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凌云而上,灼天于他身后相跟,凛冽寒风吹扬鬓角的凌乱发丝,抽打在脸上又疼又痒。执明时不时回头望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坠落云层。他搭上灼天的手,拉扯到自己腰际,灼天却将手抽离,抿唇不言。
执明皱眉,思衬片刻觉得方才举止确实略显轻浮,却也是出于好意,他半握拳放于唇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漫不经心地说道:“昆仑风大,怕便扶着我。”
灼天自是推辞,二人一路无言,直到飞至北洲天权宫,执明落地,灼天欲摘眉下白纱,却被执明拦了一道,他试探道:“还不能摘吗?”
“不能。”执明拒绝,而后拉过灼天衣袖,携他入了宫门。他身份特殊,并非平常天人,若是让灼天知他位至四方神君,定会万分畏惧,日后便是连好好说句话也不能,所以这身份还是暂且瞒住,待将其安顿稳妥再说也罢。
灼天被执明一路拉至内殿,执明关了门,宽袖一挥,千灯尽燃。他伸出食指挑起灼天脑后的白纱,白纱落地化成飞灰。灼天缓缓睁眼,却被满室灯火晃得双目刺痛,执明见他皱眉,忙将温掌覆上其眉眼替他遮光,灼天一怔,方知怎么回事,他低声言,“多谢。”
片刻过后,执明放开了手,负手而立,他十分得意地望着自己豪华的宫殿问灼天,“怎么样,我住的地方,还不错?你可喜欢?”
灼天环顾四周,偌大的宫殿金玉满堂,千盏琉璃长灯将整座殿堂照个通透,金色帷幔顺着顶梁红柱倾泻而下,柱上雕龙画凤,模样栩栩如生。灼天震惊,忙问执明,“这般华美的宫殿,你定是位高权重的仙人吧?”
执明心里犯了嘀咕,再这么显摆下去,怕是会过早暴露身份,他嘻嘻哈哈地摆着手,“哪能啊!这是我主人的宫殿,不瞒你说,我是玄武神君手下的仙君,我叫……我叫星铭。”
灼天点了点头,略施一礼,神色担忧道:“多谢仙君救我脱离苦海,可你并未禀告神君便私自将我提上界来,不会受到神君的责罚吗?”
执明拉他坐下,将垂落胸前的头发往后一撩,道:“这你不必担心,神君不常问政事,就算问起来,他宠信我,提凡人入天界又并非没有先例,况且……”
执明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况且你又这般好看,神君见了也定会欢喜。”
灼天听闻这话,又喜又气,背过身去不再理会执明,却又不服气地回头道:“神君才不会像你这般以貌取人。”
执明望他虽然羞得满脸通红,眉梢却挂着二三喜色,心中也明白,像他这般翩翩少年,被人夸了相貌出众,心中自会喜悦无比,执明撇嘴,小声道:“唔……他还真会。”
正聊着,只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边走边喊,“您可回来了!您可担心死我了!”话音未落,莫澜破门而入,望着屋内的二人,瞬间哑口无言。
执明起身前踏一步,背对着灼天向莫澜使眼色,莫澜看得云里雾里,不明其意,他转而看向灼天,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神君!这不是慕容……”
执明一拍大腿,忙赶在他话音后朗声说道:“神君最近身体如何啊?吃的好不好啊?睡得暖不暖啊?许久不见我真是十分想念他老人家啊哈哈哈哈哈。”
莫澜的表情扭曲到极致,他觉得执明怕不是中了邪,刚要问明缘由,却被执明抢了先,“这位红衣公子是我在下界提上来的,资质不错,人也聪慧,待我禀明神君后便为他讨一个仙君的职位,择日封神修灵,告天帝,入仙谱。”
莫澜听了执明此言着实生气,虽不知执明这般做法是何意,可他岂能容慕容离再入天权宫?即便这人不是慕容离,单单是形貌相似这一点,也够他死个千八百回的。执明向来有分寸,今日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怕是被他这张脸迷惑了也说不定。莫澜素日对执明毕恭毕敬,可如今早就沉不住气,他攥紧拳,卯足了劲高喊一声,“你玩呢?!”
陵光自从那日于竹海归来后便再也没离开过住处半步,公孙钤不善饮,府中自是无酒,可把陵光馋坏了,平日遇到糟心的事,酒可医他心病,如今喝茶喝到饱腹,也没将心中这团郁气减去半分。
呆坐片刻,陵光寻来千里传音镜,上敲三下,下敲三下,镜面泛起点点星云,亮色散尽,又显漩涡,陵光念了口诀,食指抹过镜面,光点消失,吴之远的面容渐渐清晰。
“小远,可怎么办啊,实在丢人。”陵光将那日竹海一事说予吴之远听,殊不知吴之远近日公有中洲将府之职,私有南洲神宫之职,每日两地奔波,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得了空闲,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哪成想被陵光钻了空子,还要听他吐吐苦水。
吴之远眯眼听着,自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陵光生了气,一掌将镜子拍在桌子上,通讯中断,镜中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吴之远遂将镜子往怀里一揣,躲清闲去了。
心中怒火未消,陵光鬼使神差地又去了竹海,如今是夜里,他知道公孙钤每日作息稳定,绝对不会像上次那般再碰个照面,索性放开心思,寻到竹海深处的清泉旁边打坐养神。
月光清幽,溪水清凉,陵光只觉心神逐渐安定,火气渐消。他起身,提摆踏过溪中碎石小路,往泉中石亭而去。亭中一案二椅,案上一把七弦古琴,陵光抬手去拨,琴弦微颤,弦声如泉水击石般清泠,十分悦耳。
陵光一时技痒,落座亭中,十指跃于琴上,指法缥缈,弹奏仙音。初音清逸无拘如山泉,变奏慷慨激昂如飞瀑,泛音玲珑缥缈如风絮,合则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击石。
一曲未罢,只闻足踏竹枝之声,再细听,又闻衣带轻划翠叶,剑锋出鞘,寒光闪过眉眼,陵光抬眸,只见一蓝衣君子旋身停于竹枝之上,身下是万丈竹海,身后是满月繁星。
他长发高束,素色发带迎风飘于脑后,逆着光,陵光看不得他的眉眼。曲不终弦亦不可停,陵光立指,狂音四起,音浪渐强,那人跃下枝头,脱下宽大袖衫,内着白色劲装,袖口束带长过双膝,舞起剑花,飘带绕身,十分漂亮。
陵光寻他样貌,却发现此人头带面具,只露口鼻。借着微弱月光,便可看他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修长的颈部曲线极为光滑,是个清秀儿郎。
陵光抚琴,蓝衣舞剑,配合得相得益彰。一曲结束,陵光免不得好奇,他抚弦终曲,起身向那人走去。蓝衣君子立剑身后,胸口轻微起伏,袖边的素带随风而起于空中相互交缠。
陵光近他身侧,抬手取他面具,不曾想被他抓了手臂,力道有些大,陵光轻呼,那人才放了手。陵光顺势揭开他的面具,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陵光拿着面具的手僵在半空,不可思议地呵出一口气,他一直觉得公孙钤是文官雅仙,却不曾想他舞起剑来,竟如云峰仙鹤,神采斐然。
“公孙钤。”陵光直呼他名,“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君不知道的。”