳黛下锁骨冰凉,红唇皓齿微露浅笑。
洛川风站在城门下,薰泪扑进了他的怀里,久别重逢只愿永远不再分离。
洛川风和薰泪腻在一起整整三天,陪她逛街,陪她修行,陪她聊天,三天后薰泪打算留下,洛川风伤心至极,却只能带着祭司赴了归程。
那位祭司少言寡语,长相恐怖,看上去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巫婆,但却是大名鼎鼎的修行者,既是斗师也是魂师。
自始至终,老巫婆没有主动和洛川风说过一句话,甚至看他一眼的时间都不超过三秒。
每次洛川风有事打搅她时,她半天才支支吾吾艰难开口,说出来的字词难听至极,可是就算如此,洛川风从未怀疑过她的实力。
祭司和洛川风是同一村人,可是住处却相隔很远,祭司住在乱石岗上的草棚中,常年孤身一人眺望全村,她那眯成一条缝的枯眼中不知见过了多少事。
自然,她也知道洛川风的身世,就在快回到村里的路口,祭司终于愿意睁眼看着洛川风了,他神情迥然地说道:
“他们把你当成村里人,可你却把自己当成外面人,对不?”
洛川风点了点头,好奇地听着。
“你小时候见过永夜,对不?”
提起永夜,洛川风神情凝滞了片刻,他想起十岁那年所发生的事情,整整一个月没有白昼只有黑夜,天地间陷入一片浑浊。
“只有一个月的黑夜,为什么称之为永夜?”
“传闻世间被灵妖龙三族分成了苦集灭道四境,生存在灭境中的龙族头上长角,可是其中诞生了一个异类叫烛龙,也叫烛九阴。”
“烛九阴,天生三眼,第三眼视为昼,瞑为夜,其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
“苦集灭道四境有种族禁忌互不干扰,此为天道,可是烛龙生来却影响着苦集两境,打破了天道均衡,它的出生被灵妖两族视为高贵,可却被龙族仇视。”
“那次一月之夜可能是烛龙遭遇不幸,受伤后闭上第三只眼所致,如果烛龙死去,第三只眼永远闭上,那苦集两境将会永远陷入永夜。”
“灵妖两族天生就有保护烛龙的责任,当然也有你的责任!”
祭司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洛川风指了指自己,极为不解:
“你说的是我?”
祭司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烛龙曾在一次灭境龙族大战中折了一只角!”
听到这里,洛川风已经疯狂得不行,他颤抖着手拉住老巫婆的手臂,吭吭哧哧结巴道:
“烛......烛龙那只角可能在我这!”
此时祭司乜斜着双眼望着他在笑,她早已知道此事,所以才会把如此重要的隐秘告诉他。
“烛龙乃是龙族的公敌,只要在午夜吹响这只龙角,就能找到潜藏在虺地中的那条龙。”
“那龙吟您也听见过?”
祭司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下了马车颤颤巍巍朝着村落里走去。
洛川风伫立在他身后,从怀里拿出那只小巧的龙角项链,思绪已经飞往天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